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拉做了一个梦。
梦里已经死去的叔叔们变成了长着人头的鱼,张牙舞爪地追着自己不放。自己拼了命地逃跑,但最后还是被逼到绝境。
然而就在自己彻底无路可逃时,父亲大人回来了,身上穿着爷爷传给他的华丽盔甲,左手持盾、右手提剑,一下就把三个叔叔砍成了六段。
诺拉喜极而泣,一头扑进父亲怀里:“爸爸!我还以为你死了!”
“傻孩子,我怎么会离你而去呢?”梦里的莱斯利伯爵温柔地拥抱女儿,身上的盔甲变得比天鹅的羽毛还要柔软,“我还没有参加你的婚礼呢。”
诺拉羞涩地挣开父亲的怀抱,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身穿婚纱、手捧花团。
鲜艳的红毯从脚下展开,周围的景色也变成了瑰丽的教堂,亲朋好友座无虚席,都在面带笑意地看着自己鼓掌。
再往前看去,自己的丈夫和神父站在一起,身材高大而挺拔,只是浑身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看不清容貌。诺拉努力地盯着他瞧,渐渐的竟然看出了一点熟悉的味道……
“诺拉小姐,该起床了。”
随着普莉希拉的一声提醒,美好的梦境戛然而止。
诺拉茫然地坐起身子,和煦的阳光洒在脸上,她这才意识到,刚刚的一切不过只是幻梦罢了。
三位叔叔没有变成怪物,他们血淋淋的尸体大概还停放在别墅的前厅;父亲大人也没有复活,他再也不可能参加自己的婚礼了。
诺拉胸口一疼,委屈地抿住了双唇。
现实里的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不,还有普莉希拉……
她侧过头,看向侍立在床前的美艳女仆。这个女人昨天突然出现,闯入自己的生活,但奇怪的是自己竟然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一点,不知道是因为父亲去世后自己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还是因为自己能够在她身上感受到一股和父亲相似的气息。
但与此同时,诺拉对普莉希拉又隐约有些畏惧,那种感觉就像是面对的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头狮子、一只巨龙,即使知道对方是朋友,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神经紧绷。
大概是错觉吧……
诺拉依依不舍地下床,在普莉希拉的帮助下洗漱穿衣,精神也逐渐清醒过来:
“我昨晚是怎么睡过去的?我完全不记得了……”
普莉希拉脸色一僵,轻轻咳了一声之后才若无其事地答道:“小姐您昨晚大概是太过疲惫了,晚餐还没有用完就昏了过去。”
“对哦,晚餐……”诺拉突然表情大变,“普莉希拉,你昨晚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
“家乡菜。”普莉希拉避开视线,耸着肩膀说道。
诺拉听罢,长叹了一口气,扶着额头说道:“我想起来了……那条烤鱼……该怎么说呢……口味实在太刺激了。今天的早餐也是你的家乡菜吗?”
普莉希拉优雅地点头。
“那还是不用了,我现在一点也不饿。”诺拉慌忙摆手,对地狱料理的味道心有余悸。
“没关系,诺拉小姐。我会尽快熟悉王国料理的口味。”普莉希拉一点也不生气,她理解人类短时间内不可能适应得了灵魂的味道。
唯一可惜的是,为诺拉准备的那盘烟熏双头蟾蜍腿肉条配香煎瘟疫渡鸦蛋只能丢掉了。
普莉希拉对它们的味道还是很自满的,保准诺拉吃上一口就会精神抖擞,浑身发热到绕着庄园裸奔三圈。
反正仆人们都被遣散了,也不会有谁看到。
很快,诺拉洗漱完毕,也已经穿戴整齐,做好了面对新一天的准备:“普莉希拉,今天咱们应该做些什么?”
她毕竟只有十三岁,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寻求成年人的帮助。
如果是正经的贵族家长,可能会对此不太满意,而是更希望子女尽快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那不仅意味着可以帮上家族的忙,还能强化他们对家族血统的自信。
但普莉希拉不一样,她巴不得诺拉没有主见,最好事事都听自己安排,这样才能轻轻松松把她养到成年,而不会节外生枝。
“回小姐,今天上午您需要给领地里的骑士们写信通知莱斯利伯爵大人和其他三位老爷的死讯,并邀请他们明天下午来庄园参加葬礼;下午要去请工匠准备棺材和墓碑……伯爵大人的早就准备好了,但那三位老爷的死是在意料之外的。”
“这样啊……我明白了。”
想到一整天都是在处理丧事,诺拉的心情跌落谷底。如果可以的话,她多么想忘掉发生的一切,让生活重新开始。
可事与愿违,作为莱斯利家族仅存的血脉,她不仅不能逃避,还得亲自撕开伤口,一遍又一遍地在信纸上陈述自己家里发生的悲剧。
这事普莉希拉帮不上忙,如果骑士们发现书信竟然是由佣人代笔的,极有可能就会对自己——新任莱斯利女伯爵的能力和权威产生质疑。而倘若失去了骑士们的忠心,那自己在国王和克莱夫公爵面前就和赤身**没什么两样。
作为从小接受父亲言传身教的贵族淑女,别看诺拉年纪小,她对很多事情都清楚着呢。
比如说,谋害自己父亲的凶手一定就在国王和克莱夫公爵二人之间。
这也意味着,想要向这两人其中之一复仇,凭莱斯利伯爵领现在的实力纯属痴人说梦。
必须得壮大力量才行……
可以先增加领地的地租,训练一支常备部队,再控制桥梁要道,向来往商旅征收重税,有钱了就能雇佣南方的佣兵,集结几千军队,就算是国王和公爵也未必就不能……
当人在全力思考的时候,时间的流速仿佛都会加快。等诺拉再一回过神来,太阳已经爬到了蓝天正中央,书桌上铺满了墨迹未干的羊皮纸,原来含恨执笔的诺拉写得太快,普莉希拉根本吹不过来。
当然,普莉希拉顾及仪态没有拿出真本事来也是原因之一,否则直接显出翅膀来扇一扇风,桌子都能给吹翻。
“写完了,一共十二封。”诺拉悻悻地把羽毛笔插回墨水瓶里,竟还有些意犹未尽。
“诺拉小姐真是写得一手好字。”普莉希拉一边仔细地吹着信纸一边礼貌性地称赞,“距离午饭时间还早,您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嗯……还是不了,我一点也不累。”
诺拉往椅子上一倒,百无聊赖地玩弄着自己的鬓发。
“普莉希拉,你觉得杀害父亲的凶手是国王陛下还是克莱夫公爵?”
“是谁都一样,不是吗?”普莉希拉头也不抬,“都是小姐惹不起的敌人。”
“我知道。”诺拉咬牙切齿,“但我想知道!”
普莉希拉叹了口气,从**里掏出毒药瓶,放到诺拉眼前:“下手的是厨师乔治,幕后主使是霍伊尔老爷。”
诺拉一愣,拿过药瓶看了又看:“霍伊尔叔叔?他一直和宫里的贵人来往密切……”
“还不能妄下结论……”普莉希拉轻轻摇头,“事关重大,谨慎一点总没错的。”
正说话间,突闻大门铃响。普莉希拉于是礼貌告退,前去接待客人,诺拉则小心翼翼跟在后面,想去看看是谁在这个时候唐突来访。
却说普莉希拉穿过大厅——
昨晚已经清理过了,不再是凶案现场的样子,但诺拉还是不敢踏入,只弱弱地缩在走廊门口
——然后来到大门前,开门一看,眼前出现的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
他看起来十几岁的模样,身高却已经与穿了高跟鞋的普莉希拉持平(大约一米七五),身穿骑士学徒的训练服,留着一头清爽的金色短发。
在普莉希拉打量对方的时候,少年也在打量着普莉希拉。
他之前听说诺拉府上新来了一个贴身女仆,容貌极美,想必就是眼前这人。只见这女人身材高挑,前凸后翘,乌黑油亮的长发披散及腰,幽绿色的眼睛似笑非笑,穿着一身姑且什么都遮住了、但也差不多什么都没遮住的涩情女仆装,气质真是媚到骨子里去了。
但很抱歉,他不吃这套!
少年的视线一秒钟都没在普莉希拉身上多停留,而是直接越过女仆看向了她身后的诺拉。
“诺拉!”
“亚瑟!”
还没等普莉希拉搞清楚情况,喜出望外的诺拉已经提着裙角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少年的胳膊:“见到你真是我这两天最高兴的事!”
哈?那我算什么?我不值得你高兴吗?
普莉希拉有些不高兴了:“诺拉小姐……”
结果诺拉和少年两人根本就没听到她说话。
“我昨天才得知莱斯利大人的噩耗,又听说你遣散了府上的所有佣人,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赶紧跑来看看……”
金发少年说着还伸手摸了摸诺拉的脑袋,那样子要多自然有多自然。
开什么玩笑?我都还没这么干过!
普莉希拉更生气了,眼睛里的地狱烈焰几乎就要迸射出来。
而诺拉也不阻拦,反而还有些依赖的样子:“遣散仆人是迫不得已,我还好,都是托普莉希拉的福……对了!亚瑟,这是爸爸走之前安排给我的贴身女仆,她叫普莉希拉。普莉希拉,这是亚瑟,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诺拉一手拉起亚瑟、一手拉起普莉希拉,兴冲冲地给两人介绍道。
“原来是莱斯利大人的安排,幸会,普莉希拉小姐。”
亚瑟终于把注意力转回到普莉希拉身上,微笑着伸出手来,主动释放了善意。
而普莉希拉作为最擅长撒谎的恶魔,当然也立刻收敛了自己的敌意,握上亚瑟的手,顿时笑得比蜜还甜:“久仰,亚瑟少爷,您本人比传说里还要英俊。”
这女人知道我?亚瑟心中疑惑,同时感觉到与对方发生接触的手掌传来一阵不适,隐隐约约有种电流流过的感觉。
我当然知道你……普莉希拉仿佛能听到对方的心声,刚刚握手的瞬间她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真他妈的晦气!降临在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竟然还能撞上一位天使祝福的神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