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问心等人匆匆赶回王宅时,已是子时了。
王家宅中此时灯火通明,亮得如同白昼,厅前铺满青石砖的院里摆着八张太师椅和翘岸桌,其中两桌椅在厅堂石阶前,为上座,其余六桌椅隔着中间主道两边两两相对,为下座。桌上还放着茶水和花果点心,其中下座的五张椅子上还坐着五个老者,他们正是各派派来处理王元一事的外门长老,在他们身后还站着本门的弟子,一个个都怒气冲冲地盯着被黑星铁铐住双手双脚、正垂头一动不动跪坐在中间主道上的绿袍男子。
一见东方问心踏入庭院,诸派长老齐齐望了过来,一旁原本抓耳挠腮的周安也迎了上来,低低叫了声“三师姐”。
东方问心点了点头,带着身后的人走进庭中,朝庭中诸位长者行礼道:
“问心回来费了些时间,让诸位长老久等了,问心在这里给诸位赔不是了。”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冰心仙子代表朝霞洞府,乃‘主人’,还请上座。”
一个胸前绣着两团婴儿拳头大小的浅色牡丹花的银衣老者,看着东方问心笑呵呵地摆了摆手。
其他老者见他这样一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跟着假笑几声,请东方问心上座。
按年龄来算,东方问心作为小辈,原本是没有资格坐上座,但是按在门中地位来算,她是亲传弟子,而五位长老只是外门长老,东方问心地位比他们要高上那么一筹,而且她作为朝霞洞府的代表,坐上座是理所应当。
众人看着朝霞洞府的人一个接一个涌入庭中,忽的见人群中多了三个极不和谐的身影,皆是一愣,尤其是坐在靠上座左边的一个穿黑袍、戴缀着腹鸡羽红绳的老者,脸上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眼里似有风云涌动。
穿白领紫衣、领边绣金阳的老者眯着眼,使劲瞅了瞅人群里的辛子追,揪了揪上唇的花白胡子,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这位穿浅蓝色衣服的小友,请问你是……”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四个老者齐齐朝辛子追看了过来。
辛子追原本还在纠结自己的帝爻为什么会出岔子,根本不想离开山谷,但奈何东方问心不放心他们三人在山谷里,跟“吴前辈”不知道嘀咕了什么,结果辛子追就被“吴前辈”抓着上了飞剑,路过山谷前的河岸时,他们曾降下去看了一番,结果发现现场一片狼藉,有血迹延伸至河对岸的林中,观察周围掉落的武器,东方问心与云湖断定追杀他们的那两个领头之人怕是已经逃出生天。辛子追一想到蝎蛛蛊重现中洲,脑海里更是乱成了一锅粥,再想到帝爻出岔、白音行踪不明、锁妖塔毫无讯息,更是觉得头都快要炸了,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
一旁听着南宫月给她介绍在场老者身份的白音,听那紫衣老者问前面的辛子追,见辛子追好似没听见,只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
“喂!小子!紫阳宗的人问你话呢!”
辛子追被白音拍回了神,愣愣地“啊”了一声。
“‘啊’什么呢!呐,那个别腹鸡羽的是逍遥洞府的田秋,银衣胸前绣牡丹花的是万花派的徐子文,紫衣金太阳的是紫阳宗万海生,白衣绣山海纹的是长云宗的蒋良,藏蓝色衣服暗云纹的是流云峰的高栋。问你是谁的是紫阳宗的万海生,我说你听到没?!”
带着天狗面具的白音生怕辛子追不认识人,附在他耳边把南宫月告诉她的通通倒给了辛子追,倒完后见辛子追没什么反应,气得动手就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辛子追捂着泛疼的脑袋,转头看向了万海生,作揖道:
“晚辈明鹤观辛子追,见过诸位前辈。”
一听是明鹤观的人,除了田秋,其他四人面面相觑,没想到明鹤观的人也掺和进王家这事来了。
“可是……排第六的云追子?”
万海生试探性地问道。
“正是晚辈。”
辛子追笑着点了点头。
原本在抹汗的王家主王文章和几位主事长老陪在一旁,王文章一听明鹤观的人也来了,心脏猛地一跳,心里叫苦不迭,要不是顾及在场的诸派,他恨不得自己亲自动手灭了现在正跪在院中的闯祸精。
“辛先生,请、请上座。”
一把年纪的王文章挤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伸手请着辛子追坐在下座空出来位置。
这原本是给他王家太上长老王仁准备的,但王仁身体不好,并没有来,如今正好空出来让给辛子追。
辛子追瞟了眼他胸前绣着的“王字云纹”,想着他必定是王家主事之人,于是笑道:
“王老客气了,晚辈相比于诸位长老怕是有些低,该上座的是吴前辈才对。”
说完转头伸手,一脸笑眯眯的示意白音上去坐:
“前辈请。”
白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顶着“无人”这前辈身份,再加上众人齐齐投来的探究目光,憋了一会,终于沙哑着声音“嗯”了一声,硬着头皮坐在了座位上。
见辛子追对这个带着天狗面具的斗篷客如此恭敬,五派众人不敢怠慢,蒋良起身拱手道:
“不知兄台如何称呼?今日幸会,鄙人长云宗蒋良。”
突然被这么多陌生人虎视眈眈地盯着,白音只感觉如坐针毡,见蒋良问话,又不得不站起身来,刚准备回礼,就被旁边的辛子追抢了话回道:
“蒋长老恕罪,吴前辈嗓子不太好,晚辈替他答话。吴前辈全名为‘吴仁’,是家师在外游历时所结交的散修,此次晚辈下山历练,正好与吴前辈同行。”
他这话一出,深知实情的朝霞洞府诸人和云湖齐齐一愣,尤其是白音,更是觉得莫名其妙,心想自己什么时候和他师父成为朋友了,还有她嗓子什么时候不好了?!
坐在上座的东方问心率先反应了过来,心里一笑,明白辛子追这是在扯虎皮做大旗,如今他在五派面前露了脸,只怕五派弟子已经记住了他的模样,一旦王元之事了结,五派心有不轨的人就会盯上他伺机夺宝。吴前辈不肯说师门,怕是不想暴露自己真实身份惹来麻烦,如今被辛子追扣了个“青禾真人好友”的帽子,在众人眼前与辛子追牢牢绑在一条船上,估计有苦难言,但对于辛子追来说,这番下来还真是一本万利、毫无损失。
过了一会,白音也反应过来了,想明白辛子追的用意后,心里骂辛子追一肚子坏水,居然把她推出去当挡箭牌!
辛子追你这混蛋给我等着!接二连三挖坑让我跳,等这件事了结了,我立马让你给我暖床!我让你留一辈子心理阴影!臭混蛋!死混账!你给我等着!
白音天狗面具之下的脸气得涨红,忿忿地坐回了椅子上,又不得不乖乖配合辛子追的表演。
“那这位小童子是……”
五人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散修“吴仁”到底是谁,蒋良为防气氛尴尬,目光又转向了云湖。
原本还在纳闷师兄为什么满口胡言的云湖,一听那个老爷爷问自己,于是脸一正,学着师兄刚才那样作揖,奶声奶气道:
“晚辈云湖,前辈有理了。”
哎哟!还以为只是“卦中仙”的云追子来了,没想到“剑小鬼”的云湖子也来了!明鹤七子居然一下来了两个,看来这下可有热闹瞧了!
五派众人心思齐齐活络了起来,弟子们更是私底下以极小的声音议论了起来。
云湖要是知道外面的人给他取外号叫“剑小鬼”,估计得气得叫出日行和夜游,让这些人通通去“见小鬼”!他可是最讨厌有人叫他“小鬼”了。
蒋良坐回了座位上,瞟了眼右前方坐在座位上的白音,呵呵一笑:
“呵呵呵,年少有为,年少有为。”
也不知他是说辛子追和云湖呢,还是说“吴仁”,反倒是殷勤地给白音倒茶的辛子追闻言朝他笑容满面的点了点头,表示他过奖了。
东方问心看着场下心思各异的众人,又看了看隔壁的空位,不禁有些奇怪,道:
“这主位是留给仁老的吗?如今仁老为何还未来?”
话音刚落,左下座的田秋就突然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
“‘仁老’?呵呵!仙子是指王仁吗?在处置王元这事上,他也配坐主座?!仙子到底是年轻,不懂些许礼节,无知了点也可以理解。”
“你!”
站在东方问心身旁的南宫月一听此话,顿时大怒,脾气起来刚打算将对方骂个狗血淋头,却不想被东方问心伸手拦住了。
被人讽刺无知的东方仙子此时一脸冷漠,身上散发着淡淡寒气,恢复了世间所传的“冰心仙子”生人勿近的模样,道:
“哦?那就让田长老说说,这座位是为哪位贵客所留?”
“为谁?”
田秋喝了口茶,一脸玩味地看着上座那张冰清玉洁、美丽动人的脸,嘿嘿一笑:
“当然是为一心想做仙子你未来夫婿的淮阳城城主——姜涛姜城主所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