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历1352年（魔导纪152年）7月25日 07:06 斯欧莱特都市国家联邦·卡斯特罗尔·旅馆“兽爪与香草”
卡斯特罗尔城的清晨总是静谧祥和的，几乎没有了人声的喧哗和车轮转动的噪音，来自屋外行道树的绿叶清香与婉转鸟鸣声更是衬托出了这份难得的悠闲，这是这座大都市一天中少有的“安眠时光”，对于“兽爪与香草”这家从外表上看随处可见的平民旅馆也是如此，一楼的酒馆正处于大门紧闭、暂停营业的状态。
因此，现在反而比深夜时更加适合睡觉也说不定，大概此时会有不少人因为无法逃脱睡魔的诱惑而卧床不起吧，就像眼前的她一样。
蜷缩房间的一角，暗自地凝视着木床上精灵少女的那如天使般惹人怜爱的可爱睡脸，表情渐渐融化的艾斯特如此想着……虽说如此，艾斯特并没有睡回笼觉的打算，毕竟自己的“床”只是铺了一张薄毯子的硬地板，至于挤上眼前的单人床将熟睡中的精灵当作抱枕再舒服地睡个回笼觉的选项……考虑到可能会有的后果，这位一向思考总是比行动慢半拍的少女却是意外地不敢轻举妄动。
“唔，脖子……好痛，腰也是。”
明明都是女孩子，就算相识的时间确实很短，但不得已的情况下睡一张床又不会怎么样，至于那样抗拒吗？这是艾斯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僵硬地活动起身子的艾斯特的脸上，比起抱怨，更多的是无奈的苦笑，拜某只莫名其妙的精灵所赐，明明是在旅馆过夜，却跟在野外露宿一般，不，和松软的泥土地比起来，坚硬的地板更加地不适合睡觉，倒不如说根本没得到像样的休息，反而给身体累积了不少的负担，即使对自己来了一发二阶的水系治疗术，腰酸背痛的症状依旧没有得到明显改善。
上次这个样子，还是在缓慢行驶着的货架马车上过夜的那个夜晚，当然就恶劣程度而言，那都不算什么，最糟糕的几次，大概是在阿普多尔高地以不远处的绵绵炮声为摇篮曲入睡，亦或是在因普纽特的极寒之境中艰难地维持着“不能完全入睡”的半梦半醒状态，每隔一段时间就被身边的部下踢醒……这是神经大条的艾斯特也不会想二次体验的经验。
（果然还是被相当地讨厌着吧，和我这样凶残的人类睡在一起一定很不适……）
光是想到这里，艾斯特深深地叹了口气，满是倦色的脸上也蒙上了一层阴翳，散发着阴沉气息的她，将尚在熟睡的精灵丢在房间，只身走下吱嘎作响的木质楼梯。
进入视野的是一眼放过去空无一人的一楼酒馆，一派萧然冷清的氛围，这也是当然，一楼还未营业，昨天在这家旅馆下榻的旅人也只有艾斯特一个，况且艾斯特也很喜欢这种氛围，不用顾忌人多眼杂，可以一个人享受难得的静谧时光，尤其是在想一个人静静的时候……
“昨晚的动静还挺大的啊，不知客人您玩得尽兴与否？”
“呜呀？！”
冷不防的一声，让艾斯特连忙转过身，看到的是旅馆老板娘笑意盈盈的脸，后者正以一副慵懒的姿态，双臂环绕、倚靠在柜台上，并散发着一股隐隐的酒臭味，乌黑的秀发略显凌乱地披散在桌面上，如海藻般四散开来，成熟的妖艳中带着几分瑟气，那副姿态，有点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就这样趴在柜台睡了一夜。
（竟然，没有察觉到……是对面擅长隐藏气息，还是说我变迟钝了？）
如果是后者，那或许正是说明着，自己受到的打击就是如此之大……想到这里，少女又叹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叹气，不过有一句不知从哪里听到的话‘叹息会让幸福像小鸟一样飞走’，客人您明明买到了那样上等的东西，到底还有什么不满呢？”
以相当煽情的姿势将几缕发丝轻撩到耳后的乌莲娜，缓缓抬起头，露出白玉般醒目的细颈，发出略带戏谑神色的轻笑。
“虽然很感谢你的……安慰？不过有一件事情需要纠正，菲娅娜可不是‘宠物’，更不是‘东西’，就算是口误，我也是有忍耐限度的，我不希望以后再听到类似这样的话。”
“是是，了解，连名字都取好了吗……那副要杀人的表情可以先收起来吗？对心脏很不好的，作为补偿，昨晚你擅自从二楼窗户翻进来，多少破坏了这家旅馆的声誉的事情就不追究了，扯平了，可以吗？”
那是和善而又亲切的营业式笑容，不过是错觉吗？莫名地有压迫力。
“……那就这样吧。”
因为自己也有错，本来散发出如同冰刀般锐利、危险氛围的艾斯特一下子收敛了起来，目光闪烁地望着一边，试图逃避乌莲娜的视线。
之所以从二楼翻窗进房间，是因为当时的一楼有着不少酒气熏天的酒客，就那样带着精灵少女上楼……就算披着斗篷，也无疑会徒生事端，如果是自己的话或许会手下留情，但如果是菲娅娜被骚扰……难免不能保证不出人命。
不过，艾斯特本以为当时在一楼忙着张罗客人和调酒的乌莲娜不会留意，不过看样子是天真了，再怎么说也是年纪轻轻就从横死的前代家主那继承了“欲望之果”并迅速壮大，暗地里将整条街道都纳入势力范围的女人，实际上开这家旅馆对她来说不过是个人兴趣，顺便可以用于一些其他用途。
“看你的样子，是有什么其他需要吗？早饭的话，我家的厨师还没来所以现在是不可能有的，虽然也可以由在下亲自去做哦，嘛，当然是要额外收费的，由善解人意的乌莲娜大人精心制作的蓝莓果酱配松软的白面包，本来是应该出现在贵族餐桌上的东西……再额外附赠一筒煮豆子，物美价廉，总计一枚小银币即可……即使是某些素食主义的种族也能接受吧~~”
顺带一提，一枚小银币等于十枚铜币，差不多是一个平民两天的伙食费。
“听起来不错呢，待会送一份到房间里好了，我的话就普通的黑面包好了，我的三餐可是算在那两枚金币里的，我可没忘，之后送过来就行。”
“嘁……就一份吗？是是，了解。”
带着略有不满的表情，乌莲娜从柜台里取出最近才在联邦普及、价格低廉的新造纸和羽毛笔，记上了些什么，有节奏的、笔尖在纸张划动的声音响起。
“比起那个，乌莲娜你知道哪里可以买到那种书吗？专门学习精灵语的，如果有的话……”
笔划声戛然而止。
“学习精灵语的书？不可能会有吧，难道你忘了？精灵是怎样一种存在？或者说，‘被人类视作怎样一种存在’。”
着装妖艳而煽情的老板娘毫无迟疑地打断了艾斯特的话语，她的神情显得很少见的郑重其事，如果是平常的话，大概会以一副奸商的嘴脸敲竹竿吧，这也点醒了因为糟糕的睡眠，脑袋稍微有些迷糊的艾斯特，不，应该说潜意识里就在逃避向那个方向思考吧。
远胜人类种的魔术天赋，不会罹患“玛娜中毒”的生理特性，超越千年之久的长久寿命，超凡脱俗且永不衰老的美丽容颜，封闭神秘的聚落特性……诸如这样的种族差异衍生出的不理解和交流障碍，再加上人类种丑恶的妒忌心，或许是基于以上这些原因，精灵种和人类国家如今并不存在邦交。
且不说精灵种是怎么想，至少人类种普遍是将其视作蛮族甚至野兽来看待的，想必精灵对人类的看法也好不到哪去吧。
精灵与人类的邦交……或许在久远的过去曾经有过吧，即使是在“魔女狩猎”如火如荼的魔年纪时期，也存在过地下外交，但在今天，被冠以“魔人”这一蔑称的精灵种，是被人类种国家当作异端和邪道进行猎杀的对象，既然没有种族间的文化交流，那就不可能会有相应的专门学习精灵语的书籍了，虽说魔术咒语和精灵语是很接近，但终究也是有限度的，比如说正常交流中的一些人称代词与连词，咒语大全上是不可能有的。
不仅仅是语言，傲慢、偏见、仇视、憎恨，歧视……将两人隔绝开来的壁垒，总是比现象中的多得多。
因此。
“……”
“看样子还真是忘了啊，被那个孩子迷得神魂颠倒，丢了常识什么的，简直和一天前的你判若两人呢，真是有趣……不，请原谅我的失言，这副快哭了的表情可不行呢，这样一点也不美啊。”
擅自伸手轻抹去少女眼角隐约渗出的透明液体，乌莲娜以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望向为白色的晨曦所填充着的窗外之景，就像是在望着不在这里的某个人一样。
“没有被迷得神魂颠倒哦！”
甩开乌莲娜的手，艾斯特用力擦拭掉眼中流出的水，语气坚定地否定着，并气急败坏地跺起脚，金色的双马尾也随之轻轻摇曳，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红晕。
“是是，就当是这样好了，嘛，虽说入手精灵语的学习书籍是很难，就算像昨晚那样在那种地方买到了，也是破破烂烂的老古董，根本不能拿来用呢，既然如此，何不反着来呢？”
反着来的意思，便是让精灵学习人类语，这样的方法艾斯特也不是没想过，相对精灵语的学习书籍，学习人类语的书籍可以说到处都是，随便哪个书店都能买得到。
“……原来如此，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
被人类毁灭了家园的她，会愿意学习可恨的人类的语言吗？艾斯特并没有把这样的话说出口，倘若说出来，眼睛大概又会擅自地流出水了吧，虽然那样的惨剧并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不是自己造就的，但艾斯特却感到好悲哀。
“先不管是基于什么样的目的，你想和那个精灵拉近距离吧？不过呢，交流沟通这种事情通常是两个人一起做才更有效率，单方面的……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而且呢，据说精灵的脑筋很好使的，”
话说到一半的乌莲娜走向店的深处，数秒之后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本颇有厚度的，像是字典一样的书本。
是《伊尔斯大陆通用语大全》（第五版）——看起来很有年代感的书籍，在艾斯特的印象中，这是联邦的邻国，自诩先进国家之典范——海萨姆斯共和国投入国家预算编撰并广泛发行的书籍，其初衷貌似是为了提高国民的识字率，据说只需一本，就足以让一个目不识丁的人学会读写以及基本的谈吐礼仪。
不过实际上却是典型的“将简单的事情变复杂”的例子，比起满页密密麻麻的小字配上简陋的插图再加上令人生畏的厚度……这种让人很难有阅读欲望的书本，有选择余裕的情况下，人们更多会选择儿童绘本作为学习读写的入门书籍，当然，精致的绘本价格不菲，读写启蒙也不是单单一本绘本就能达成，而是需要一套完整体系的教材，初步学习掌握简单的字符和单词后，还要购买更进一阶的学习资料学习更加“得体”的语言，这对于不富裕的平民家庭来说无疑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所以《通用语大全》更像是一种为底层民众而生的东西，某种意义上也很了不起？
“好厚……”
对于只要是不感兴趣的书就一页都读不下去的艾斯特来说，是宛如噩梦般的存在，感受着沉甸甸的重量的同时，艾斯特暗自庆幸着不是自己要读。
“对精灵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吧，不过，她们做起事来总喜欢拖泥带水，所以，如果要学的话，一定要好好在旁边监督才行。”
“说得好像你很清楚精灵种一样。”
鉴于“精灵种”在宗教意义上的敏感性，与之相关的学术书籍几乎都被封藏在了各国的国家图书馆中，只有极为少数的特定人员可以阅览，精灵在大众心中的印象，更多的是来自于圣十字教的宣教册子和吟游诗人吟唱的传说故事，并且大多为反面形象，因此精灵这一种族对人类来说可以说是熟悉又陌生，对其民族特性、文化习惯、生活环境等，一般大众几乎一无所知。
“哎呀，不要在意，呃……怎么说呢，身为商人，要想在激烈如战场，瞬息万变，波澜万丈，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出生入死的……市场竞争中取得优势，没有一点‘特殊点’的门路怎么能行？是吧？没问题吧？客人您也是很清楚的吧？真的很正常哦……”
“到底是什么样的竞争啊……”
尽管对方展露出奸诈与谄媚并存的所谓的“商人式的邪笑”，艾斯特也并没有漏过，在这副面具下，那稍瞬即逝的愁绪与苦闷，而且，言语上也是相当可疑，不像是精明狡黠到不会给人留空隙的“乌莲娜·唐·法思诺琪亚”，即便如此……
“嘛，我也没有要深究的兴趣就是。”
佣兵少女只是看似兴趣索然地淡淡回应着，结束了这个话题。
每个人都有不容他人触碰的秘密或过去，连自己也不意外，既然并没有从眼前的这个以“商人”自居的女性身上嗅到恶意，那就没有追根刨底的必要，虽说以前就经常被人说“神经大条”、“脑回路异于常人”之类过分的话，但艾斯特自认还不是不解风情到那种程度的人。
“这样么？那当然最好。没其他事情的话那就……尊敬的客人，早餐钱、这本书的租借费加押金，外带您在本店饲养精灵的“通融费”，总计……看在您是贵客的份上，就收您8枚银币好了。”
“‘通融费’？”
“啊，当然，之前的收费只是客人您在本店住宿加三餐，以及引荐您去‘那个地方’的费用而已，至于‘商品’的售后和安置问题什么的，那是你和他们的事情，本商会本来是没有义务包办的，所以……”
“知道了，给就可以了吧。”
“多谢惠顾~~”
“……”
虽说稍微有种“不会被被宰了吧？”的错觉，但考虑到即使这个国家不在猎杀亚人成性的凯尔米斯特教派势力范围圈内，不至于因为被人知晓菲娅娜的事情就被“异端裁判所”盯上，不如说经历了“宗教改革”之后的西部地区已经不存在什么宗教氛围可言，但也应谨慎为上，毕竟另一种意义上，精灵也是相当抢眼的“货物”……一个人终究会有所疏忽，倘若“欲望之果”在这件事上能稍微行一行各种方便，那也是帮大忙了。
如此想着，便释然了的艾斯特伸手摸向腰间的钱包，之后，她发现只有钱包里只有1枚金币、8枚银币、小银币铜币贱币若干……这对一般人来说并不算少，但就艾斯特的个人感觉而言，却稍微有些微妙，或者说不安的数字。
“……”
“客人？”
“……啊，原来如此。”
拍了拍脑袋，她终于察觉到了。
关于一直以来都可以肆意挥洒的钱袋子——即使频繁在各个佣兵团间跳槽，作为佣兵几乎没有可观收入也依然能自由洒脱地过活的巨款，早已换成楼上那只现在还在酣睡的精灵，这件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