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还真的有点冷呢」
藤川娅静静的站在天台上。
入眼的是落日余晖下喧嚷的南溪,女孩生活了16年的地方。
天台两侧新建起的高楼像是屏障,将残阳淡金色的馈赠隔于数十米外。南溪就这样被分割成两块,霓虹交叠的眼前……和女孩身处的黑暗。
【砰】
女孩回过头。
被几把椅子堵住的天台的门被撞开了。
是他们,女孩很清楚,两个相识不过一星期的人,不,还没有一星期
「嘿,我们第一次见面……好像也是这样的黄昏吧?」
藤川娅浅笑,如紫宝石般的眸子低垂着,任由晚风将她每日精心打理的发丝卷起,飘扬……
「小娅,真的没必要这样……你…你还年轻!真的没必要为这些事……」
男人看着眼前将将齐他胸口的,纤弱的女孩。不忍地说
虽然对她了解不多,但是,作为一名警察,不,作为一个人,他内心对女孩的怜惜是真诚的,他实在无法做到看着一个善良的孩子迈出那一步
「……南溪叔,你虽然也叫南溪…却和这个南溪不一样呢」
「小娅!」
藤川娅没有再理会郑南溪,她侧过身,看向远方
南江,在天际静静流淌着。
女孩视力不太好,此刻却将眼镜从手中抛落。眼镜直直地向伫立楼下的人群落去。黑压压的一片短时间内就出现了一片大的空缺,女孩笑了笑,似乎是满意那些路人的举动
「南溪叔是来劝我下去的吗?」
女孩将发拨回耳后,脸上依旧挂着那让郑南溪揪心的笑
「是!小娅,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做傻事,如果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会尽力帮你」
「……你们上来时难道没有听够吗?」
女孩岔开了话题
然而郑南溪却沉默了
对于藤川娅来说,关心她的人可能已经不存在了吧。此刻楼下路人更渴望的,是这朵娇艳之花的凋零。大多数人只是单纯凑热闹罢了,更别说那些在底下怂恿和嘲笑的人了。
很真实。但是郑南溪能做的也只有维持一会儿的秩序…和上楼劝说女孩了
「可你才16岁!家里还有个哥哥卧病在床!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你的家人考虑!你的父母也一定不希望你做出这样的事来!活着,起码还有希望!而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女孩闭上眼,重新转过身面向暗红的天际
失去了眼镜,远处粼粼的南江已经看不清了
而太阳也落山了,不过是片刻,女孩连眼中的色彩也失去了
「希望……吗?」
藤川娅喃喃着,向太阳落下的方向握紧了手掌
「我已经什么都不省下了」
松开手,女孩像是泄了气一般的在栏杆上坐下,数起了晚高峰时期,这条通向着全南溪区最好的高中的大街上的鸣笛声
这是女孩经常独自一人在天台上干的事情
「那你呢?依同学?我们也才相处几天而已,你完全没必要管我的死活吧?」
藤川娅略过了郑南溪,问一直站在郑南溪身边的,那个和她相似却不同的女孩
「劝说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用处了,对吧」
「嗯,你知道的,我很倔,而且……与其装作痛改前非的样子哭着下楼去幻想遥不可及的未来,不如去试试拥抱天空——他们也喜欢这样不是吗?作为尽职尽责的观众…」
她很清楚依会说什么,其实刚接触不久女孩就明白了。她只是失去了对路人和自己的关心,而依…要比女孩可怕的多……
「所以我跟来只有一个目的」
「是什么呢?」
女孩有些好奇的回过头,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依去如此关注
「这个你见过吗?」
那是一个棱形的发卡,紫黄相间,约摸成人的三个大拇指甲大。
「你!」
她从栏杆上跳下,脸色无比复杂
「……是吗?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
「小依,你们打什么哑谜呢!小娅好歹也是你同学!你不帮忙劝说就算了,怎么还这样胡闹!」
郑南溪看着两个女孩间的对话,终究还是忍不住的插了一句。这是无计可施下的最后一搏,亦或是自我谴责下的迁怒。郑南溪也不懂了
「依同学…果然呢,虽然有过怀疑,但是没想到…我们还真的,是如此相似啊」
女孩叹息一声
「所以呢?你绝不仅仅只是为了寻求这个,才在这个时候跟来吧?」
依看了一眼郑南溪
「不,只是这样而已。另外,废物大叔你最好不要知道的太多」
女孩看着两人摇摇头,默然地坐回栏杆
「时间快到了呢……」
街道早已被斑斓覆盖,丰富的色调装点着单调的城市,楼下的人们却还是这般拥挤,推搡着,从交错的网格中赶来,不约而同的停留在幕台下。他们现在在说些什么呢?女孩不知道。
毕竟,这栋楼,她和哥哥住了4年的公寓有24层高。
即使这样,女孩也触摸不到天际。
「呐,南溪叔,你知道为什么我会选择在这里吗?」
「…小娅…真的没回旋的余地了吗?」
「因为啊……这里是中央大街呢,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地方,永远不会忘记的地方……」
藤川娅轻抚着自己嵌着有些失神的眼的脸,继续说到
「你们也该已经进到那里去了吧?」
「那里?」
郑南溪有些疑惑
「应该是那个房间吧」
依看向女孩
「你早就知道了?」
女孩有些惊讶,虽然知道女孩和“他们”一样已经很让她惊讶了,但是女孩会知道那个房间的事却着实是女孩没有想到的
「所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今天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喜欢瞒着我!」
「…我只是觉得这不是必要的而已」
依偏过头,淡淡地对郑南溪说
「你!一旦出了事,这就是一条人命!如果你真的早就知道了,哪怕只是可能……」
「不用说了。南溪叔,我希望你尽快离开」
藤川娅打断了郑南溪的质问
「现在不是纠结这些小事的时候。而且…如果再不走,一旦等到他们进去,就都来不……抱歉,南溪叔,已经,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像是为了验证女孩的话,郑南溪便觉得脚下的大楼在颤动,伴随着的,是不明的【砰隆】声,还有郑南溪特别熟悉的…枪声
「怎么回事?!」
郑南溪当下掏出对讲机联系在18层女孩家待命的同事。然而……没有回应。
「喂?!101小队!101小队!」
晚风呼啸而过,嘈杂的呲呲声里,他听见了…那是什么声音呢?像是某种重物的落地声,像是水滴滴落地板声,像是……咀嚼声?
郑南溪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逼上心头。他感到了恐惧,一种莫名的,无法形容的,没有来源的恐惧感
【砰隆】
巨大的撞击声重新响起,而且越来越近,一个不稳,对讲机从郑南溪手中滑落,但他此时也没什么心情去管这个了
「抱歉,南溪叔,没想到会把你卷进来」
女孩的话里有着歉意
「小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南溪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常有小队失去联系的情况,但是这次…一种不安的愁绪萦绕在胸口,多年练就的直觉也在不断提醒他不要继续追问,不要过多了解,但是…
「南溪叔,你是帮不了我的,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死,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死字是可以随便挂在嘴边的东西吗!就算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的顶着,有什么事能逼得你一个16岁的高中生要死要活!」
郑南溪讨厌一些年轻人对于生死的不在意,他经历过许多次的离别,对这些尤为在意。但是,对能独自照顾哥哥2年的坚强的女孩来说,他实在想不到能有怎样的恐惧会让她选择去死
郑南溪快步冲上前去,他准备拉住女孩,后续事件的处理都不如眼前拯救生命重要。他是这么想的。
「和我一起下去!」
他伸出了右手
「…如果能早一些……」
女孩喃喃道后退几步,她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但是,话语里的悲伤却是溢满的…
【砰!!!!】
震耳欲聋的轰鸣在郑南溪耳畔响起
这种感觉该如何描述呢?
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轻轻的隔在了郑南溪与藤川娅之间,然后按下了一侧世界的暂停键一般。郑南溪能看见,能思考。
只是无法动弹,无法言语,无法听见罢了
巨大的根茎,墨绿色的,直直的冲破天台的地板而出,携带着藤川娅柔弱的身躯,向上延伸数米。
粘稠温热的液体溅在了郑南溪的脸上。还有顺着根茎流淌而下的,一条条,像溪流,慢慢在他身前龟裂的大理石砖裂隙中交汇。还有肆意在空中盘旋的,像花瓣,像雨。
可惜此刻它们代表的是凋零
【很懊悔不是吗?】又一次的无能为力
郑南溪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他慢慢抬头,却觉得视线有些模糊。
女孩被贯穿了,在离地数米高的地方,巨**茎的末端挂着。
【很熟悉不是吗?】就和那次一样
郑南溪缓缓放下手。
女孩垂着头,齐腰的乌色秀发上沾染了不少血迹,那条白色的连衣裙此刻也被染红,朴素的脸上还挂着熟悉的微笑。女孩的嘴张着,好像说了些什么,但是郑南溪不知道。
【是不是很想大骂】骂自己的无能
郑南溪张了张嘴,咽喉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半个音节
然而在这本因惋惜的时刻,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在天台徘徊的女孩并不是在犹豫着要不要放弃——她在等。
等种子汲取养分,等种子破壳,等夜幕降临
然后,等蔷薇绽放的那一刻。再用祭品的悲鸣为这场一开始注定结局的故事添一个可以欺骗所有人的结局…
【是不是觉得很累】真的很累很累
他为自己荒谬的想法惊讶,脸上却再难挤出半点表情。就只能静静的转身,静静的看向依
依还站在天台的楼梯旁,神色如常,灰色的眸子不带半分感情。直直的看着如同败絮一般的藤川娅在根茎末梢摇晃,看着行尸走肉一般的郑南溪走近
有一团火在郑南溪胸口灼烧,很闷,很痛,让他无法呼吸
【那就睡吧】 是的,就把一切当作梦就好
郑南溪已经不愿去思考别的了,他感觉四肢渐渐失去了力量,意识也逐渐沉入黑暗。然后,就这么直挺挺地向地面倒去
依接住郑南溪倒下的身体,将他轻轻放倒在离根茎较远的石砖地上
藤川娅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机,依看到了,那团浅白色的火光一闪而逝,带走了她最后的执念。
血色的湖泊越积越大,女孩的遗体也渐渐苍白,干瘪。浅绿色的孢子自根茎上的细小囊泡里释放,汇入哀悼的夜风中。微弱的荧光映在女孩早已浑浊的曾如紫玛瑙般充满活力与生机的眼里
,就这样无声的为女孩献上最后的悼词
依将发卡放在根茎边的空地上,默默地看着孢子飘散。
在沉默中,微光渐渐远去,直至融入夜幕
结束了吗?
还没有。
依知道,这种看似美丽的植物,叫双生。
青色的火焰兀地在依身后燃起。
慢慢的,形成炎柱,又在炎势的交杂中散去,露出内在的青色人形
而依,则越过血泊站到天台边缘。凝望着几十米之下,那片腐朽大地上正在上演的戏剧
她听见了咒骂声,惨叫声,推搡声……还有被放出的野兽,为自由发出的咆哮
「我本可以不管的…但既然你将我拉入这场戏——那么,藤川娅。做好付出一切的觉悟吧」
睨视一眼不知何时落下的女孩的遗体,依跳下了天台。
随同着无数自公寓楼体贯穿而出的如矛一般的植物根茎一起直直的坠向一片屠杀之中
而她的目标只有一个,也始终只有一个——立于尸山血海中的那个“怪物”
苍青色的流星破开天幕顺应女孩的意愿降临了,那般璀璨,那般瑰丽
可惜已经没有活人能望见这绝妙的光景了,至于那个“怪物”?呵,不过一个无意识的躯壳罢了,所以……
「hunter,贯穿它」
坠落中的女孩如是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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