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吉,笛卡尔,你们看我像不像拜尔·桑治。”披大衣的士兵在两人前踱步,“我现在或许比拜尔·桑治更有气势。”
“完全不像,拜尔上校可没这么张狂,奥诺。”年龄尚小的笛卡尔十分诚恳,“还有这明明是件女性大衣。”
“我知道,”奥诺摇摇头,“我想把它送给我的妻子,她好久没新衣服穿了…”
“我觉得女人都比拜尔·桑治强,比如费舍·海伯纶小姐,明明比那个懦夫更适合上校。”大鼻子班吉抢过话。
“我也很欣赏费舍·海伯纶小姐。”奥诺露出难攀的敬意,“她干净利落的处事手法使我着迷。”
“如你所愿,或许克罗南中将都不忍直视拜尔·桑治的不作为了,听说费舍·海伯纶小姐今晚就能抵达柏林。我记得自从冯·特拉秘书出事后,海伯纶小姐一直在照顾他,但我想不明白她今晚为什么要来柏林。”班吉将信将疑地说,“不过能借此机会一睹费舍小姐的芳容也不错。”
“我也听说了,好像与孤儿院有关,我早觉得那地方不对劲了...”
“不用担心,我听说党卫军已经派青年团驻守那里了,他们下午就能到。”班吉笑着说,“好事还不止一件,安娜·莱耶斯下午不出意外也会被捕,今天将是被载入国社党史册的一天。”
“海伯纶小姐好像是从上一批驱逐到波兰境内的犹太人中找到了线索…”奥诺说。
“那个犹太女孩居然会蠢到将头发染成红色的方法躲过抓捕,听说她被抓时还拼命往头上泼红油漆呢!”奥诺忍不住笑了。
“我们都以为她疯了,”他接着说,“那个坏女孩差点骗过我们。笛卡尔,你还记得她门前与她年纪相仿因拒捕死掉的黑发女孩吗?”
笛卡尔缩在一旁点点头,他似乎不想提起此事。
“我们起初以为她们毫无联系,”班吉扭头对奥诺说,“我们后来才知道黑发女孩是为坏女孩染红头发拖延时间才死的…”
“安娜·莱耶斯是谁?”克莱尔其实并不在乎安娜·莱耶斯是谁,她只是想和奥诺说上话。
“一个知道了很多不该知道的事的犹太人...”他们愣了一会儿,才回头看到克莱尔。
“等等!我过去巡逻那条街时,经常撞见她与早上那个犹太人…”班吉小声对奥诺说,“交谈甚密或争执不休?她的心情就像伦敦扑朔迷离地雨季,”他试图得到笛卡尔的理解,但笛卡尔摇摇头,“她喜怒无常,我也说不好她到底亲近犹太人还是厌恶犹太人。”
笛卡尔上下打量着她,“但她不是犹太人。”
“她的确不是犹太人。阿瑟夫和我说,他们负责巡逻的街十分热闹,他总能撞见一个在啤酒窖工作的女侍生和她的老板吵个不休。”班吉眉头紧皱,“就是月初被我们抓住还拼命反抗的犹太人,我想阿瑟夫说的女侍生是她。”
“犹太人?我讨厌犹太人!”克莱尔小姐叫道。
“看来她是我们这边的人。”班吉笑着说,“女士,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我丢了件衣服,好像碰巧被你们捡到了。”克莱尔望着奥诺身上的大衣说。
“原来这件大衣是你的。”奥诺脱下大衣,他清了清嗓,“我会还给你,但我得先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你认识一个叫克鲁索·贝克尔的人吗?”
“是面包店的克鲁索吗?”克莱尔的耐心快被消磨光了,她不明白这和克鲁索有什么关系。
奥诺点了点头,“女士,你的姓名是?”
“克莱尔·温斯特,”她以为他们在例行公事,“在奥古斯汀·凯勒的啤酒窖工作。”
他们是士兵,如果不服从他们,他们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
“温斯特小姐,冲锋队好像说过市民这两天最好不要出门,街上不太平。但我想说件皆大欢喜的事缓和下气氛,”奥诺拖着长音,克莱尔仿佛又见到了圆滑的瑞博恩,“它一定值得你付出点什么。”
“什么事?”奥诺贪婪的眼神与瑞博恩一样,克莱尔恨不得把大衣从他身上扯下来。
“温斯特小姐早上听到枪声了吧?”奥诺说,“准确说是两次枪声,不过雷声盖掉了第一声…”
克莱尔记得那阵雷声,她还被吓了一跳,就连窗边的花盆也被她失手打翻到楼下。她小心翼翼探出头,好在楼下没人经过。这时隔壁海琳娜的房间又传来阵玻璃碎声,她更心惊胆颤了。
海琳娜出事了吗?她冲出门,站在海琳娜门前敲了好一阵儿,但门迟迟没开,海琳娜这个时间一定起床了,这让她更着急了。
海琳娜或许不在屋里,她取下衣柜里的棕格子大衣,如果不是担心海琳娜,她可不会穿这件衣服出门。她在一楼转角踩空擦伤了脚踝。这不重要,如果她知道海琳娜早上出去了,这一切都值得。但她没能如愿以偿,哈德莫不在餐厅,但早餐做好了,全麦面包和烟熏肉卷堆在一个盘子中,罐子里的黄油盖了层湿布,杯中的咖啡还冒着热气,哈德莫应该没离开多久。
没人能摸清哈德莫的行踪,有时他说要为准备次日早餐,去湖边钓上半天鱼,其实他中午就能提半桶鱼回来,有时他中午说出门散散步,但傍晚都不一定能回来。
海琳娜是出去了,她匆匆出门没走几步,就在面包店门前看到了满脸血迹的海琳娜...
“温斯特小姐,你在听我说话吗?”奥诺叫了她好几次,班吉和笛卡尔在一旁笑着窃窃私语。
“我在听。”
“这事要从拜尔·桑治说起。”奥诺知道她没听,但没关系,他只想把大衣搞到手,“温斯特小姐该听过这位上校的大名,就是那个整日跟在我们后面的跟屁虫,”她顺奥诺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位格格不入,跟在队伍最后面的军官,“真想不明白克罗南中将为什么总把重要任务交给他,他甚至连个女人都搞不定…”
“所以枪声是怎么回事?”克莱尔对这些不感兴趣,她只想拿回大衣。她擦着双臂取暖,那支全副武装地冲锋队那时刚路过公寓。
“我们今早枪决了个犹太人,他是叛逃者。”奥诺神色肃穆起来,“他是自找麻烦,我们两周前就在全城通告过,犹太人不能住在柏林了,显然这里还有很多漏网之鱼。”
“为什么枪决他们?”她的镇定自若让奥诺一时语塞。他以为克莱尔会与其她女孩儿一样,当谈及死亡之类的话题,就会吓得钻进男人怀里,“驱逐他们不行吗?”她讨厌犹太人,但她不认为他们罪深至死。
“我们起初的确是驱逐他们,”笛卡尔补充说,“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好言相劝,总有人想钻空子,逃过一劫…”
“事实是这样,”班吉将笛卡尔拉到身后,“我们足足用了一周时间才清掉他们,那只是绝大部分。还有一部分像老鼠逃窜的犹太人,我们必须想法设法清掉他们,这是元首。”他瞪了眼奥诺,“也是我们的意思,冲锋队可是保卫德意志的主力军。”
“但蛮力没法驯服他们,于是奥诺想了个杀一儆百的好办法。”班吉接着说,“我们从逃窜被捕的犹太人中,选了批不幸者,还有过去入狱的德共党人,谁让他们喜欢和我们作对呢?我们每早会在人最多的地方,枪决一两个,以此威胁还在逃窜的犹太人...”
“议会那群人还天真以为我们在处理下水问题。”奥诺刺耳的笑声让克莱尔很反感,“他们永远想不到除了天气,我们也是导致下水堵塞的因素之一。”
“犹太人的尸体只配丢进下水道,他们不是喜欢像老鼠一样逃窜吗?”班吉继而转过头,对克莱尔说,“当然他们愿意自首,我们随时会将他们安全驱逐到波兰。”
克莱尔厌恶地看着他,“我们不是魔鬼!而是在拯救他们!你要知道我们每天接到忍不住压力的犹太人,远比我们早上枪决的那批人要多得多!”
“但我们今早遇到了特例,这是我们的失误…”笛卡尔唯唯诺诺地说。
“是拜尔·桑治的失误!”奥诺吼道,“我们去过那家面包店,我那时就感觉那个大胡子有问题了,因为他不敢正眼看我。但拜尔却说他是意大利人,我们当时信了他的鬼话,他是个骗子。”
“你们是说面包店主,克鲁索·贝克尔吗?”她有点理不清头绪。
“我们早上巡逻撞见了那个犹太人,他那时刚翻进被砸碎的玻璃窗,我们当机立断进去抓住了他。”奥诺说,“其实我们追查他好多天了,但他每次都能在我们实施抓捕前逃脱,这和我们当时抓安娜·莱耶斯时一样,我总感觉有人在给他们通风报信。”
“一定是拜尔·桑治搞的鬼,我们不能相信党卫军派来的人,可别忘了他们曾干过什么好事!而且我们后来押克鲁索·贝克尔实行处决的路上,他还在和拜尔·桑治交头接耳些什么,我看见他塞给了拜尔一个木盒子,天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其实他不用死,但他的拒捕行为害了自己…”笛卡尔唉声叹气。
“按照勒令拒捕是死刑,我们没做错什么。”奥诺瞅了眼班吉和笛卡尔,他想证明自己说得没错,“我们本打算让拜尔·桑治行刑枪决...”
“但谁都没想到!”班吉忍不住大笑起来,奥诺也跟着捧腹大笑,只有笛卡尔皱着脸,“拜尔居然会被雷声吓到!你敢信一个要持枪,指挥士兵冲锋陷阵的上校,居然被一阵雷声吓一跳?”
“说实话,我们当时都被吓了一跳…”笛卡尔对克莱尔小姐小声说。
“他走火朝居民楼射了一枪。”奥诺憋笑说,“希望那层楼里住的是犹太人,这样我们的工作又能轻松些了。”
“枪决犹太人的人是我。”班吉自豪地说,“这是我第一次用枪杀人…”
“原来他是犹太人啊。”班吉以为克莱尔会满怀慕意,夸赞他几句,但她只是冷冷地说,“他怎么会是犹太人呢?”她转过身,用手捂住嘴,朝原路慢慢走去,“犹太人不都是群自以为是的自私家伙吗?”她感觉眼下的街道在天旋地转。
“温斯特小姐,你不要大衣了吗?”奥诺和班吉不解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她怎么了?”他们不明白这位动人的雅利安女孩一瞬间遭受了什么。听到犹太人被枪决的事,她不该很开心吗?
“她可能需要点时间接受这件事吧?我还没告诉她,这还只是开始呢。”班吉笑着拍拍奥诺的背,“不过大衣到手了,你一会儿该请我喝一杯。”
“当然。”奥诺摸着身上的大衣,他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笛卡尔也来吗?”
“还是算了吧。”笛卡尔仍望着克莱尔远去的背影,他一开始就感觉这个女孩儿藏着很多心事,虽然他还未成年,但这方面他的感觉一向很准,他又低头望眼表。
现在是清晨九点,街上很多店铺顶着强风开门了。刚刚的巡逻队不见了踪影,克莱尔路过报刊亭,店主正恼火地用石头压住被风刮起的报纸,她还看到亭里有很多传单等他清理;不受欢迎的面包店前仍排着长队,她看到丽蓓塔愁眉苦脸挤在人群中,虽然这家店的面包又硬又难吃,但生活总得过下去;今早又有几家店没再开门,克莱尔走得很慢,她感觉天气没来时那么冷了。
记得上一次能这么静下心来观察这条街,还是五年前的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