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夭不停在淄川城屋顶上穿梭着,像是寻找着什么,连她也不禁在心里自嘲,陶夭,你这是算什么,先是赶了那孩子走,现在又开始担心,此想法一从脑中窜出,陶夭猛得停住脚步,立在淄川正街石牌坊上,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放声大吼,“谁在找那小子了?我陶夭不过是巡视淄川,清理罪恶罢了!我可是在做正事啊!!!” 说罢,陶夭觉得好受多了,喘着粗气,看着牌坊下往来的人群。
幸而行神所言亦不被他人所闻,正街上车水马龙,没有一人对陶夭刚刚的宣泄发出反应。人流中,一个身着异服的外族少年,正手指着陶夭所在之地,向他身旁,一脸严肃的中年男子说着什么。一时间,陶夭绷紧神经,目光紧锁那名少年。他似乎看着比顾宸昊略微大些,一双眸子墨黑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下垂,眼角眉梢皆是笑意,他那有温度的笑脸,让陶夭一瞬失了神,陶夭木讷地回头,只见自己身后的屋檐上卧着一只睡眼惺忪的白猫。是猫啊,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松懈下来,她再次回头,只见那少年依旧看着自己,薄唇轻启,依照他的口型,陶夭疑惑道,“喵?” 人群中,少年咧嘴笑着,露出一对可爱的虎牙,陶夭心里说不出的怪异感,明明那人是在对猫笑,为何心却跳的厉害?
不过即便他的笑容再好看,陶夭依旧庆幸这是属于那只白猫的笑,若那少年当真能看到她,那么陶夭将亲手将这阳光般的笑脸染上鲜血……人类看不到被兆包裹的行神,连行神与行神间亦是如此,而人魔却能看到行神的面貌,听到行神的声音,所幸人魔普遍战斗力不强,一直以来都是尽量躲避,不与行神起正面冲突。人魔是外表与人类相似的另一种族群,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与其接触,内心的秘密会轻而易举被其窥探。人魔渗透人类世界最深的朝代,是作为帝王的参谋,人魔生性嗜血,好食人肉,因此该王朝在人魔的渗透下屡屡向外征战,一时间尸骨遍野,那段时间亦是行神传说最为鼎盛的时期。在如今的时代,人魔因终身与诅咒相伴,繁衍极其困难,在人类世界已相当罕见。辨别人魔的方法也有多种,人魔与人类的区别在于一双眼,人魔无瞳孔,整个眼珠呈黑玉状,今年来幸存的人魔为了融入人类社会,学会了如何隐藏身份,他们能将眼睛变化成人类模样,只有在暴怒或者战斗时才会显现自己的全黑眼。和平派人魔,利用自身了解他人内心的优势,往往在商业,人际交往中混的风声水起,元澈正处于这样的人魔家族中。
即便是在战事中,元家的跨国贸易影响微乎其微,出生于金辽国的他,此刻正随着叔叔在周宁国招摇过市,身后还有三两个周兵护送。他回想起刚刚立于牌坊上的行神,若不是她一声大喊,元澈根本无法注意到她的存在。没有经历过人魔清洗战争的他,从小听幸存的族人们说起行神的事,他们都告诉他行神异常可怖,他们皆面无表情,心中更是没有丝毫秘密,出手又快又狠,宛若人形兵器……回想起少女看向自己时,一脸呆相,不禁怀疑起那些长辈们记忆是否有偏差。“陶夭么?” 元澈暗自在心里记下了这有过一面之缘的行神。
看着异族少年身后跟着的周兵,陶夭心下已了然,定是某个贵家子弟。同样是人,有的人出生高贵,有的人则生来便低人一等,陶夭敏锐的视觉让她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一席破衣裹身的顾宸昊。
此刻的他正被两个小食铺伙计围殴,他蜷缩躯体,承受着拳打脚踢,脚边散落的糕点已被踩的稀碎,周边围观的行人自动站了一圈,如此阵仗,陶夭想不注意都难,她从牌坊上跃身到小食铺楼顶,俯身看向正被殴打的顾宸昊。只见他默默咬牙强撑,任凭雨点般的拳头砸在他瘦弱的身躯上,他也如沙袋一样,不吭一声。店铺老板见围观者越来越多,便喝住了店伙计,自己踱着步子从店中走出,立到正咳着血的顾宸昊跟前,老板拢了拢山羊胡,缓缓蹲下,抓起顾宸昊蓬乱披散的头发,眯着眼睛打量他。被迫抬起头的瞬间,陶夭见他一脸的血,左脸高高肿起,脑中不经意闪过他的笑脸,心中似有不忍。“小子,今回便饶你一命,留下你一只手,算是惩戒。” 顾宸昊听闻,一丝反应没有,那双浅栗色的眸子暗淡无光,仿佛死了一般。
老板见他面不改色,便令伙计回店去取刀,屋上陶夭见状,不由得捏紧了拳头,刚想跳下救人,却又转念一想,周宁国偷窃是重罪,店家私了也只是要他一条手臂,算不得过分,我没有理由,也不能出手……都是他的命罢了,这样想着,陶夭转身就走,刚一抬脚,又想起顾宸昊曾对她说过的话,“他没有家人……万一从没有人告诉他这是错的呢?他只是太饿了。”
陶夭回头,双眼被寒光一闪,她微眯着眼,只见店伙计压着顾宸昊的左手,正欲扬刀砍下……喉中的声音还未发出,只听见不远处传来恐慌的惊叫,“金鬼来啦!!快跑啊!!金鬼来了!!” 趁人们陷入慌乱中时,陶夭偷偷将顾宸昊抱起跃上瓦屋顶,她警觉地看向不远处人群喧闹的正街口,只见一队金辽兵士持武器正整齐的向前进,开路的是五六个身手矫健金辽武士,他们骑着马,挥动着武器,见人就杀,生生开出一条血路。热闹的正街一时间惨叫连连,哭嚎不断。
“淄川怎会有金辽兵?” 见形势猛然间严峻起来,陶夭不由得皱起眉头,她目光紧锁那些欢叫着杀人的金辽武士,当注意到那些武士眼眶中漆黑一片时,她的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不一会儿,金辽武士砍死最后一个因摔倒被踩踏晕厥的人,整个正街一时间变得毫无生气,仅有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息。陶夭将顾宸昊紧紧护在怀里,眼睛朝军队深处望去,在一匹枣红马背上,与那有着一双微微下垂的桃花眼的俊美少年遥遥相望,得知自己被戏弄,陶夭眼神变得异常冰冷,浑身散发出强烈的杀气。
这股杀气引起了开路武士的注意,那六名壮硕的武士,看向屋檐上,半跪着身躯怀抱一个受伤孩子的柔弱女孩,不禁来了兴致,丝毫不顾忌的讨论起来,“不是说淄川没有行神吗?” “怕什么,不就是个小毛丫头,能不能运用行神之力还另说呢。” 说着,一个手持板斧的大块头,从马上飞跃到屋顶上,“这毛丫头的肉归我啦,爷到要看看,这行神的肉和普通两脚羊的肉有啥不同。” 话毕,他大吼一声,抡圆了胳膊朝陶夭劈来,陶夭平静的撇了他一眼,就在板斧快要触碰到陶夭的肩膀时,只听一声脆响,在大块头睁大的眼中,他锋利的巨大板斧生生裂了个缺口,“兆。” 陶夭低声道,身形巨大的壮汉浮在空中,只有他能感受到四肢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悬挂于空中,看着陶夭冷致冰点的眼神,他浑身冒汗,想要挣扎,却又无可奈何,檐下众人更是惊恐。
“你很享受折磨人再一击毙命的**吧。” 回想大块头骑在马背上的猎杀过程,陶夭面无表情,缓缓向他说道,只见那双没有眼白的眼中满是恨意,“臭丫头,别嚣张!我们有这么多人,而你就只有一人,赶紧放了爷,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面对大块头最后的叫嚣,陶夭只作不闻,自顾自说着,“罪名成立,刑罚开始。” 话毕大块头双脚整齐被削断,在他的惨叫声中,他的一双断腿从檐上落下,黑色的血液潵了一地,还不等檐下武士安抚好受惊的马,又是一声惨叫,一双沾满黑血的断手从檐上滚下。陶夭不顾脸上沾上的黑血,目光聚焦他的心脏处,只听得噗一声,被削成人棍的大块头,从檐上被抛下,张着嘴挣扎几下,便断了气。
陶夭擦去脸上的血污,冷冷道,“刑罚完毕。” 见到此番情景,众人皆吓得后退几步,军队中,元澈旁边,他的叔叔元缙,立于高头马上,大声喝道,“怕什么!她只身一人,还护着一个娃娃,近攻不行,那就远击,火箭手准备!” 陶夭见状,低头看了看满脸是血,双眼紧闭的顾宸昊,眉头一皱,“放箭!” 元缙一声令下,几百只带着火星的飞箭朝陶夭袭来,陶夭俯身抱住顾宸昊,飞身逃跑,消失在楼宇间。
陶夭一直飞奔至城墙边,望向远处跃动的火光,又看了看自己怀里昏迷中的顾宸昊,“应该会有别的行神来救急。” 说罢,跃上城墙,踢晕了被控制的周宁哨兵,逃出了淄川城。
陶夭赶在天色黑尽前,找到一所破败的农屋,将顾宸昊放至干草堆上,又从井中取了水替他擦去脸上的污血,往他嘴里喂了些清水。陶夭半蹲着身子守在一旁,看到他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淤青,不由得开始心疼,一想起淄川城的形势,陶夭心里乱的很,但她最终还是决定回去制裁那帮人魔。她刚一起身,手便被人拉住,只见顾宸昊依旧双眼紧闭,惨白的唇微张着,却听不到一丝声音,陶夭没有摆脱手上微弱的牵制,她坐到他身旁,回握住他冰凉的手,轻笑道,“看来你小子真的能感觉到我。安心,我在这儿。” 像是回应陶夭,顾宸昊合上嘴,带着一丝笑意,侧脸朝着陶夭,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陶夭便去到废弃的农田中,找到些许残留下来的红薯,菜根,堆放到顾宸昊身旁,又去到山坳里,挖了些治疗外伤的草药。回到农屋,发现他没有醒来过的迹象,瞬间安了心,陶夭找到打火石,轻车熟路的在石堆中生起火,捡了几块木头进去,待明火暗下,燃起炭火,陶夭将红薯架在干枝上烤制。做完这一切,陶夭也觉不可思议,这些知识仿佛存在于她成为行神前的记忆之中。
陶夭拨弄着炭火,只听得一声咳嗽,顾宸昊艰难的探起身,陶夭闻声站起,却没有立刻走过去,他扶着墙壁独自起身,一瘸一拐的朝火堆走来,“好香……” 近了,顾宸昊笑着看向陶夭所在的地方,陶夭只觉疑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起来,顾宸昊闭上眼,慢慢摸索着,不一会儿,便握住了陶夭的手,“你果然在这儿,夭夭姐。” 陶夭叹了口气,将他扶到地上坐着,低头看向他拉住自己的手,轻声道,“过一会儿就能吃了,竹筒给我,我去给你打点水喝。”
陶夭一早就注意到,他腰间用绳子系起来的竹筒,正是自己当日随便削的一节,竟被他如此宝贝……顾宸昊听话的解下绳子,把竹筒递给陶夭。
……
顾宸昊狼吞虎咽吃过烤红薯后,满手的残渣也不好意思碰陶夭,便随手捡了根干枝,拨弄起炭火来,他垂着眼,看着爆裂的碳花,小心翼翼道,“夭夭姐,应该要去淄川城了吧,还有,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陶夭转脸看向他,只见他浅色的眼睛中跳动着微弱的炭火光,手轻轻搭在他瘦弱的肩头,轻声道,“先解决眼前问题,行神不止我一个,不必担心,专心养身。” 顾宸昊闻言,愣了一下,抬头望向陶夭,眼眶微微犯红,“我……对……” “道歉的话,就不必说了,因为要道歉的话,我也该向你道歉,抱歉,明知道你无处可去还是丢下了你……”
顾宸昊抿着嘴,垂着头,肩头微微抖动,突然间,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整个人扑到了陶夭肩头,陶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轻拍他上下起伏的背加以宽慰。
……
淄川之乱是人魔较大族群,元氏一族复兴家族的尝试,最终还是被来自各地的行神歼灭,而周宁也通过两年的征战,最终收服金辽国,定都良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