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王都进军的路上,奥莉薇娅并没有表现出类似夺得胜利的喜悦之情,相反,在清楚地确认帝国皇女带着梅费尔特公主撤离王都这一情报为实后,躺在狼背上,两眼空空地望向淡紫色的天空良久后的她,缓缓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可恨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这让随行的众人大感不解,因为在这个时代,只要能做到占领一国之都,那这个国家即便不灭亡也将元气大伤,而像梅费尔特这种王治领和几个地方贵族领比起来压倒性地大,也不存在第二个经济政治中心的小国,王都的意义就更加生死攸关了,夺下王都便等同于赢得了共和国对梅费尔特战争的胜利,至于一个无兵无权的花瓶公主,逃了就逃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在奥莉薇娅看来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一是共和国在这片土地上犯下了太多无法挽回的致命错误,已很难赚取民心,二则是王国军的主力虽然孱弱但仍然尚存,帝国的第二近卫军团也还在国境线上并占据优势,最重要的是,倘若柯罗耶·布雷·梅费尔特真如传闻中那般受民众爱戴,那么她所到之处,便是梅费尔特王都所在,只要一天没有将其控制,梅费尔特人就一天不会真正地成为共和国的盟友。
奥莉薇娅不是没有考虑过帝国皇女存在撤离王都的选项,但考虑到她在以往战例中体现出来的“一定要保持皇族的优雅”的行事风格,以及她身为皇帝候选人此次出兵的成本,与之相对背负着的舆论压力(在帝国军的字典里,撤退是懦夫的行为,因此帝国军没有撤退),的确是很难想象会来这么一手。
虽说如此,已经毫无设防的王都近在眼前,没有不将其纳入共和国治下的道理,因此即便知道战略意义大减,但奥莉薇娅最终也没有改变自己的预定计划。
不做停歇的急行军,一天之后,吉斯纽特·莱耶的白色城墙便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城墙之上,是端着破旧的魔导枪,或是举着仿佛上个世代的刀剑枪戟,瑟瑟发抖的梅费尔特民兵,为了显示自己这支小部队的力量,奥莉薇娅下达了魔术轰击的命令,上百发各种属性的魔弹以不输魔导炮的气势在白色的城墙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致命的裂痕,并将还在装填、调试中的守城炮连带操作守城炮的生疏炮兵手一齐击成血雾……
海萨姆斯共和国的精英部队——清一色为半兽人的一〇七独立特种混合编队,在对梅费尔特王国的战争中所投入的力量,仅仅不过是约占其总人数一半的两支“苍狼分队”,共计八十余人,可以说连常规军最基础的单位,一支连队的人数都未能达到。
但其中至少有一半以上是魔术士,通过“高阶魔术士资格认证”(如果是在帝国,已具备竞争宫廷魔导士的最低资格)的,更是有着四人之多,按照前线战场的常识,一个高阶魔术士至少等同于两百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老兵,不,根据情况的不同或许还更加恐怖,毕竟每一个高阶魔导士都等同于一门“会飞会跑的大口径魔导炮”,更别说还有奥莉薇娅这样超脱常规的怪物存在。
因此仅仅凭借这样一支人数不足百人的小部队,便让虽说是小国,但毕竟是堂堂一国之都的吉斯纽特·莱耶仅仅在一个小时里便升起了白旗,似乎也不见得是什么天方夜谭之事,事实上当时驻守于此的,仅仅不过是一支两千人左右的民兵团罢了。
他们平时的职责是协助梅费尔特近卫军管理三十万王都市民,本来民兵的作用就不是出现在战场,而是在安全和平的后方维持治安、缉拿罪犯、镇压暴动,而这两千人中又仅有三百人配备了魔导枪,那还是从近卫军手里淘汰下来的旧货,而真正承担起王都防卫的近卫军早在战争初期就被调往了前线并舍身成仁,之后勉强征召的新兵们也死在了那场发生在吉斯纽特草原的卫国战役中。
贵族、大臣、治安官、征税官、边境伯爵,这些辅助王家支配整个王治领五十万民众的权贵阶级,在帝国皇女卡特琳娜带着王女离开王都后的不久,得知了共和国军已经在向毫无设防的王都进军的路上的消息后,便收拾起值钱物件,在民众们的冷眼蔑视、怨声载道中驾着马车各自逃亡。
其中有不少马车被愤怒的民众推倒哄抢,本来身着华丽服饰、平时对着仆人们颐指气使的贵妇和千金们被人剥去衣物、游街凌·辱……而这些马车大多属于平时很招民怨的治安官和征税官。
只是,借助他们这些下级贵族之手真正地在支配、剥削民众的贵族大臣反而没有遭受此等厄运,有的甚至还成功地洗清了自己抛弃本应守护的民众,苟且偷生的嫌疑,无一不声称自己本想一死了之,但为了公主殿下,为了王国的复兴,他们情愿背负叛国的骂名忍辱负重,之后便宛如悲情剧里的英雄般一边向民众承诺一定会辅佐公主殿下夺回这里,一边如凯旋归来的胜利者般挥着手,在民众的泪眼纵横的视线中满脸光荣地离去。
而极少数将妻儿送走,自己却选择留下来的人,则效仿了神代时期的圣罗慕斯人,在自家的温水浴缸里割腕自尽。
这些掌握权力与学识之人,或是狼狈逃窜,或是光明正大、义正言辞地逃窜,或是以死明志,而选择殊死一战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没有领导民兵的指挥者,这也是奥莉薇娅他们这支不足百人的小部队能够让足足有着两千人的民兵团轻易投降的原因所在。
因为跟随自己的都是一手带出来的亲兵,很清楚奥莉薇娅行事风格的他们自然是无需强调也能理所当然地恪守军纪,因此初进城的一个星期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引发民怨的恶性事件,但凭借不足百人的小规模部队想要管理偌大的王都,终究很不现实。
自感势单力薄的奥莉薇娅很快便着手将城中支持共和理念,或是对共和国有向往之心的“不同政见者”们召集在了一起,按照共和国处理占领地区的一贯手法,协助其成立了“梅费尔特国民议会政府”,从而正式地将两千名原梅费尔特民兵也纳入了自己的掌控之中,命其负责维护城内治安。
但让奥莉薇娅没预料的是,明明是在自家地盘上,这些民兵对民众造成的困扰却比恪守军纪的共和国军一〇七编队还要多,很快便出现了无法无视的恶性事件——几名民兵以搜查“保王党”为名侵入一家颇为富裕的民宅,实则是想索要贿赂,随后在争执中杀死了那家的主人。
为了惩处肇事者,只能下达处死这几名民兵的命令,却又因此引来了“看吧,他们开始屠杀我们了!”的声音,这着实让人头疼。
为了安抚民众,负责宣抚工作的士官托雷斯对民众们如此说道:
“我们是共和国军,是来解放你们的,我们共和国军是平民最好的守护者,如果你们有什么难办的事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会亲切地帮助你们!”
托雷斯毕业于自由之子·军事学院政宣系,对让娜·达尔克提出的共和理念、“平民自治”理念深信不疑,同时也被教官们评价“他出色的演讲才能甚至让他的实战成绩都相形见绌,或许当个政治家才更适合他呢”,然而他那饱含激情与热情的发言换来的,却是台下民众的一片怒骂声。
“你们从这里滚出去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我们将你们从专制残暴的王政统治中解放了出来,给予了你们民主和平等,从此以后你们再也不是对王公贵族俯首称臣的臣民了,也不再是他们的牲畜或是财产,而是拥有种种政治权利,并为之引以为傲的自由公民!崭新的生活与光明的未来正等着你们呢!”
“……请问,‘民主’是什么?”
“要解释这个,得先从让娜·达尔克阁下的《论……”
“够了!比起那个什么政治权利,能不能先解决一下食物的问题!因为你们的关系,周边的城镇都不向这里运粮了!食物价格一天比一天疯涨!”
“这个……我们正在解决……呜咕……不是说没有食物了吗?!”
托雷斯最终在民众们投过来的菜叶和臭鸡蛋中不得不终止了自己的工作……
“这样的胜利,得之何用呢?”
得知这件事的奥莉薇亚,不由得发出这样的感慨。
大概,从一开始就在哪个环节出了无可挽回的错误吧,但很可惜,这并不是尚且不过是个中级军官的自己所能决定的事情……
大概又过了两个星期,一支为数三千多人的共和国军后续部队在逐一将王治领其他城镇纳入控制后,终于抵达了王都,并带来了最高参谋部颁给奥莉薇亚的一级自由勋章与新的命令——移交防务与奔赴国境线战场。
“贵官在这方面缺乏经验也是很正常的,放心地交给我们吧。”
对于眼前这个看起来大腹便便,似乎随时都可能将胸前的纽扣崩开的上校军官的宽慰之言,奥莉维娅也只能接受,毕竟留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但是她并没看漏,当他看向窗外整洁干净的繁华街道时,那贪婪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