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戈金国与周宁国交战以来,两国边境间的村落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当法律失去作用,混沌主宰世界,人类秩序回归到原始时期弱肉强食的规则下,创世神会派出行神清理人界。行神,顾名思义,行走在人界维持正义的半神,之所以叫做半神,是因行神是由人类变化而来,还未正真成神。行神来无影去无踪,仿佛与空气为伍,看不见,摸不到,却又真实存在,行神杀伐果断,所到之处被制裁之人死状可怖,血流满地,故又有人称其为,“行魔”。没有人见过行神的真实面貌,只有在制裁罪恶,鲜血沾染附着在行神身体上,才会在人前显露几秒形象。
岚镇,刚被周宁争夺回来的城镇,戈金统治下的阴影还未散去,前线官兵早已继续出发,留下伤兵残弱驻守城门,这座小城,由于地理位置不好,并非战略重地,被夺回后,戈金也无暇顾及,便成了从战区逃亡而来各种幸存者的避难所。无人管辖之地,便是罪恶滋生的天堂。战火纷飞,前线战事吃紧,一开始军粮还会从此地经过派送粮饷给驻城战士,渐渐的,岚城过于封闭,送粮队不愿再绕道,选择避开岚城直接送往前线。一时间留守在岚城的伤兵唉声载道,城里避难的老弱妇孺更是饥饿难耐,城中原有市民看家护院的忠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城中的狗渐渐消失,最后更是连一丝犬吠也不闻。
行神陶夭初到岚城时,她永远也忘不了街道上人与人之间对视的眼神,面颊凹陷,那深深的眼窝中放着精光的眼睛仿佛在等待对方坚持不住倒下的那一天。她曾亲眼看见,一个干瘦的老头体力不支倒在街上,原本空荡荡的街道,从两旁破败的房屋窜出一群饥瘦的不知是否该称之为人的东西,或生拉硬拽,或用牙啃咬,尚有力气的则能得到一只胳臂,有运气不好的被推倒而昏死过去的,最后下场也不过是成为他人的腹中餐罢了。城墙上带着佩刀的驻兵冷看着这一切,待到街上多躺了几具横尸,方才整队下去清场,见到那明晃晃的刀影,围食尸体的人们作鸟兽散,皆蹲在暗处窥视着士兵们。
早些他们会将尸体整个抬回城楼,现下怕城里饥民暴动,就地处理起布满咬痕的尸体来。利刀斩下头,手掌,脚掌留在原地,只将躯体抬回。城楼中冒出青烟,城楼下一群饥瘦如柴的人争抢着边角料。陶夭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并不打算插手,毕竟这些人是等待他人自然死亡后才去争食,而不远处从破败小庙中冉冉升起的几缕薄烟引起了她的注意。
庙中三个壮年男子,围坐在火堆旁,角落里粗绳捆着一个头发散乱,衣服破旧的男孩,约莫十一二岁,嘴被人用粗麻堵上,只能发出呜呜声……“大哥,咱把这娃先宰了吧,怪闹腾的。” 火光照耀下,带着头巾一脸谄媚的精瘦男子搓着手向坐在中间一脸横肉的独眼男人建议道,独眼男人眯眼打量着角落里不住挣扎的孩子,口中似有涎水漫出,随即拍了头巾男子的头啐道,“你懂什么!这小子细皮嫩肉,一定要仔细品味,咱们一片一片从他身上取肉,放火里一烤,让他好好看看自己是怎么被咱们慢慢吃掉的,岂不是更妙。” 三人相视大笑,那孩子听了更是挣扎的厉害,眼角落出晶莹的泪来,一滴又一滴。
陶夭在一旁看着,回想起这三人十天前,如何在神像面前哭诉,告罪,吃掉了他们失手打死的弟兄,今天便肆无忌惮起来,毁掉神像不说,竟还想出活体取食这等残忍的方法对待一个孩子。
眼看三人拿着锋利的匕首逼向浑身颤抖的孩子,陶夭不紧不慢道,“行神陶夭,尊上神之意,维持人界秩序,今你三人藐视神灵,摒弃人性,实属自取灭亡。” 话毕,就在刀尖触碰到那孩子手臂的一瞬间,陶夭飞身一踢,为首的独眼男立刻飞出三米远,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余下两个小弟一看情况不对,连忙后退。头巾男子像是想起什么,忙丢掉匕首,伏地叩头,嘴里不停念道,“行神大人饶命!行神大人饶命啊,小的们只是太过饥饿没有办法啊,行神大人!”
陶夭冷冷的看着趴在地上不住磕头的男子,平静的说了句,“晚了。” 话毕,一脚踹向头巾男的门面,在他身躯受惯性作用扬起时,她一把扣住头巾男的脖颈愣是将高出她两个头的男子生生举起。庙中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只觉头皮发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眼中,头巾男此刻双脚腾空,像是被什么人掐住脖子,不住的挣扎。从地上爬起来的独眼男冷汗连连,捏着匕首的手正不住的发抖,他也曾听说行神的传说,还知道行神并非是真神,仍有行神能被杀死的说法,独眼男用仅剩的一只眼,死盯着头巾男身前,行神应该在的地方,脸上横肉因害怕而微微跳动,汗水从眉间淌下,他心一横,大吼一声,握住尖利的匕首向陶夭背部刺去。
被捆在角落的孩子,想出声提醒,却只能发出呜呜之音,他害怕的闭紧双眼,只听得金属碰撞的脆响,独眼男的匕首被无形的屏障振飞了。陶夭慵懒的回头看了看捏着手腕,虎口被振裂,正痛的呲牙咧嘴的独眼男,嘴角扯过一抹讥笑,“哼,自不量力。”
仅是一眨眼的工夫,整个庙墙被温热的鲜血染红,那三人似乎连惨叫都忘了发出,便被人生生撕开了身躯。独眼男张大嘴,跪在血泊中,周遭全是他和他两个小弟的内脏残渣,似乎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胸前被开了个大洞,他呜咽着想要呼救,望着天花板的眼睛逐渐失去光芒,张大的嘴巴还在不住的往外冒着血沫。
陶夭走向角落那个睁大双眼被捆住的男孩。她犹豫着是否先摘掉塞住他嘴巴的布团,伸向他脸面的手又落了下来,“罢了,我可不喜欢小鬼的惊叫。”
语闭,侧掌往他身上一划,束缚着男孩的麻绳整齐断开。
陶夭起身,刚一迈步,只觉湿腻的手被人从后拉住,她惊异的回头,对上一双漂亮的浅栗色的眸子……从没有人可以触碰行神,行神周身所覆盖的物质“兆”,刚可化成利刃,柔可化为绳索弯曲自如,大多数时刻都包裹行神全身,隐藏行神的身形样貌。
“行神姐姐,你带我一起走吧。” 有着浅色瞳的孩子,拔出口中的布团,说出的第一句话,便让游历多年的陶夭愣在了原地。半晌,陶夭收起脸上的诧异,冷冷道,“你看的到我?” 那语气中似有杀心,男孩不住抖了一抖,哆嗦道,“刚才你浑身是血的时候……看到了,现在,看不见了,但是我能感觉到你……”
陶夭看向手心被周身物质吸食干净的血液,瞬间收起杀心,松了口气。“你救了我,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人了。” “哈?” ……陶夭很清楚,除了恶人杀得,自然的产物碰的,他人的东西,行神是无法毁灭或据为己有的,但是被救后,留下感谢品送给行神的,也大有人在,这些赠品,行神也碰得,把自己送给行神的,陶夭算是第一次见。
“我没家人,也没地方可去了,行神姐姐你带我走吧……” 陶夭看着那孩子漂亮的眼睛,越看越觉得这小子五官都挺精致的,小小欣赏了一番,猛得抽手离开。那孩子往后一栽,后脑撞到了墙,不顾吃痛,他起身大喊,“我长这么好看,明天一定会被其他人绑了吃的,到时候你还得救我一遭!”
陶夭听闻,不由地愣住了,这小子刚刚听到我在心里夸他好看了?正好陶夭此刻踏在血水边,男孩看着血泊中一双鞋印,猛得奔了过去,一把抓过陶夭的手,揽在怀里,只见他闭上双眼,头靠在陶夭臂膀处,“刚刚我看到你的时候呢,你整个人都被染红了。他们都说行神以杀人为乐,你却没有杀我,而且,那个时候,我清楚的看到,你的眼神并不快乐,仿佛很忧伤,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忧伤,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在战斗吧,一个人的感觉不好受我也是清楚的,行神姐姐你是孤零零的,我也是孤零零的,我就想着与你一同做个伴吧,这样你就能开心起来了。”
看着他乱发下,垂下的长密睫毛,陶夭一瞬间失了神……我看起来很忧伤?叹了口气,冷着脸道,“你话可真多啊,臭小子。” 那小孩也算机灵,仰头冲陶夭笑笑,自成为行神以来,见到的都是恐惧,敬畏的眼神,哪能见到他人对她施以微笑啊,不由得看呆了。
“行神姐姐你喜欢看我笑对不对,那就让我陪在你身边吧。” 陶夭内心很想拒绝,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只因那孩子的笑脸已经在她心里留下了烙印,她没办法接受那张笑脸消失在战火或是他人的刀刃下。“三年为期,待你能自我保护后,你就得离开,否则我便杀了你。” 男孩听了不由得一哆嗦,眼睛巴巴的望向陶夭,陶夭对他的撒娇攻击,视而不见,他也无法从陶夭内心探得答案。对于陶夭来讲,内心保持空白什么都不想已经是常事,不忧不思,陶夭在行神当中也算的是上流,仿佛成正神只差一步。见陶夭毫无反应,男孩只得嘟囔着答应。
当男孩从血腥味浓重的破庙中平安无事的走出,右手仿佛还牵着什么人,躲在遮蔽物后循烟而来,饥馑的人们更是恐慌。望向庙内鲜红一片,大家心下已明了,行神已经来到了岚城……没过多久,消息很快就传遍全城,岚城倒下的尸体从未有保存至第二天的,但西南角的破庙里被撕得稀碎的三具尸体是个例外,再饥饿的人都不敢进去偷食庙中一块碎肉,偶有下山觅食的野狗进去啃食,人们也只敢在门口蹲守饱腹后出庙的野狗,野狗的肠肚都是断不敢吃的。人们对行神的敬畏使得在如此兵荒马乱的时代,仍保留着一丝人性,就连驻城的兵士得知行神的降临,更是非尸体不得食,亦不敢上演故意挑事失手杀死平民的戏码。一时间,岚城从地狱边境被陶夭拉了回来。
陶夭本人对岚城的改变并不知情,自救助了那男孩之后,当日就已辗转去到另一个地方。
正是黄昏后,天色渐暗,陶夭和男孩行走在山间小道,“行神姐姐,你有名字吗?” 体力不支的男孩拉着她的手,脸上仍带着勉强的笑。“没有。” 没有多加考虑,陶夭并不打算了解跟在身旁的他,也不打算让他了解自己。“这样啊,我叫顾宸昊,能叫我名字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我希望你能叫我的名字,这样我就不会连自己的名字也忘了……”
晚风拂过,陶夭看着天际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不见,心中不免感慨,最近一次被人叫名字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有些不记得了,我的名字……好像是陶夭吧,‘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如今的记忆也只剩下这词了。
在成为行神之前的记忆,陶夭早已忘却,这也是说明陶夭即将成神的证明,忘却凡间事,不结红尘缘,如此方能成为视众生为一体的正神。当陶夭忘却她名字的那天,便是她成神之时,然而遗憾的是,那一天或许永远都不会到来了。
“陶夭……?那我就叫你夭夭姐吧!” 该死!忘了这小子能知道我在想什么了,一瞬间的失神,陶夭暴露了自己的姓名,向来冷静的她,也不小心慌了神,因为已经太久没人叫过她的名字,陡然从他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有种难以言喻怪异感。陶夭定定神道,“是陶夭,不是陶夭夭。另外,你再随便窥探我的想法,我就杀了你。” 从她的平淡语气中,宸昊无法得知她此刻的心情,但他清楚的知道,要夺去自己的性命,对陶夭而言,不过是如吹口气般简单的事。“知道了……夭……”
宸昊只觉天旋地转,两眼像是蒙上一层黑布,再看不清眼前的事物。陶夭惊异的看着直到失去意识最后一秒也想要触碰自己的男孩,看向离自己脚边不到一指宽的他奋力伸长的手,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她听到密林深处,夜枭惊叫,不远处的山坳里似有狼嚎,又折身回去,拉过他伸向前方想要触碰什么的手,将他扛上肩头,不自觉说了句,“好轻。” 纵身一跃,跳上了近旁一颗大榕树的横枝。陶夭放下他轻薄的身躯,回头望了他一眼,那双漂亮的浅栗色眼睛此时正紧闭,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如果我回来的时候,这孩子没有被野兽袭击,更没有一睡不起,我陶夭便护他三年,绝不再生弃意。” 说罢,她飞身一跃,消失在密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