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尔小姐唯独这次没说错,日后街上的确有很多店没再开门。面包店照常营业,海琳娜路过其它门窗紧锁的店时,总感觉面包店这时还门窗大敞可能不是好事。
祸不单行,深夜多了不和谐的声音,公园传来的惨叫与枪声这几夜接连不断,海琳娜晚上常常把自己裹在厚实的被子里,这还不够,她会把枕头压在头顶。每当枪声和惨叫迭起,海琳娜总会紧闭双眼心想,隔壁的克莱尔小姐是怎么度过这种夜晚的。或许克莱尔小姐早就睡着了,海琳娜反复安慰自己,它们既然发生了,那她必须试着面对它们。
海琳娜次日清晨来到窗前,街上会多几具盖上白布的尸体。她出门时还能撞见一群身穿黄褐色军装,带着万字袖章的士兵,他们在尸体旁交头接耳,右袖那抹艳红在阴霾下格外醒目。
她以为这几日熬过去,就能回到之前风平浪静的生活,可她只等来了梅尔小姐的尸体。
海琳娜那天早上出门没走多远,就看到一群士兵围在街旁,她本来习以为常了。但海琳娜那天从他们身边路过,竟有几个人指着她议论纷纷。海琳娜本想快点离开这里,却无意看到身体被盖上白布的尸体。那人有点眼熟,海琳娜瞪大眼睛,是梅尔小姐!乔纳先生那时也在一旁。
乔纳先生是梅尔小姐的同事,梅尔小姐常有意无意对海琳娜提起乔纳先生。他戴副小框眼睛,穿着报社的灰色工装,看起来懦弱怕事。梅尔小姐总笑着说,乔纳先生是她见过最可爱的人,一个连飞虫都怕的人,居然在公寓养了一只流浪猫。梅尔小姐每次拜访他,屋里总乱糟糟的,乔纳先生会躺在沙发上睡觉,头发上沾满鹅绒和猫毛,而流浪猫蜷成一团躺在乔纳先生的肚子上。但海琳娜不太喜欢他,因为乔纳先生总能让她想起欺弱怕硬的克里斯。
他看到了海琳娜,仿佛见到了希望,“对不起,海琳娜...”他边哭边朝海琳娜走去。
“梅尔小姐...这是发生了什么?”她有点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我也不知道...”他哽咽着,“我和梅尔一如往常走在去报社的路上,我们那时在讨论明早报刊名该取什么...梅尔不知不觉把话题引到了议会上,我知道自从出了那件事以后,梅尔对议会越来越不满了。我太了解梅尔了,或许工作给她的压力太大了。我本想告诉她,我打算起一个和柏林无关的标题,是关于英吉利海峡的,梅尔以前就说她很想去那儿看看...这时有两个犹太人从街角朝我们迎面跑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拿枪的冲锋队士兵...”乔纳先生蹲下身,他把头埋在双臂中,“梅尔突然拉住我说,她想帮助他们,我当时就该拦下她...犹太人把她推到了冲锋队的枪口上....”海琳娜愣在原地,她不敢相信一直帮犹太人说话的梅尔小姐会受到犹太人这种对待。
如果说耶稣是基督教徒的弥赛亚,那梅尔小姐一定是犹太人的弥赛亚,海琳娜心想,她是唯一敢在政府和公众前支持犹太人的公众人物。海琳娜很喜欢梅尔小姐,她甚至一直偷偷学习梅尔小姐的各方面优点。梅尔小姐对米黄色风衣和红格子围巾情有独钟,海琳娜也悄悄买了套,但她站在镜子前,总感觉自己身上少一种梅尔小姐身上特有的强势气质。克鲁索先生说梅尔小姐是高冷美人,但她对海琳娜很温柔。她总不忘带几本书看望海琳娜,她还许诺:“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孩,我想和你交个朋友。等德国日后平静下来,我会为你做一期专访,一位美丽的日耳曼姑娘。”
“海琳娜,你千万别小瞧了梅尔小姐。”克鲁索先生常说。
梅尔小姐二十岁入职柏林日报社,海琳娜拜读过她的文章,她行文间很不讨好国社党,她更喜欢直呼他们为纳粹,日报上很多批评纳粹激进行为的刊文都出自她手。
梅尔小姐似乎很有先见之明,她很早就看出日渐强盛的德意志迟早会展开报复。国会大厦还在时,她提议过各党派不该和阿道夫·希特勒走得很近,但那时没人愿相信一名记者的话。
她还曾在柏林运动会上向英法媒体透露,德意志光鲜下的暗流涌动,但没人愿惹是生非,她因此以反动社会治安罪禁闭两个月。她还在议会上反对过总理希特勒向西班牙派遣军队的行为,她认为弗朗哥的侵略行径不应得到支持,可那无济于事。
但梅尔小姐一点都不像经历过这些的人,她反而像刚毕业的学生,海琳娜觉得。克鲁索先生总说她越来越不适合这份工作了,他不止一次警醒梅尔小姐,她的实事求是终会害了自己。
那一天的确来了,海琳娜那天靠在克鲁索先生肩旁哭了一整天:“如果当初我也提醒了梅尔小姐,或许情况就不会像今天这么糟糕了。”
克鲁索先生轻声说:“人难免有一死,梅尔和我说过,她一点不害怕死亡,其实她比谁都清楚说实话有多危险。相比死亡,她可能更害怕被遗忘,很少有人喜欢说实话的人。你今天会为她哭得这么伤心,足以说明你有多喜欢她。傻孩子,即使所有人都忘了梅尔,但她至少还有你。”
“真的吗?克鲁索先生。”
“梅尔认识你那段时间,一定是她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我很久没看她那样笑过了。”克鲁索先生望向窗外阴云滚滚的天空说。
“那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海琳娜带着哭腔,“我从梅尔小姐那儿学会了很多。”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走出阴影,海琳娜后来听说乔纳先生辞了职,他一直躲在公寓里不出来,人们都以为他疯了,邻居每天能听到他对着猫自言自语...乔纳先生是个可怜人,海琳娜心怀愧疚,她知道乔纳先生其实没疯,而是整座柏林疯狂了,越来越多的人莫名失踪,这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仿佛从未存在过般。
生活仍在继续,曾喧闹一时的街道如今死气沉沉,就连平日最热闹的孤儿院也无声无息。孩子们周六下午再不会敲开公寓门,探头问躺在摇椅上的哈德莫先生,他们能帮上什么忙?
一种无形的危险在柏林肆意蔓延,海琳娜心想,直到她十一月二日亲身经历了一次,她记下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是细雨连绵的下午,关了灯的室内与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一样昏暗,或许因为雨天,街上行人这两天比平常少了很多。克鲁索先生坐在窗边,皱眉翻了一整天进货单,海琳娜也在柜台上趴了一整天,清晨窗外下着小雨,中午停了一会儿,但没多久雨点又洋洋洒洒起来。
要不是她拉开灯提醒克鲁索先生时候不早了,他一定能看到晚上。克鲁索先生终于收起进货单,海琳娜等这一刻等了好久,她一直盯着杉木盒消磨时间,好奇里面装着什么。
相比店里最值钱的钢琴,克鲁索先生更看重它,那里面装不了多少值钱的物件,海琳娜心想,克鲁索先生时而就是这样性情古怪的一个人,她还记得初识克鲁索先生的那个下午。
那天来的很突然,仿佛一切顺理成章安排好了。海琳娜抱着纸箱站在孤儿院门前川流不息地人流中,一只温暖的手拉住了她,“你想来我这儿工作吗?”
海琳娜扭头看见戴着白围裙,顶着长筒帽,大腹便便的络腮胡男人。海琳娜知道他是对街面包店店长,克鲁索·贝克尔,她曾在楼上隔窗看过他在店里忙碌的身影...虽然海琳娜至今不清楚克鲁索先生为什么选她做服侍生,面包店明明不缺人手了。
他的回复每次都不同:“那天出门偶然瞥见人海中不知所措的你,我就觉得你绝对是糕点界百年一遇的天才。”
亦或:“面包店除了麦香点缀,还需像花儿一样散发芳香的女侍生,海琳娜绝对是最佳人选。”
海琳娜曾怀疑过这是因为克鲁索先生可怜她,但她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这份工作根本不轻松,她起初以为只需为顾客端茶倒水,打扫桌面和地面卫生,但克鲁索先生的要求远不止这些。
对街的科莱因太太有天到店里找克鲁索先生帮忙,海琳娜那时正在擦桌子。
克鲁索先生会婉拒科莱因太太吧?海琳娜心想,面包店每天都很忙,他肯定没空帮她。
“对不起,科莱因太太。”他为难地摸着头,“你肯定想不到店里有多忙…”海琳娜早想到了。
科莱因太太一时不知所措,热心善良的克鲁索先生从没拒绝过任何人。
“但一切在可控范围内,我想海琳娜很乐意帮你。”他笑着将海琳娜拉到身旁,“她是新来的。”
克鲁索先生爱说这句话,一切在可控范围内,海琳娜不知听了多少遍,她不清楚克鲁索先生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他人。
“那太好了!”科莱因太太拉住她的手,“海琳娜,真是人如其名!克鲁索,你怎么不早说店里来了个漂亮姑娘!”
她被克鲁索先生骗了不止一两次,以至于她每周都要帮舍夫尔小姐照看牧羊犬;隔壁裁缝店的施耐德先生只要有时间,就会请她到店里当模特;周一到周五下午她还要帮玛亚小姐照顾波蒂,波蒂是个鬼灵精怪的男孩,至少她来时,波蒂总是很乖…
克鲁索先生还给她讲过一个故事:“我有一个朋友是莱比锡当地小有成就的商人,但他在小时候却从未崭露过从商这方面的天赋。”海琳娜很聪明,她知道克鲁索先生这句话的意思,他其实想说那个朋友并不聪明。“他的家庭并不富裕,我后来甚至在想他是不是继承了某位远房亲戚的遗产。直到我十年前遇到他,我们已经有十五年没见过面了!我们在靠湖的小酒馆聊了整整一天,我那时才明白一个道理。”
“有一年他们镇上的农场遭了火灾,大火一夜之间把农场烧个精光,海琳娜,你要知道那可是他们的全部财富。”克鲁索先生严肃地说,“我的朋友很幸运,他父亲刚好前一天把谷物和牲畜全卖到了城里,但其他人没那么幸运。生活简直把他们逼上了绝路,但他父亲那时站了出来,他几乎把所有钱分给了受难的人,我朋友起初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这么做。直到他们挺过那一年,镇上多了很多生意很好的酒馆和餐馆,他父亲刚好那年去世。他父亲没留下什么财富,没了父亲的收入,家境每况日下,他母亲后来带着他妹妹远嫁到了慕尼黑,他当晚决定在院子里一棵树下结束前途灰暗的一生时,有人拦下了他。”
“那是他父亲曾帮过的人,那人帮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他得到了份稳定的工作。他再后来用四处筹到的钱买了片农场,他负责为镇上的酒窖和餐馆提供材料,日子一点点好了起来,他娶了位贤惠的妻子,还生了个可爱的女儿。他说他永远记得父亲决定分钱的下午,这是他父亲留给他最宝贵的财富。”海琳娜好像明白了什么,怪不得舍夫尔小姐每天下班都会来店里请她喝茶聊天;施耐德先生偶尔就送她几件针织帽或羊毛衫;玛亚小姐陪波蒂看马戏团表演也会带上她…
克鲁索先生喜欢给海琳娜讲这种故事,但除了桌上的木匣子。海琳娜但凡提起,他就会掩饰过去:“谁都有视若珍宝之物,近在咫尺还不够,只有亲眼看到它在身旁时,你才安心。”
但海琳娜不想放弃,克鲁索先生的阻挠反而让她更好奇里面装着什么。海琳娜每天都不厌其烦问克鲁索先生相同的问题,她坚信她的坚持终有一天会让克鲁索先生说实话。而她今天正想开口问克鲁索先生,克鲁索先生却先说话了。
“海琳娜,你能去清点下面包吗?”这是克鲁索先生今天第三次让海琳娜清点它们,他上午还亲自清点了几次。
海琳娜虽然有点不耐烦,但她答应了,她可不想再看克鲁索先生如坐针毡下去了。
“剩下的面包撑不了几天,孤儿院和公寓那边的货不能断…”克鲁索先生皱眉望向窗外,今天又有几家从昨晚关门后就再没开过,“如果搞不定面粉问题,我们也离关门不远了,但我相信一切会在可控范围内,海琳娜。”
海琳娜清楚他在安慰自己,但现实不太乐观,面包要供不应求了。面粉厂的车三天没来过了,店里的面粉快用光了。海琳娜给他们打过电话,但没人接。她不得不承认他们是故意的,她有次上班路上看到了那辆车,它正靠在另一家面包店门前卸货,她向克鲁索先生隐瞒了这件事。
他们一定觊觎克鲁索先生才出此下策,她心想。
海琳娜还记得丽蓓塔夫人昨天下午的登门拜访,她刚进门就把二十马克塞到海琳娜手中,这让海琳娜有点不知所措。丽蓓塔夫人说她只想来买点面包,海琳娜这才松了口气。克鲁索先生面包店的面包供不应求后,很多人迫不得已选择了别处的面包店,但机器做的面包实在坚硬。
不到一日就没人再愿买账,她别无选择下想出这个办法,五马克足够支付三枚面包,更何况她只想换五枚面包。
“丽蓓塔夫人,我们绝不会坐地起价。”她拒绝了这天大的诱惑,她知道克鲁索先生也不会允许她这么做,“这是我们的失职。”她从货架上取下两枚面包,送给了丽蓓塔夫人。
“我们还剩六十枚面包。”
“这还远远不够,我们每天要…”
“向孤儿院供给二十枚。”海琳娜说,“还要向公寓供给十二枚,剩下要对外出售。”
“没错。”克鲁索先生靠在柜台前,“我们至少能撑到明天,如果一切在可控范围内,海琳娜。”
“克鲁索先生。”她咬咬嘴唇,“我们或许可以省下供给公寓的面包。”
“说说理由?”
“公寓现在只剩我,克莱尔小姐和哈德莫先生,其他人不知道去哪儿了。”海琳娜以为他知道这些,“克莱尔小姐有咖啡就够了,哈德莫先生也不在乎早上有没有面包吃。”
哈德莫先生不介意,但克莱尔小姐不行。海琳娜早想好了,她打算用别的面包搪塞过去,这样克鲁索先生就能多撑几天了。
“如果这是真的。”她这两天难得见克鲁索先生露出微笑,“你可帮了我一个大忙!”
海琳娜点点头,“我一定会尽快解决那边问题!”克鲁索先生信誓旦旦,“海琳娜!我保证!”
她没撒过谎,但她很想帮克鲁索先生,她不确定这个谎言能撑多久。看克鲁索先生又充满干劲的样子,海琳娜抱起挂牌,想出门喘口气,这时一群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他们是早上敛尸的士兵,海琳娜认出了袖章,她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他们一进门就朝货架走去,随手拿起面包塞进嘴里,那可是她想方设法为克鲁索先生存下的面包!
“谁会吃犹太人的东西?”士兵将面包扔到地上,所有人哄堂大笑起来,仿佛海琳娜和克鲁索先生不存在般,“你们看昨晚那场电影没?”
他们在说英法人为纪念一战拍摄的战争纪录片,海琳娜还知道狡猾的英法人根本不是为了纪念战争,而是为了蒙羞德意志。克莱尔小姐邀请过她很多次,但都被婉拒了。克莱尔小姐不思考这些,反正她不介意英法俄的用意,她单纯为了顺应潮流。
她不想看这部片子,因为美国总统威尔逊在演讲《十四条和平宣言》那段情节中,每一幕给到在家抱着孩子,等参军丈夫回来的德国女人的镜头都能戳痛她的心,她们可能还不知道自己丈夫战死疆场的噩耗,她们是无辜的,她们的孩子也是,孩子们不该从小就没了父亲。
“我还记得有个片段。”他们没有荣辱感吗?海琳娜心想,他们可是保卫德意志的士兵啊!那名士兵眉飞色舞地对同伴说,“英法矮子的飞机袭击民船那幕,机枪把犹太人的船打得支离破碎。犹太胖子趴在浮木上躲避枪林弹雨的样子,像极了屠宰场一只只嗷嗷待宰的乳猪。”
海琳娜没听过这幕情节,她不知道士兵为什么确定那是犹太人的船,这时门口又进来名士兵。
他淋了雨,金色短发和黑色军装都湿透了。他没走过去和士兵畅谈那场电影,明明触目惊心的桥段,在他们口中却变成了笑话;他从面包架前走过,这让海琳娜对他产生点好感。他或许进门前就留意到了钢琴,他目的显然,走到琴前坐下了。
舒缓的旋律在室内流动起来,她紧张的心情平稳下来。他弹的是「致特蕾莎」,海琳娜知道这首曲子,她听过两次。一次在她十五岁生日那天,查理斯太太带她去了自己房间,算作为海琳娜的生日礼物,其他孩子可从没有过这种待遇。第二次听这曲子是在海琳娜工作的第二天,克鲁索先生一早为她准备了惊喜,是一块手表,克鲁索先生那时还信誓旦旦地说,海琳娜以后每天,每月和每年都会有惊喜...但那群士兵似乎不太欣赏这曲子,前奏响起,士兵们在朝他翻白眼。
“我们今天歇业了。”海琳娜心急如焚,克鲁索先生杵在原地,但货架上的面包越来越少了。总有人该做些什么,她将挂牌放到脚边。梅尔小姐这时一定也会这么做,海琳娜心想,也许他们不是蛮横不讲理的家伙,“如果想买面包,你们可以明天来。”
如她所愿,钢琴声戛然而止,士兵们探出头将惊讶的目光投向海琳娜,他们不再破坏了。海琳娜回头望向克鲁索先生,她以为克鲁索先生会夸她几句,但他正惶恐地看着她。
脚边的挂牌被围上来的士兵用力踢到一旁,她连连后退,直到背靠坚硬的柜台,她已无路可退。她在光亮被迎面围来的士兵遮住前明白了:她没制止他们,反而激怒了他们。她以为克鲁索先生会像过去替她解围,但他的眼神在告诉她:她这次只能靠自己了。
“等等!你们看到她脖颈儿项链上的那枚宝石没?”离她最近的士兵突然转头对后面的士兵说,“在面包店打杂的下人怎么有钱买宝石?”
“该不会是偷的吧?听说最近总有不翼而飞的宝石...”后面士兵说,“我今早还看到有人从堵水的井里捞出不少金器银器呢...”
“看来你还是个小偷呢!”她面前的士兵突然举起手,海琳娜连忙蹲下身,将头埋在双臂中。
啪地一声在耳边乍响,海琳娜全身颤抖了一下,却没感到疼痛。微微抬起头,她透过缝隙看到有人拦住了士兵,士兵悬着的手掌狠狠拍在了那个人手臂上。
她以为是克鲁索先生救了她,但那个人是弹琴的男孩。
“拜尔·桑治上校...”明明是对上级的称呼,却满满的冷嘲热讽,士兵甩着手掌。
原来他叫拜尔·桑治,海琳娜趁他挡住了士兵,偷偷侧挪几步,士兵迅速缩回手。
“看来拜尔·桑治上校清楚该做什么了。”店内回荡士兵的笑声,他们围在拜尔上校身旁,似乎发现了更有趣的事,“让我们看看懦夫会怎么发火?”
拜尔上校一言不发,他放下手臂,那一下可不轻,海琳娜看到他的手在颤抖。
“拜尔上校,你不会对这个女孩儿一见钟情了吧?快把你的枪拿出来吓吓她!”他们笑着说,“真想不通克罗南中将为什么提你为陆军上校,没了费舍·海伯纶小姐,你什么也不是。”
费舍·海伯纶小姐是谁?海琳娜盯着大男孩愈来愈红的脸颊,她好像明白了。
“够了!”那名字仿佛是点燃拜尔上校的引线,他的怒吼震住了士兵和海琳娜,“我们不是来刁难柏林市民的。”
“拜尔上校居然谈起任务了?”士兵们面面相觑,又一同捧腹大笑起来,“如果不是你接二连三放走安娜·莱耶斯,我们也不会做这苦差。”
看来士兵经常冷嘲热讽他寻得心理平衡,就像她过去在孤儿院,其他人对她那样。所有人都望着默不作声的拜尔·桑治,士兵以为他会辩驳什么,这样才更有趣。
“取笑懦夫一点意思没有。”他们渐渐失去兴致,闹剧结束了,大家都累了。
“你的雨衣呢?拜尔上校...”目送士兵陆续离开面包店,海琳娜大概猜到了什么,“要不然拿上我的伞吧...”
“对不起。”男孩留下二十马克后,冲进了雨中的街头。这好像是他全部存款了,他刚刚翻了好半天口袋,才翻出来这二十马克。
“海琳娜,对不起,我在他们面前无能为力…”克鲁索先生欲言又止,“人活一辈子难免要怕点什么…我以为事情不会失控到这种地步...”
“不是你的错,克鲁索先生,我只是想为面包店做点什么。”海琳娜有点后悔了,她望着神色疲惫的克鲁索先生,他这几天一定因为面包的事没休息好,海琳娜不忍心再让克鲁索先生担心她了。
可事情没过几天,克鲁索先生也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