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灯射出绚烂的彩光,在黑暗的酒吧里随着摇滚乐的节拍闪烁。
这里充满酒精和烟草燃尽的味道,混合着男男女女的荷尔蒙气息,海潮一般升腾起来,在空中被镭光照亮。
每个人都忘情的随着音乐舞动身体,甩动手臂,放声欢呼。舞池外围传来接连不断的开瓶声。
这是一个充满欢乐和放纵的夜晚,今晚这里不再会有哀伤的事和人。
舞池旁的吧台前,一个坐在卡座里的男人也在舞动手臂,放声大笑。
只不过他的笑声像是在哭。
这是个面目可憎的男人,一道大约一厘米宽的黑色疤痕横贯他的脸,直蔓延到头顶。胡子拉渣,眼窝深陷,双眼没有一丝神采。就算是射灯的光也照不亮他脸上的阴影。他的头发凌乱到可以做鸟窝,散发着一股骚臭,一看就是已经很久没打理过了。
他穿着邋遢的牛仔裤和破破烂烂的皮夹克,一只手拿着酒瓶抽风般挥舞着,加上他有些癫狂的表情,看起来活像个疯子。
他举起瓶子到嘴边,里面却已经空掉了。
“服务生,再给我来两打啤酒!”男人摇晃着把啤酒瓶往桌上一丢,醉醺醺的吆喝着加酒。
“先生,今天晚上您已经喝了很多啤酒了,再喝下去……”服务生看起来才十六岁,稚嫩的脸上透着不安和畏惧,但还是固执的站在男人的面前劝阻。
“tm的哪来那么多废话!我让你加就加!劳资有钱!”男人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大红票子拍在桌上,把桌子拍得都震了一下。
“唔!是……”服务生吓了一跳,只能把钱放到托盘上,去取啤酒。
“tm的,现在连服务生都爱多管闲事……虽然感觉有点面熟……”男人在身上摸索,从口袋里拿出包烟,抽出一根烟点燃,然后把烟盒丢在桌上。他靠在沙发背上,缓慢用力的吸了口烟。
似乎这一下有点呛到了,他的眼中突然泛出泪光。
这……是她藏起来的第一包烟。
烟气飘摇而起,被镭光灯照的如梦如幻。那片烟雾里,一张温和恬静的面孔浮现出来,对着男人轻轻一笑。
“清……歌……”男人好不容易才从喉咙中挤出这两个字,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迷惘。他向着那朝思暮想的容颜伸出手去,像是嘲笑他似的,那烟雾在手触及之前便消散不见。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用手捂住脑袋,那里痛得像是被记忆的马群奔涌着践踏而过,清晰的疼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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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觞……流……觞……”浑身是血的少女轻轻呼唤着,每次开口都会有血从口中涌出,染红了她的衣服和男孩的衣服。
“嗯嗯!我在!清歌,我在!”霍流觞紧紧攥住怀中女孩柔软的手,想让她感受到一点温暖和自己的存在,“你别说话了,求求你……坚持住,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了……”
霍流觞说着惊慌的四处张望。迫切的希望下一刻就能看见拉着警灯的救护车疾驰而来,然后他的爱人就能得救。
“我的时间不长了……我能感觉得到……”程清歌握着爱人的手更加用力了一些,好像这样才能牢牢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别乱说,别乱说!你不会有事的,不会!不会……你不要再说话了!”霍流觞大声说着,不知是在为程清歌打气还是在安慰自己。
他想要加紧抱住怀里的少女,却触碰到了她身体里断裂的骨头,疼得让人想哭。
“清歌……”
“不疼哦……”少女猜到了霍流觞的想法,努力的挤出一个暖暖的微笑,原本温润如水的眼眸漫进了鲜血,她什么都看不见,却正确的找到了霍流觞的方向。
“不要笑啊……”霍流觞另一只手死死的抠进自己的皮肉才不至于哭出来,“不要笑啊……”
“流觞,一定要笑着啊……”程清歌轻声说着,“不要哭……以后的路还很长……只不过我不能一直陪着你了……明明说好的……”
“不……不会的……”霍流觞几乎是呢喃了。
“嘘……流觞,我还有一句话要跟你说……”程清歌挽住霍流觞的脖子,让他低下头来在耳边说,“记住戒烟啊,还有要好好吃饭,冷了多穿衣服……记得照顾好自己……”
霍流觞憋着泪水,喉咙中压抑着悲伤的低吼。
“流觞……我爱你……”
泪水汹涌而出,霍流觞无声的把头埋在她的胸口,整个人剧烈颤抖。真啰嗦啊……这个女人,可这就是她最后的话语了。直到生命的尽头,她关心的依旧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也许对她来说,这就是最重要的事。
“外面好吵啊……让我安静一会吧……”程清歌闭上了眼睛,像是困极了的人想要小憩。
两侧侧翻的车冒着些许黑烟,围观的人密密麻麻的挤满了四周,他们两人被围在中间,而肇事者早已逃之夭夭,车都不要了。像是古时的戏班表演,他们是做戏的戏子,观众可以为了好戏鼓掌施舍,也可以为了烂戏吐痰辱骂。
真是讨厌啊。
“喂,你们没听到吗?她说安静一点。”
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根本没人注意到他说了什么。
但霍流觞不打算多说了,他从地上捡起一根被撞落的保险杠,径直走向那个拿着手机拍摄的年轻人。
“嗯?你干……!”“什么”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霍流觞的保险杠就砸了上来,一把把他手机打在地上,跟上一脚踩碎。紧接着挥杠打在他胸口,一脚把他踢出了人群外。
“我再说一遍,安静一点。”被鲜血染湿的额发垂在他眼前,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但人群都感受到了那双眼睛里冰冷的意味。
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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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这是您点的啤酒……”小服务生提着啤酒立在桌边,桌子上码着满满的空瓶,实在找不到地方放。
“放地上吧。”男人回过神来,手里的烟打算摁灭在烟灰缸里,却突然失神。
最爱自己的人已经去了,还有人会爱自己吗?还有人会在意自己的生活习惯的好坏吗?还有人会在意自己的存在与否吗?
没有人爱的人,在意的人,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人生毫无意义。
他又把香烟叼在嘴里,打开一瓶新的啤酒。
“先生……您看起来有些伤心事……方便和我说说吗?”
霍流觞看着面前抱着托盘咬着下唇,显得很腼腆的服务生,不耐的挥手。
“别管我,你忙你的去。”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霍流觞语气逐渐暴躁起来,“这与你无关!别管我让我安静一会!”
让我跟你倾诉吗?可你又不是我的谁,既没有必要也没有解决的可能。难道让我跟一个陌生人讲我怎样孤独怎样失望?
该死,别装出一副很在意我的样子啊!你这不过是想满足自己的帮助欲吧!还想让别人把伤口撕裂拿给你看他有多痛苦吗!?
“唔……”服务生有些被吓到了,他不安的抓紧了托盘,一个劲的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就走。”
霍流觞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闷着酒。
一瓶接一瓶,酒液却化不开孤独和悲伤。
服务生走出去很远,又转头看向霍流觞的方向。透过密集的人群,那个颓然孤独的背影如此清晰。
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另一个坐满人的卡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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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
“嘿,兄弟,心情不太好啊。”陌生的男声。声音透着股奸诈,却极力装的四八平稳。
“嗯?”霍流觞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着面前自来熟的男人。
“我这里有新鲜的货色,要不要试试看?包你试了过后一身轻松百病祛!心情立马舒畅!”男人坐在霍流觞旁边拍着胸脯,小心翼翼的从口袋里抽出一包白色粉末。
“哟,**呐?”霍流觞笑了,“你就不怕我报警把你抓起来?”
“怎么会!老兄你我一看就知道是通情达理的人。就是看你这烦闷样子,兄弟我这心里挺难受的。要是别人我才不会轻易给他呢。”男人嘿嘿笑着,“况且这东西也没什么坏处,那些坏处都是瞎编的!”
“嚯!”霍流觞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点小伎俩拿来骗骗小朋友还凑合,搁这说些什么鬼话呢。
不过……也许自己需要这个东西。反正没人会在意自己的,就随波逐流吧,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他淡淡一笑,伸手去拿那包**。这时一道挺拔的人影横穿而过,一把银色的手铐拷在陌生男人的手腕上。
“???兄弟?你搞我?”陌生男人一脸懵逼的看着被拷住的双手,问霍流觞。
还没等霍流觞说话,那个把帽子压的很低的年轻警察便开口了:“霍同志,很感谢你提供的地址,晚点局里开庆功宴,可别来迟了。”
声音出乎意料的熟悉。
警察拷着男人走远了了,留下霍流觞一脸懵逼的坐在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