10·
“奥罗夫——！！！”
尽管如此声嘶力竭地叫喊，名为奥罗夫·福斯特的男人也不会为其作任何停留，陈伍从「阿里曼」的身上摔了下来，但他的运气很好，掉落在了周边绿化带的灌木丛上，从而避免了严重伤害。
“咳咳……咳咳咳……”
因冲击而导致的窒息感让陈伍无法呼吸，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尽力地喘着气，将身体支撑起来。
远方，一个男性的身影也从地上爬起，并一瘸一拐地向前逃离。
但陈伍知道此时已经没办法去追他了。
“还有，最后一点时间，必须……赶快把人质带出来。”
距离奥罗夫所说的爆炸时间还有最后几分钟，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尽快将人质带离危险区总不会错，陈伍咬了咬牙，站了起来，但头顶却紧接着被黑影笼罩。
“轰隆——！”
可怖的触手如同横倒的钢筋，带着不由分说的气势砸向了地面，好在陈伍反应及时，一个翻滚，那怪物扭动的“手指”就擦着他的后背落在了自己刚才的落点。
“呜——呜———”
「阿里曼」发出了它特有的呜鸣，听起来恐怖而空灵，随后，便开始甩动着手指在四周毫无目的地大肆破坏，所到之处，一切阻碍都化作废墟，破碎声，断裂声此起彼伏。
身后铁匠铺的楼顶被触手划过，瞬间就化作了齑粉，要是再放任它这样继续下去，用不到等到炸弹爆炸，人质就会先被「阿里曼」杀死。
“该死的……”
陈伍想要上前阻止，但是刚踏前一步，怪物就仿佛得知了他的位置，骤然安静下来，开始用手指延伸着向他这边摸索。
（这，这场景……之前的沙海里的那个「阿里曼」也是这样，可是我现在没办法使用能力，该怎么办……）
陈伍愕然地看着面前的景象，此时，南希雪交给他的能力因未知的原因而无法使用，他唯一拥有的手段就是那个可以偏曲光线攻击的能力。
陈伍伸出手，尝试用那个能力来操纵「阿里曼」触手的走向，但是却毫无作用。
（怎么办……）
（时间就快要到了。）
（怎么办！）
突然，那些伸向陈伍的触手停下了动作，开始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摸索，而且速度奇快，就像是已经坚定不移地确定了新猎物的位置。
陈伍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尝试起了作用，但是转头一看，却发现……
另一旁，一直躲藏在什么地方的那个小姐姐，不知何时从躲藏的地方跑了出来，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毫无防备地向着这边走来。
而怪物，就像是一条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阿里曼」的手指兴奋到颤抖，陡然加快了速度向着少女的位置袭去。
（这个姐姐！笨蛋吗？！）
“别过来！危险！！！”
陈伍焦急地向着少女的方向大喊，似乎是因这一侧的声音更大，「阿里曼」的触手有一瞬的犹豫。
而远处的少女则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突然加速向后奔跑，怪物的注意力，也因此再度被吸引了过去，甚至直接驱动着笨重的身躯向着那边移动。
硕大的怪物裹挟着阴影覆盖了自己全部的视野。
陈伍被这景象吓得不知该作何反应了，但另一边的那位少女显然比他要冷静，她灵巧地穿过绿化带的树丫，延缓触手的速度，同时向着这边大喊：
“先别管我！你是超能力者对不对！快去救那个人质，这个怪物我来帮你引开，快啊！！”
陈伍顿住了几秒，他在犹豫能否把现场交给一个手无寸铁的人类来处理，但随后，他便下定了决心，全速向着铁匠店里冲去。
“小姐姐！你撑住！我马上就来救你！！”
（必须做到，我必须做到。）
陈伍心想：
（我要救下所有人，不管我有没有能力，是不是「易瞳者」……能不能做到和想不想做是两码事，就连那个小姐姐都没有放弃，我也要尽我的全力放手一搏！！！）
……
灰尘，铁锈，机油……
告知陈伍这些物品存在的并不是物体，而是气味。
而在这昏暗的水泥制房间中，一个地下室的活板门十分显眼地出现在地面上……
陈伍看了关于地点「斯尔」的搜查报道。
从铁匠铺的主人口中可以得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家里还有一个隐蔽的地下空间。
也就是说，这里完全是由奥罗夫自己挖掘并改造出的地点，一切都只是为了他的复仇计划能够顺利执行，陈伍难以想象他到底为此投入了多少时间。
抓住铁板门的扳手，陈伍用力地向上拉着板门，但在没有能力加持的情况下，这铁板门对陈伍而言还是太重了。
他的手被绷得发红，疼得他一下子松开了手，但却只是抬高了一点点而已，铁门坠地的时候发出了轰然巨响。
“这点疼而已，和「刑星组」那帮人当时的折磨相比算什么啊…”
他如此鼓励着自己，发狠地再次去拉那个活板门。
在铁板抬起一个约半米的高度时，他屈身用肩膀抵住铁门，而后用力将它向上顶，终于将板门彻底掀开了。
随着铁锈摩擦的刺耳声消退，这个一直以来都未能被「非战斗工作人员」找到的藏身点终于展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目测四到五米左右吗……”
地下室里只有一个昏暗的黄色照明，陈伍本想下去到这个地下室的，但是在发现了这里根本没有梯子后放弃了。
（该死的奥罗夫·福斯特，他是怎么出入这里的……肯定有别的出入口！）
现在的他无法使用能力，贸然下去，要是出不来的话就完蛋了。
陈伍探着脑袋，四处寻找着其他入口，而就在他看到了那个矗立的卷门的同一刻，他也发现了那个蜷缩在地上的小女孩。
“喂！喂——！”
女孩没有对做出任何回应，陈伍继续说道：
“我是来救你的……你是叫…”
陈伍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孩，回忆了剩下的人质信息：
“夏荔森是吧！”
女孩两眼无神地抬起头，看着陈伍的方向，就好像之前那么大的动静对她而言都不存在似的，从她看到陈伍的那一瞬间的表情波动可以看出，她是真的刚才发现陈伍这个“不速之客”。
“你是来……杀掉荔枝的吗。”
陈伍稍稍愣了一下，随后说道：
“不，我是来救你的，要杀你的人已经被我赶跑了。炸弹快爆炸了，快！”
然而，令陈伍没有想到的是，当小女孩听到自己是来救她的时候，眼睛中非但没有露出欣喜，反而像是陷入了流沙般，逐渐化作了绝望。
“明明说好，杀掉荔枝的。”
女孩的话并未清楚地传达到陈伍的耳中。
“你说什么？”
陈伍显然有些焦急了：
“这样！你快把那边那个桌子搬过来，然后踩着桌子跳起来，我来抓住你！”
女孩照做了。
桌子上的电脑等设备被直接摔在了地上，连带着放在上面的水杯等物品，在地上摔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女孩的力气比她娇小的体型看起来要大，虽然也有些吃力，但是移动那个硕大的桌子还是可以办得到的。
看到夏荔森已经来到了自己的正下方，陈伍将自己的手尽力地伸了出去。
女孩搬来椅子，用来协助她爬到桌子上。
“快啊！时间不多了。”
然而，就在这最后的关头，女孩却突然停下动作，双眼无神地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孩，说道：
“你……不用管我了，荔枝，并不想活着。”
红发的小女孩对如是说道。
陈伍的瞳孔一阵收缩，当场愣在了原地。
“荔枝…不需要有人陪葬，也不希望有人因我而死，你快点走吧，让我死在这里。”
“啧！”
在这种危急关头，陈伍已经无暇顾及她个人的感受了，既然她不愿自己上来，陈伍就是绑也要把她绑上来！
“你站在哪里别动！我现在就去找卷帘门的入口！”
说罢，陈伍收回手臂准备去另辟蹊径。
但是地下室里传出的斥责却硬生生拽住了他的脚步：
“我都说了不用救我！你怎么就听不懂啊！让荔枝死在这里，这是我的愿望！我不想让你也死，求你了！你赶紧走吧！”
赤发金瞳的小女孩在说出这些话的同时，潸然泪下：
“荔枝……不配活着。”
就像是被扼住了咽喉，这场景的既视感让陈伍窒息。
曾经的自己是否也是像这个小女孩一样，自己偷偷地背负着什么，在无尽的自我否定下，最后放弃了活下去？
（怎么办，时间，怎么办。）
（不，陈伍，冷静下来，忘记时间，可以赶得上的。）
男孩深呼吸了一下，认真地看着女孩泪眼汪汪的双眸：
“还来得及的，冷静一下，我会找到入口救你的，等我，好吗？”
这番话到底是说给她听的，还是只是安慰自己此时狂乱的心跳的，陈伍已经无法分辨了。
“不……别白费力气了……炸弹安装的位置就在门上，一旦触动大门，就会立刻爆炸…除非是那个叔叔手上的戒指，否则不可能解开炸弹……”
这番话令陈伍稍稍犹豫了一下。
（怎么办，要相信奥罗夫·福斯特吗？说到底为什么炸弹要设定解除装置……万一是骗我的怎么办，万一那戒指也是炸弹的触发装置怎么办……）
考量之后，他还是没拿出此时就放在自己口袋中的所谓的“解除装置”。
（不行，风险还是太大了。）
他看着女孩，心中盘算了一下，得出了结论——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就只有一个。
陈伍看了一眼手机，距离「杀人者」所提到的时限还有最后的不到四分钟，他努力维持冷静，再一次从铁板门上伸出了自己的手：
“夏……不，荔枝，把手给我，好吗？我想救你。”
“不，不要，荔枝……没有活着的意义，荔枝不配活着。”
她抹了抹眼泪，兀自转过身去，不想再搭理陈伍了。
（走吧，保命要紧，这种人何必救她。）
（对，我承认，我是这么想的。但比起自己的命，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她和我很像，安戈菈是当时是怎么做的……？）
陈伍压制住自己脑中所有想要逃离的想法，以及那些只属于孩子的自私和幼稚全部抛诸脑后，他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女孩的身上：
“是谁说你不配的，是谁下的结论？我想让你活着，这样不可以吗。”
名为夏荔森的女孩似乎稍有动容，几秒后的沉默之后，就像是吞下了自己刚才的眼泪，她作出一副平静的语气，开口道：
“你快走吧，现在还有机会逃出炸弹的波及范围。荔枝就在这里，你没必要和荔枝一起陪葬的。”
“不，在把你救出来之前，我是不会走的，如果你真的不想我死的话，就把手给我！我们一起走！除此之外，你没有别的选择！”
但是这番话好像触怒了这个女孩，她烦躁地反驳着：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固执啊！都说了！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了荔枝这种人！我这样的人就是个累赘吧！是废物啊！被赶出来，又被抓走，最后还要别人来救我，除了给别人添麻烦以外……我，我就是个害人精啊！我活着，没有任何意义，对他人没有贡献，也没有任何价值的人，没有活着的理由。但是……至少，我死了，就不会给别人添堵，也不会再害人了。”
她径直地走向炸弹的位置，伸出手：
“就像是现在这样……要是荔枝早就在之前的几天里死了的话，你就不用再面对这么危险的局面了，对吧……”
这下，少年该放弃了吧。
女孩心想。
但是，紧接着发生的事情，却彻底改变了她的认知。
起初，只是轻轻的一个疑问：
“谁说的。”
女孩没听清楚，本能地转过了头去。
“所以说……”
少年的声音陡然洪亮了起来，几乎无限接近于怒吼：
“这狗屁不通的道理到底是哪个混蛋告诉你的！！！”
就像是用铁锤狠狠地抡碎了沉闷的玻璃罩。
陈伍的声音几乎直击她的心灵：
“没有用的人就不配活着？没有价值的人就不配活着？这都是谁定下的歪理！对我而言！你活着就是价值！既然你说自己没有活着的理由的话，那我就给你一个理由！”
安戈菈·曼妞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对自己的救赎，几乎历历在目。
是的，没错，即使用这样狡猾的办法，陈伍也要给她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曾经的陈伍，自以为自己的死，是一种无私的赎罪。
但那样的价值观却别安戈菈给彻底否定了。
正是因为人没有那么高尚，因此高尚才拥有意义。
但是人却往往为了追求这种意义，而忘记了自己也只是个人。
他曾经就是这样。
这种现象不存在于自我的认知中，也会辐射到集体中。
一个大义凛然的人一旦产生了私心就会遭人唾弃。
做慈善捐款的人一旦被人发现存款还有余裕就会引人唾骂。
人们追求神的存在，而“神”展现出他本不该有的“人性”时，人们便转而抨击他。
但陈伍绝不会认同这种虚伪。
既然这个女孩把自己的死看作了是对这个世界的一种无私奉献，那么陈伍，就给她一个自私的理由。
他要让夏荔森时刻记住，自己只是一个人而已。
人，生来就是会给别人找麻烦的，这没有错，这是人类的美丽之处。
机械不会给其他的器械添麻烦，因为它只依赖着固有的程序办事，井井有条。
蚂蚁不会给其他的蚂蚁添麻烦，因为它们没有个体意志，靠着化学信息如傀儡般，分工合作，秩序分明。
人类并非机器，也绝非蝼蚁。
陈伍要偷换她自私的概念，让她的自私变为无私！
即使这么做狡猾无比。
“你不是说自己是一个没有用的人吗！那好！现在，此时此刻！我！陈伍！不希望面前的女孩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我想要看到活着的她！只要活着，她对我而言就是最有用的人！除此以外，我对那女孩别无所求！夏荔森！！你可以做得到吗！”
只要活着，就是价值。
你只要活下来，那么此时此刻，你就将拥有价值。
为了他人，你可以自私地活着，这就是无私的一种，怎么样？很美妙吧？
就像是用一柄铁锤，狠狠地抡碎了一直阻碍着的，沉闷的玻璃罩。
女孩的眼中，久违地产生了光芒，说得更确切一些……
是泪花。
下面这句话，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尽管她咬紧牙，努力遏制着自己说出那三个字。
但是她的嘴唇，却还是无视了自己此时的意志，分明地呢喃着：
“救救我……”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