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雷斯托帝国作为圣魔战争结束后最早成立的人类国家,其国史之漫长,几乎等同于圣光教会与新人类的发展史,而长达千年的岁月足以让帝都成为披着人皮的怪物肆意横行的魔窟,倘若神圣而仁慈的艾尔丽斯菲特大帝在天有知,也会为其子孙的恶行感到愤怒不已吧。那么,是什么成为了压倒帝国这一庞然大物的最后一根稻草?“死圈”的扩张?与国情不相符的魔导工业的剧增?阶级斗争的激化?权力者的争斗?要我说,是人心。
——塞缪尔·斯坦贝克(瓦雷斯托联邦共和国第十六任大总统,于“瓦雷斯托革命百年祭”发表的演讲)
圣历1023年 3月26日
瓦雷斯托帝国 新帝都 卡塞洛斯·伊兰·维尔利亚
夕阳缓缓降下,仿佛躲进岩石洞窟里了一般,收起它最后一束光辉,得益于“矮人们的进贡”,魔导灯的光芒早早地就做好了驱散聚集在皇宫、贵族居住区与市政街的黑暗的准备,但除此以外的,更为广阔的平民居住区,则即将笼罩在朦胧夜色之中,偶尔还能听到谁的凄惨哭声。
这座城市历史并不亚于旧帝都比阿特丽斯·塔尔阿·尔丁顿,曾被称为“第二帝都”的大型都市,若是在数月之前,即使是这个时候,仍然能够在市区看到繁华的灯火,听到刚刚开启的夜市的叫卖声,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活动的声音吧。
结束了一天工作的市民或是在酒馆中畅饮,借由酗酒发泄平日里的不满,或是倾听广场上吟游诗人的美妙琴声与动人故事,倘若是身份不凡、品德高尚之人,或许还会光顾与市政街相邻的,那栋外面有着精致雕纹,灯火辉煌,漫歌漫舞,却不适合小孩子入场的高层石造建筑——皇家妓院,品尝来自于帝国殖民地各地的美女,享受她们的哭叫声所构成的绝妙交响乐。
但在今天,这个即使在后世看来也是难以忘却,意义重大的日子,这个当前帝国首屈一指的大都市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也许是因为今天太阳尚且当空的时段,有过一起由无家可归的难民们发起的大型暴动,并很快就被赶来的近卫军无情地血腥镇压了的缘故吧,预感到这场血腥的骚乱绝对不会就此简单结束的市民们,都蛰伏在自己的住房里,祈祷着自己与家人以及财产能够在或许不久后即将到来的动乱中平安无事。
“死圈”的猛然扩张,使得帝国的版图瞬时锐减,无以计数的平民与士兵惨死在魔物的尖牙与利爪下,成为了它们胃袋中的消化物,同时也使得众多的民众离开了尽管没有被魔物彻底占领,但却有魔物频繁出没,完全无法指望分身乏术的军队去守护的家园,向着相对较为安全的新帝都一带靠拢,成为了难民大军的一员,而这些因为撤离得匆忙,没有携带太多的生活资料的难民,并未得到帝国的妥善安置,他们,被已经为税收大减而心生不悦的贵族阶层视作棘手的野草,任其自生自灭,甚至还出现了以狩猎难民来取乐的贵族青年。
原本因为过于庞大的版图而隐隐存在着,却经由军队的反复镇压而得以暂且平息的阶级矛盾,由于此次的事件而愈发尖锐、不容协调,再加之粮食的匮乏、物资的短缺、上层者为了增加税收而提高的税率……民众的不满与焦虑已经达到了顶点。
与此同时,自“死圈”扩张、迁都、各地的难民、殖民地人民暴动……这一系列事件出现之前,很早就便已经存在的派系斗争也愈发激烈。
以帝国宰相兼年**帝的辅佐官——哈里曼·拉·费迪兰执政公为领袖,代表着老牌贵族、既有利益维护者的“帝派”,虽然名为“帝派”,不过因为女帝处于被挟持的立场,或许称之为“宰相派”“执政公派”或许更为恰当。
以军方的灵魂人物,帝国仅剩的七个圆桌骑士中唯一有待在军营履行军人本分的第七骑士梅瑞狄斯·拉·马塞勒斯为领袖,代表着新兴贵族与工商业者,主张“魔导维新”,解放“巫术师”的“新派”。
除此之外,主要力量为殖民地出身的下层军官,代表着殖民地与难民等劳苦大众的“共和派”也暗中活跃着,碍于血统未能成为骑士的他们却直接掌握着广大底层士兵,其力量也是不容小觑。
这一天傍晚,摩尔菲特王国驻瓦雷斯托帝国大使阿尔瓦·科普代尔伯爵,正为了与帝国的最后交涉而准备前往皇宫,其所在的地方,原本是帝都警备队的一个废弃据点,而现在则作为摩尔菲特王国驻瓦雷斯托帝国大使馆来使用着。
预定会见的并不是之前来敷衍应付自己的外务部官员,而是真正有着话语权的外务大臣乌尔巴诺斯·拉·瓦尔鲁斯特侯爵,视这次谈判的结果,将决定摩尔菲特王国能否赢得这场事关国运的豪赌。
摩尔菲特王国是一个作为帝国与骑士国缓冲带的,弱不禁风的小国,帝国是国力雄厚、疆域辽阔又不乏侵略性的超级大国,骑士国则为传说中的咒刻圣骑士团所创立,并给予庇护,而夹在这两个大国之间的摩尔菲特确实是那么地弱不禁风、不足道哉。
为此,该国的国王与贵族紧抓宗教这一根救命稻草,大力地支持圣光教的发展,并将税收的大半作为捐赠金奉献给教会,从而得到了教皇的赏识,军事上也得到了骑士国的庇护,才避免了被爱好扩张与征服的瓦雷斯托帝国灭国、成为殖民地的命运。
本来的话是应该对自己能够在骑士国的军事保护,帝国的不屑一顾中苟且残存而感恩戴德的小国,但如今却有了与帝国叫板的胆量与底气。
忙于抑制“死圈”扩张,同时为了防止其他大国趁虚而入而陈兵与之相接壤的边境的帝国,已经无瑕顾及与这个名不经传的小国所接壤的那段国境线了。
摩尔菲特虽然是小国,但姑且也有一支足以胜过帝国边境民兵团的正规军,如果在骑士国的间接援助下发动有组织性的进攻,还是能够一举啃掉帝国的数个殖民州,而帝国为了避免这点,也许会对这个曾经不屑一顾的小国让步,容许摩尔菲特王国就边境贸易的问题上提出有利于本国的条件吧。
(如此这般,清贫过日子的国王陛下就能够有辆像样的马车了吧……真是……)
阿尔瓦不由得为自己出生在这样微不足道的小国,侍奉如此不成气候的王家而叹息,即使自己在这里据理力争,最终也不过是让王家的财政稍微地阔绰一点罢了。
而且,倘若“死圈”扩张的势头有所缓解,同时瓦雷斯托帝国实现了与其他交战大国的和解……立时,摩尔菲特将面临灭顶之灾吧。
“陛下的脑袋里装的都是稻草吗?如此的短浅……就算有骑士国的支持也……”
“阿尔瓦大人!”
“啊,抱歉……刚才的当我没说过。”
在随从的提醒下注意到自己将心中的大不敬之言说了出来,阿尔瓦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并张望四周,确定房间里只有自己和值得信赖的一名随从后……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摩尔菲特无疑是个弹丸小国,但宗教氛围却是浓厚至极,全国上下都普遍地有些神经质,如果自己的这种明显是在批判至高神的忠实仆人,自己的国王的话被某人窃听到,并告密给教会或者王家的话,至今为止所打拼得到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而自己也将从摩尔菲特的外务大臣沦为卑贱不堪的阶下囚吧。
“那么,出发吧,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今天说不定真的要死在那里啊……反正,能够打出的手牌已经打出,接下来就是看那边的答复了。”
毕竟瓦雷斯托帝国姑且还是个大国,如果逼得过于紧的话,不堪羞辱的帝国不顾一切地斩杀自己这个来使……也是有可能的,但王令不可违,而自己就算真的因此殉职于此,妻女也能够得到王家的妥善安置吧,大概。
阿尔瓦如此想着,活动起身子,抖动着肥硕的身躯,让身体的颤抖停止下来,并在一名随从的陪同下走向大使馆的正门……已经明显生锈了的金属大门。
阿尔瓦走出大门,正要乘上来接自己的,或许比自己国家的国王的马车都要豪华的,帝国官员用双驾马车时,突然听到了背后传来了“铛铛——”的金属制全身铠碾压地面的声音。
“阿尔瓦大人,且慢!”
“什么事?!”
叫住已经把手搭在由随从打开的车门上的阿尔瓦的,是负责大使馆警备工作的骑士队长莱尔特。
莱尔特的脸色如同白蜡烛般凄惨而僵硬,看到自己的下属那不寻常的样子,原本就很紧张的阿尔瓦不禁退后了一步。
“该不会……帝国派军队来杀我等了?!”
立刻地,瓦尔拉将脑海中隐约存在的,最糟糕的事态说了出来,毕竟两国的国力、军力与国际地位就是如此悬殊……
“不是,只是,现在的帝都似乎有谁发起了军事行动,现在整个帝都都处于骚乱之中!而且从刚才开始,试着联系本国却发现了帝都通向外界的魔力波通信被切断……或许是有人张开了结界,切除了帝都与外界的联系吧,除此之外,炼金术士的属下有探测到在皇宫与市政街以及部分贵族的宅邸……出现了明显的魔力波动。”
——砰轰!砰……
莱尔特话音刚落,在这位外务大臣还无法理解自己的属下在说什么的时候,陆陆续续的,小规模的爆炸声从东北方向……眼前的这辆马车即将前往的皇宫那边传来了。
“难道说……”
(军事政变?怎么可能?!)
认识到自己所处在的这个……按理说应该是帝国最安全的城市似乎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态,也曾几度见识过大场面的阿尔瓦,忍不住地脸颊抽搐了起来。
“阿尔瓦大人,在下建议……取消预定会议,到大使馆的地下室避难,虽然如果真的有人对我们有敌意的话也无法抵抗,但至少那里多少会安全点吧。”
莱尔特催促一般让阿尔瓦即刻做下决断。
“……明白了,就这样办吧。”
毕竟……就算能够平安无事地进入皇宫,这次的骚动,说不定会让会议的结果变得毫无意义吧。
(说不定啊。)
不知为何,阿尔瓦有这样的预感。
与此同时,某处石制的巨大公馆,正门有着醒目的“国防局”这样词汇的地方,已为一队近卫军重重包围。
瓦雷斯托的近卫军大致上可分为有着良好家世与高贵血统的王立近卫骑士团与从其他部队选拔出的精英,作为主要人员构成的帝都警备队。前者食王禄,而直接听命于皇家,全员皆为真正意义上的骑士;后者则来源于平民,军饷则是由国防部分发,只不过军饷被贵族蚕食是常有的事情。
而包围这座公馆的近卫军就属于后者。
厅馆内满是刀剑相交的金属碰撞声,偶尔还能听见由巫术师所造成的刺耳爆裂声,可以看见许多本来高高在上的国防部官员被拘捕或者就地处决。
“快!快!快!不要放过这些吸食人民血肉的叛国贼!”
近卫士兵们在军官在呵斥下加快了在回廊中奔走的速度,他们白色的铠甲沾满了血污,一侧的手臂则缠绕着红色的飘带。
很快,这队人马来到了像是会议厅的地方,双开的金属大门紧紧上锁说明着里面有人在躲藏,坚固的金属大门使得士兵无论怎样去撞击都无济于事。
“散开,爆裂术式准备!”
在指挥官的命令下,跑在前面的士兵为后面腾出了视野,十个巫术师装扮的孩童如同提线人偶一般,动作僵硬地,齐刷刷将法杖对准了大门。
“发射!”
即使是下级魔法,一旦被有组织地运用起来,也能发挥出相当的威力。
大门上附着的结界很快被破除,大门也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被炸断门轴,向里倒去撞击地板,再次发出轰然巨响。
士兵们一拥而入,闯进大厅,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让他们为止一愣的人物。
“真是野蛮啊,你等。”
第七骑士梅瑞狄斯·拉·马塞勒斯带着精悍的笑容,抓持着自己的佩剑,而他的身前,持大盾紧密排列着的近卫骑士们组成了一道人墙……忽然地,人墙散开,一队巫术师从盾兵的缝隙中闪身而出,并投射出了的白色光球。
“噶啊啊啊!!!!!!!!”
臂缠红色飘带的近卫士兵的视网膜因此灼伤,随后,单方面的屠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