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着久远的记忆,陶夭飞速穿梭在林中寻找可食用的野果,她精准的控制兆的变化,摘下野桃,心中暗自思忖,若这果实是毒物,他吃了死了,也是他的命,与我无关。把一切推托给命运,陶夭便毫无顾忌,采集了一大堆看起来能食用的东西。这也不能怪陶夭,她已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级别,自然早忘了哪些野货食得哪些食不得。心中仍有顾虑的她,见到一片竹林,便斩下一节竹筒,又寻得一处山溪,洗净了内筒,装满一节溪水,喝水总不会有生命危险吧,若真是因这水而死,那便是天要亡你了。这么想着,陶夭嘴角一弯,拿着竹筒,以行神之力带着不少野果回到那颗大榕树上。
此刻天色已晚,密叶缝隙间露出点点明亮的星子,虫鸣声此起彼伏,陶夭伴着一股劲风落到榕树上,惊起树冠里藏匿的流萤,一时间萤火舞动,借着微弱的萤光,陶夭看到顾宸昊瘫靠在树杆的小小身影,与她走时并无异样。她叹了一口气,将野果放到一旁,看向周身慢速飞动的萤虫,目光一聚,行神身上附着的物质迅速延伸开来,卷起飞在空中分散的光点收拢成一袋,悬浮于宸昊脸旁。
较为明亮的萤光之下,少年依旧闭着眼,微张的唇遍布裂痕,那秀气的眉间积存着忧虑,似乎在睡梦中亦遭受着苦难,那缓慢飘然的气息仿佛时刻会静止一般。陶夭虽无任何想法,但身体已经行动起来,她轻轻扶过他单薄的肩,小心翼翼的将竹筒内的山溪水一点一点喂到他嘴里。“接下来,就看你的造化了,小子。” 说着,陶夭伸手抚平他紧蹙的眉,做完此事又觉后悔,将他的身体平放在横枝上,自己则跃上别的枝头,对着满天星辰,喃喃道,“我这是在做什么……”
陶夭坐在树上看了一整夜的星星,约莫一半的时间都在想自己若是没有这累赘,早已去到别的城镇,另一半的时间都是观察那累赘是否还喘着气。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陶夭释放了那群为她照了一夜明的萤虫,顾宸昊咳嗽了两声,也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当他发现自己在五六米高的榕树枝上,吓得大叫,陶夭看着这一切,虽不解心里为何会因这小子还活着而感到开心,但还是遵循自己昨夜的约定,飞身跃到,大叫着“夭夭姐姐”的少年,顾宸昊身边。
她一掌拍到他的脑门儿上,不紧不慢道,“省点力气,小子。那边的果子是给你的,自己看看能吃的便吃了吧。” 顾宸昊听言,苍白的脸上露出感激的微笑,干瘦的手掌轻轻覆在陶夭手背上,“夭夭姐,是你特意为我摘的吗?谢谢。” 说着想拉着陶夭去到放野果的地方,陶夭拉住他,对他总是接触自己的行为感到不爽,“自己去吃吧,一来,我不用进食,二来,你拉着我也不便,三来,我不会丢下你的,你且吃你的,待你吃好,我自会提醒你。” 只见他看着一堆鲜果,不住的吞咽涎水,却又有些不舍放开陶夭,最终他还是选择相信陶夭的话,撩开手前,他闭着眼握着她纤细的手指,轻声道谢。这让整日与杀戮相伴的陶夭感到不适,却又不反感被人如此对待。
见他狼吞虎咽地吃过自己随便寻来的野果,又喝尽竹筒中的溪水,陶夭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感,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知道是和救了他人后被感谢是一样的心情。“夭夭姐,我吃好了!” 顾宸昊正环顾四周。不停张望,陶夭身形一闪,提起他的后衣领,纵身一跃。顾宸昊来不及惊叫,他已随陶夭平稳落地,意识到脚下是松软的土地,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长吁一口气。顾宸昊一手抱着空竹筒,一手又乘机拉住陶夭的手,眼里满是兴奋,“夭夭姐,你好厉害啊!咻一得声就飞下来了!我完全都没有反应过来!”
陶夭低头看着被他死死拉住的手,无奈的摇了摇头,她自知要摆脱他是不可能的了,想要禁止他随意触碰自己的想法看样子也是不能够……由于带着顾宸昊的缘故,原本一天能走路程得花两天,加上一日三餐夜间休息,一开始陶夭还能冷眼看顾宸昊钓螃蟹,捉野兔,到后来陶夭实在忍受不住时间被白白浪费,自己用来制裁罪恶之人的行神之力,周身围绕的物质,兆,皆成了捕鱼虾,摘野果的利器,到了夜间,陶夭背着个子只到她手肘的顾宸昊继续赶路。
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陶夭找到了山间一座小村落,到达时,恰逢日落,顾宸昊见着破败的草房土墙,嗅着山雾中弥漫的腐臭气息,不由得拉紧了陶夭的手臂,“夭……夭姐,总觉得这里很不对劲哎……要不我们回林子里吧。” 陶夭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连你都觉得不对劲,那就说明我来对地方了。” 越是往村中走,雾气越是浓重,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也越加清晰,“万一……这是个鬼村呢?” 说着,顾宸昊紧张的左右张望,生怕从哪里蹿出什么可怖的怪物。“安心,有我在。” 顾宸昊听她这么说,只得不住点头,两只手都紧紧抓住陶夭的手臂。
“宸昊,从现在开始不要跟我讲话,假装你只有一个人。” 顾宸昊听到陶夭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心中不胜欢喜,又转念一想陶夭的话,顿时发现山雾后似有一双双冒着精光的眼睛正邪邪地盯着他。“宸昊,出声暴露自己的位置。”
听到陶夭这话,顾宸昊绝望的快要哭出声,那一双双眼睛似猛兽正在打量自己的猎物,他好不容易止住发抖的腿,又被身旁突然坍塌得木围栏吓得发出惊叫,就在他泪水即将涌出眼眶时,手上传来陶夭手掌的温度,她回握住了他微微发抖的手……
“……你们是人是鬼?赶紧……给我现……现身!” 许是怕到极致反而不害怕了,又许是陶夭第一次回握住他的手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话音刚落,一个个眼冒精光,骨瘦如柴的男男女女从雾中走来,只见他们干瘪的如同一具由人皮包裹的骷髅架子,虽瘦的怕人,可这些人却显得神采奕奕,缓缓的向顾宸昊包围起来。
“感谢上苍,赠予我们晚餐嘿嘿嘿。” 他们一壁流着口水,一壁笑嘻嘻的靠近顾宸昊。“宸昊,询问他们是否要吃你。” 陶夭再次出声,他先是一惊,倒也依言向周围的骷髅人问道,“你……你们是不是想吃了我?” 这一问,引得骷髅人们发出阴森尖利的笑,“这两脚羊还真是聪明呢哈哈哈哈。” “啊,我迫不及待想尝尝他的滋味了。” “我也是……”
顾宸昊正慌张的不知所措,他清楚的听得陶夭发出一声叹息,接着平淡的说道,“罪名成立,全部肃清。” 正当骷髅人一齐围攻过来,顾宸昊听到陶夭对自己说,“蹲下,闭眼!” 他只得放开陶夭的手抱头蹲在原地,双眼紧闭。顾宸昊只觉身后刮起几道劲风,紧接着,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骨头碎裂的脆响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将自己包围其中。再忍不住,顾宸昊趴在地上将傍晚所食得野果呕了个干净。他看向四周,雾气已然散去,以自己为中心,周围的地上皆是人的残肢碎肉,暗黑的血液连成一片,形成一汪血泊。顾宸昊喘着粗气看向被污血染身暂时显形的陶夭,内心说不出的恐惧,她此刻正逼近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瘦骨嶙峋的男孩。
顾宸昊看着那孩子无助的眼神,恍惚间竟能听到他的心声,“……爹……娘!孩儿好怕……孩儿只是想吃东西……为什么大家都死了……呜呜呜呜……我也要被杀了吗……救命!”
就在陶夭扬起手刀的一瞬间,顾宸昊绝望的大喊,“住手!!!!” 在顾宸昊瞪大的眼中,陶夭没有一丝犹豫,将那孩子由肩部生生劈开了身体。黑色的血液再次溅了她一身,她单薄的身影再次显现,包括她那令人害怕的冷漠表情,顾宸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从未有过的悲愤占据他的大脑,他不住的抽泣,从陶夭大吼,“为什么?!为什么连一个小孩都不放过!为什么你可以如此残忍的夺取他人的性命?!为什么……他还是个孩子……” 陶夭漠然的看着冲她大吼的顾宸昊,原本该沉默不语的她,此刻也蹿起一股无名火,也许只有她身上覆盖的物质才知道陶夭为了练习不让人感到痛苦就死去的招式吃了多少苦。陶夭朝痛哭的顾宸昊飞去,猛的揪住他的衣领,一个舜身将他提到那“小孩”尸体前。
被陶夭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顾宸昊猛的被扔到尸体上,只见眼前原本该是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小孩,此时却变成了一具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的尸体,顾宸昊清楚的看到男子睁着的双眼,整个眼球没有眼白,是暗夜般的黑,从他伤口处流出的,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漆黑的粘稠状液体……“这是……?” 被吓懵的顾宸昊来不及从尸体上爬起,后背又被人踹了一脚,再次和那男子可怖的尸体被迫对视,陶夭不顾被吓哭的他,依旧用脚踩着顾宸昊的背,冷着脸,道,“这是人魔,最是会蛊惑人心的魔物,他能让人看到与现实不符的幻觉。我不清楚他让你看到了什么,但是,我觉得你的话也并无道理。我本就是个可以残忍夺取他人性命的存在,与我为伴实在不妥,三年之约到此为止,我会送你去目前最安全的城市。到达之后,你是生是死,与我再无干系。”
听得此言,顾宸昊也忘了哭,只不住的道歉,正气头上的陶夭哪里听得进这些,提着他的领子就是一阵狂奔。
只因天色渐暗,顾宸昊显得疲惫不堪,陶夭亦不想再背着他赶夜路,找了颗壮实的树,把他随便一扔,自己寻了个舒适的坐处,折树枝玩。顾宸昊哭了一路,嗓子也变得沙哑,他抱着陶夭给的竹筒,蜷缩在树枝上,睁眼望向陶夭可能在的地方,心里还在不停道歉……
“夭夭,你真的要丢下这孩子吗?”
听到这温柔轻缓的男声,陶夭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又丢掉手上正把玩的干枝。“是你啊,兆。多少年没有和我说话了,一开口还是替别人问的……”
“身为行神的规则我已全部教给你,自然不必多话影响你的选择,只是现在的事有些特殊,我不得不提醒你。行神不可……”
“行神不可轻易起誓,誓言必要履行,否则有损修为。这些我都知道……” 不等兆说完整句,陶夭便接过嘴,话毕,她朝后一躺,背靠着树干,眼角不住瞟向另一颗树上睁着一双眼东张西望的顾宸昊。“可你不觉得他跟着我更危险么?还是说你想培养他成为行神。”
“你知道的,一兆器一行神,我既认定了你,那便永久为你所用,绝不轻易换主。”
陶夭耳畔传来的男声似有急切,她叹口气,“你别急,我不过一说,虽然当年的事我已忘却,但我依旧感谢你选择了我。那孩子……实在不该在这年纪整日看着杀伐血腥之事。”
“我知道了。” 轻柔的男声随风消逝,陶夭只觉身上包裹的物质渐渐变暖,她仰面缓缓闭上双眼,轻声呢喃道,“谢谢你,兆。”
发了会儿呆,见对面树枝上蜷着的顾宸昊不再张望,陶夭纵身一跃,稳稳的跳到他的背后。陶夭俯身看他死死抱住自己赠予他的竹筒,紧闭的双眼,长密的睫毛依旧湿漉漉的,眼尾被擦的通红一片,即便是这样,那苍白的面颊上,仍有交纵泪痕。陶夭不由发出一声叹息,她轻抚着顾宸昊杂乱的头发,垂眼柔声道,“我是个身染血腥之人,跟着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呢,离了我,去寻你正真的归宿吧。” 陶夭知道他并没有熟睡,而顾宸昊亦清楚这件事。
第二天,顾宸昊既不哭闹,也不言语,陶夭给水便喝,给果子就吃,一路上只牵着她的衣袖,哪怕是乏累亦不坑声,陶夭看在眼里,心中却不知他为何如此,只推测他可能是明白了自己的用心,所以才不再折腾,陶夭这样想着,渐渐放下心来。
经过三个日夜的兼程,陶夭带着顾宸昊来到这乱世下还算安稳的大城,淄川城。整座城围着护城河,高高的城墙上,有着重兵把守,此城是周宁国都城宁京的第一道防线城。安全,又对逃难者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他应该能在这座城市安稳过活,陶夭这样想着,背着疲累的顾宸昊,在渐暗天色的掩映下,从哨兵的巡逻死角成功潜入淄川。
原本走了几日路疲惫不堪的顾宸昊,注意到陶夭已带着自己朝城中奔去时,心中越来越不安。赶路期间,他们途径过许多城镇,陶夭都没有要停留的意思,他原以为她是改变主意了,直到他们来到淄川,顾宸昊心下已了然,在陶夭的背上,自言自语起来,“……我又要被抛弃了吗?”
面对他哑着嗓子地低声疑问,陶夭不知如何作答,慌乱的将他放到无人的小巷边,出乎意料的,顾宸昊没有任何要挽留她的意思,只呆站在原地,那双浅栗色的眼,无神地看向陶夭所在的地方,喃喃道,“……我已经无处可去了啊。” 听到这话,陶夭逃似的跳上屋顶,她的心突然间变得很乱,我这是为他好!陶夭不知怎的,心虚起来,为了说服自己,不停的重复着这一句。而站在屋顶上的她,怎么也迈不开脚离开原地。
月色下,陶夭临风站在飞檐上,任由夜风撩起她的长发,“好!那就在淄川停留几日观察观察吧。” 说着,她回头看向巷口,那里除了光滑的石板路,一个人影也不见。陶夭盯着他原本所在的位置直发呆,嘴角扯过一抹僵硬的笑,“这样就好了……离了我,他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