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输了这场战役……不，这场战争，阁下。”
西征军作战统合总部的首席参谋，格雷维尔·布莱兹中将，以平淡至极的口吻，说出了这句话。
犹如点燃了什么。
立时，恐慌、畏怯、绝望，以及为了确保自身利益而各自打着各自的小算盘的阴谋气息……总体上都是些颇为负面的无形之物，立时于指挥室肆意扩散着。
每个人都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将无可避免地迎来名为“败北”的这一最为悲惨的结局，而且不仅仅是这场战役的败北，而是海萨姆斯共和国对斯莱欧特都市国家联邦——整个西线战场的决定性惨败。
诚然，目前还没有确认第四军团全军覆没的可靠消息或是有力证据，分散于卡斯特罗尔边境各城镇，负责镇守与征税的诸城镇守军也未见得全被突然搅局进来的救世军全部吃掉，一定多多少少还能集结起一些人吧，也不是不能抱着同归于尽、殊死同归的心态再与之一战，更何况敌军的伤亡也极其惨重，或许已不再具备展开新一场会战的能力……
但是，大陆西部的局势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西征军发生在布罗茨斯的这次重大失态，所引发的一系列后果是无法挽回的。
举棋不定的“联邦议会”不会永远呆滞，各城邦的议员代表们纠结着的，无非是“为了保一个卡斯特罗尔而与强大的海萨姆斯共和国——这个近乎与帝国平齐的超级大国交恶是否应该”“共和国军来势凶猛，与其仓促出兵赶过去，还不如好整以暇地集结重兵退而把守节点”……类似这样的观点存在着而已。
而共和国的失态，将让这些“声音”闭嘴。
一旦他们意识到“共和国军好像也不是不可战胜的嘛”“似乎还不到非要放弃卡斯特罗尔地区不可的地步吧”，让这样的“声音”夺取了主导权，那么其余二十五个城邦将立刻团结在一起，拧成一股绳，将“出兵支援”一事设为优先议题，并倾尽他们丰盈的财力物力，派出他们最精锐的联邦军队，与西征军一战……
如此一来，“迅速结束西线战场”的愿望将化为泡影，而在东边，帝国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共和国将陷入更为可怖的战争泥潭中难以自拔……为此，也只有承认自身的败北，尽快与联邦人达成屈辱的，等同于败北投降的和约，这一条路可以走……
因此，所有人都认清了这一既定事实。
但除了一个人，他几乎顽执地拒绝接受这个事实。
——碰轰！
一声脆响，是银制烟灰缸砸破勤务兵额头发出的声响，斑斑血迹点缀在了平摊在会议桌的大型地图上，让不少从未见过血的文职幕僚们两眼一黑……
“贵官还真是敢说啊！也多亏了你是我多年的部下，要是其他人……啊？！战败？！难道你是想说……”
列米奇诺·贝伦·德·安尔诺特元帅双目充血，表情狰狞地瞪视起围绕着自己的幕僚们，他清晰地察觉到，这些人的脸上，谄媚与敬意已然不再。
“为了达成让娜·达尔克阁下的伟大遗志，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共和国军……两个军团外带诸盟国援军，总计十三万人的精锐之师，败给了一支区区两万人，其中一大半还是连枪都没怎么开过的杂牌军？！”
他厉声咆哮着。
“……虽说总的来看确实难以置信，但这……确实是事实，第四军团的失联，沃兹华斯所部的失踪，后方补给部队的失联……还有近在眼前的，正在按部就班地越过我们，一点点逼迫我们的士兵和军官投降的卡斯特罗尔人……”
“我们只是输掉了这场战役、这场会战而已！”
“但联邦议会……恐怕不久之后就会派出援军吧，只要他们觉得还有希望，而且……驻守占领区的守军能不能为我们所用……也是个问题。”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刚刚才送过来最新的后方报告，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来自被我们占领的那些城镇和地区。”
格雷维尔呈递上来的，是一叠叠来自多个城镇的求援申请，理由无一例外，都是“当地居民突然发起了叛乱，形势非常不妙”，类似这样的事。
“那些原本安分守己的当地居民，竟也加入到了反抗军的行列之中，所有被我们占领的城市，就像是约好一样一起发起了暴动……不，恐怕这也在对方的谋划中吧，总之，现在各城的守军已经指望不上了！他们光是维持当地的秩序就已是竭尽全力！”
根据报告中所言，一部分驻军较为薄弱的城镇，已经出现整条街道、整个市区都沦陷的情况，赶走共和国驻军的居民们并没有冷却他们的怒火，很快，便进行了对战俘，以及之前逢迎共和国军的市民或是当权者的野蛮报复。
男人或是被用长矛从头穿刺到脚，竖立在广场上，或是被悬挂在路灯上成为可怖的装饰品，女人也好不到哪去，所有被居民们认为“向侵略者献媚”“背叛了生养她的城市”的女人，下场并不比男人们好到哪去。
纵使其中有不少人当初仅仅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不被异国士兵侵犯才做出献身，而如今，撕扯掉她们的衣物、向她们投掷石头的人里，竟也有她们的家人……
“……”
为何会变成这样，这个房间里的人都再清楚不过，从当地居民虏获来的财物变卖而来的钱资，这里的所有人都有一杯羹。
山穷水尽。
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他们当前的处境再合适不过，然而，即便如此……
“不行，我不同意，向那些低劣又懒惰的联邦人投降，如果这样做，我的政治生涯……绝对不能在这种地方就……”
“比起政治生涯什么的，现在是先保住我们……还有士兵们的性命才更重要啊！阁下！”
“我觉得格雷维尔言之有理！阁下，请速速做出正确的决断吧！”
“没错！没错！”
就在前线的共和国官兵还在为了最后一丝的反败为胜的渺茫希望而献出血肉之际，丑陋的争执声，在西征军司令部吵开了。
很快，这样的争执声以一声枪响宣告结束。
“列米奇诺阁下自认为是自己的错误决断导致共和国此次西征的惨败，愿意承担起全部的责任！为了维护身为军人的尊严和荣耀，他饮弹自杀、以死谢罪，临时前将众士兵们的性命托付给了我们……你们记住了吗？”
扣下扳机的格雷维尔如此宣告，将官们闻之，皆然颔首。
值得一提的是，事后，当国民情报委员会在对承担此次“西征”败北责任的列米奇诺元帅进行追加调查时，想要追查出其从前执政官们收取过的“不正当资金”最终去向的他们，却意外地发现这些钱资被以他人、或是架空商会的名义，用在了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情上。
对经营不善的孤儿院的资助。
对他的家长，一座地处穷乡僻壤，名为亚摩斯的边陲小镇的经济援助。
亦或是两年前，一场席卷共和国西部地区的大灾荒中，对无家可归的灾民们的赈济。
除此之外，他们还发现，列米奇诺或许是一个腐朽的政治家，一个无能的将领，一个遭人唾弃的墙头草、变色龙，但他在家中却一直扮演着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
无论其所为究竟出自什么意图，是出于赎罪，还是为了未来的政治活动而下的投资，受到过其帮助的人确实存在着，而因为他的缘故家破人亡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为此，他们只能感叹人类果然是一种复杂无比的生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