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世界的尽头,北国的彼端,生命的禁区。
阳光不会照射到此处的大地,因为此处深埋的禁忌足以令一切回避。
除了永不停歇的黑夜,“神” 留给这片土地的,只有不知疲倦的严寒与被人们称之为“诅咒”的禁断奇迹——传说中的“遗失之缚”。
在这片寸草不生的土地上,甚至没有风雪。有的只是死亡的静谧与深入骨髓的酷寒。没人知道这寒冷来自何处——就仿佛大地土壤本身的温度便是如此。
身披白色斗篷的冒险者已经在这片无边的漆黑中行走了很长时间。
他看起来相当年轻,不过十五六岁。但皮肤惨白,浑身上下透着股难以言明的病态。
细长的双眉下,年轻人淡绿色的眼瞳黯淡空洞。
虽然它们依旧漂亮。
深邃得几近阴沉,却泛着朦胧水雾,透彻锐利却迷醉异常。
这样一对眸子,搭配着他高挺的鼻梁,暗紫的唇。以及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轻微,讥讽的上挑。
清秀,又让人不适。
简直是“矛盾”的化身。
冒险者好似漫无目的地前进着,脚下的步伐却以一种稳定的节奏交替迈出。
他就是这样走了不知多久,也还要继续走下去。
无论将要遇到,发生什么。
不知是发现了什么,冒险者身形一顿,停住脚步。白色兜帽下的脑袋微垂,好似陷入思索。
在他阴影下的侧脸,有丝缕灰白的发丝滑落,无力地垂着。
忽然,风拂过,干枯的发丝微微晃起。
发丝飘在脸上,扫的人心中微痒。
冒险者抬起头,沉默着下了决定。
不远处的黑暗里,一束亮光跳动,在这无边的单调中分外显眼。
亮光里甚至隐隐有人声飘来。
他将左手拿出大衣的口袋,用自己修长的五指拢了拢头发。再探进领口,摸了摸锁骨下方的吊坠。
确认一切如常后,冒险者再次迈出左腿,以一种稳定而匀称的步调向前走去。
前方是酒馆略显阑珊的灯火。
……
……
“嘎吱…嘎…吱呀……”
伴随着老旧木门那不堪重负的痛苦呻吟,一只褪色皮靴平稳地踏在了酒馆的地板上。
室内的温度并不暖和,但比起外面的冰寒,简直是天壤之别。
为数不多的几道声音交杂在酒馆角落,似乎在争吵着什么。
昏暗的灯火在墙壁上映射出模糊不清的黑影。伴随着争吵的进行不停地变幻、晃动、拉扯。
忽明忽暗。
“嘎……呲喇…!”
木门那沉重而缓慢的呻吟声尚未结束,便被突然响起的尖叫取代,炸裂在这古怪的沉闷中。
冒险者顺手将门关上,莫名生出些许烦躁。
他沉默着,耸一耸鼻子,呼吸着室内潮湿而温暖的空气。
这一片弥漫着劣质酒水那刺鼻味道的空气。
粗糙的木门停止了对酒馆地面的摩擦,锐利的声响缓缓散去。
争吵仍在继续。
无论是有人到来,还是木门的呻吟以及尖叫,都没有令争吵的几人停止片刻。
“先知的预言不会出错……那件东西一定就在‘失落之地’的……”
说话者是一个女孩,怯生生的。尚未说完,便被几句恶毒的咒骂打断。
“那你就骗着我们去那里陪你寻死么?!肮脏的背弃者!”
说完这话,前一秒还在咒骂,刻薄的高音突然低了几分,开始祈祷。
“我主恕罪……”
“我反正是不会进去一步的!那可是‘冥界门户’!背弃我们伟大的‘主’神圣指引的诅咒之地!!”
这是一个愤怒夹杂着惊恐的尖利男声。
“愿‘主’宽恕我们的罪恶……”
又是一声低沉的祈祷。
“……”
“……”
诸如此类的言语回荡,伴随着时间推移,争吵也愈发激烈。
祷告声和尖利高昂的粗言秽语混作一团。
嘈杂的声音很大,很吵,很烦。
似乎还有女孩在哭泣。
冒险者不禁皱起眉头,关闭了一直处于启动状态下的感知魔法。
不过是一帮愚昧而无知的迷信者而已。
更何况,在“失落之地”的冒险中。为了避免遭遇袭击或是失去方向,他已经接近六百个小时没有休息。
如果不是有大量的“炼金灵药”支持,可能自己早就已经完蛋了吧……
冒险者这样想着,在酒馆内找了个尽量远离前台的位置落座。
他不发一言,静静体会着身躯逐渐被潮水般涌动的疲惫所淹没。
就这样过了片刻。
冒险者解下斗篷,任凭兜帽滑落,露出一头黑色中夹杂着大量灰白的斑驳发丝。
束发所用的红绳早已磨断,又经过长途跋涉,冒险者及肩的长发自然是凌乱不堪。
那袭破烂的白色斗篷下是一身漆黑大衣,大衣上别着枚银光闪闪的徽章——他高阶冒险者身份的象征。
徽章上刻着持有者的全名。
伊洛洱德·黍稷·月什珂托氏。
“还有一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失落之地’的边境,然后进入‘常暗隧道’……”
冒险者的眉头却依然紧皱。
明明是应该感到放松的才对,但他却有种莫名烦躁之感。这感觉挥之不去,久久萦绕在心头。
思来想去,冒险者最终还是选择把手伸入了大衣口袋。
他摸索着,取出支做工精致,瓶身布满繁密纹路的绿色小瓶。
看一眼小瓶,嘴角勉强勾出抹笑意,冒险者熟练地摇摇瓶子。
动作持续了大概五秒的时间,他停下左手,将小瓶静置在面前的桌上。
等待小瓶内液体微微颤动之时,冒险者方才不紧不慢地拿起瓶子。
拔下瓶塞,抿上一口。
惊人的暖意伴随着酒香,刹那间飞过舌尖,滚入喉咙,遍布全身。
他眯起了眼,感受着滚烫的液体顺着血液流通,舒展开自身因寒冷而僵硬的筋骨。
个中滋味,真不愧是矮人一族闻名四方的佳酿,火酒帝王——“炽焰”。
矮人族作为天生的手艺人,酿造技艺自然不用多说,他们出产的“火酒”一向被各个族群的酒徒公认为“酒中贵族”。
特别是这瓶“碧装炽焰”,更是被冠以“酒中帝王”的赞誉。入口满是芬芳香甜,后劲却如火焰炽烈。
不过若是比较于矮人们所掌握的另一门技能,这酿造技术便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装备锻造”——矮人一族的不传之秘。
矮人,作为神话时代打造世界屏障的种族,拥有着无数传承自远古的锻造技术。无与伦比的技术再配合他们得天独厚的生理优势,是大陆上当之无愧的工匠大师。
“欸~”
要是没那么爱财,审美也稍微正常点就更好了……
暗自腹诽的同时呼出口气,冒险者拿下腰间那对同样满是繁杂花纹的双刀,连同刀鞘一起放在桌上。
无论如何,终于可以远离这片诡异的大陆了,这总归是件好事。
虽然在此之前,还有点麻烦需要处理。
黍稷瞄了眼酒馆的前台。
那里站着一个女孩。
一个扎着马尾,曲线窈窕的金发姑娘。
望着她秀美的脸庞,少年人再次眉头紧皱,拿起绿瓶。
这次他灌了一口。
剧烈的酒劲在血液中不断翻腾,给人以强有力的刺激,点燃灵魂。
名叫黍稷的少年站起身,踉跄一下,险些摔倒。
他摇晃着走向前台。
就算没什么好说的,有些话,也还是不得不说。
酒馆的木门在背后再度尖叫着,呻吟了。
……
……
“关于希森先生,很抱歉,我有一个不幸的消息。”
冒险者垂着头,长发遮住面部,看不清表情。
他的声音平缓而沉稳,却有些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