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外的野餐往往可以持续得很久。
众人围坐在嗤嗤作响的篝火旁,有人承担起维护篝火的任务,时不时地用较为粗壮的树枝伸入火堆中拨动,加入新的薪材,有人将烤到恰到好处的烤肉从烤架上取下,用小刀一小块一小块地割下取用,还有人进行着漫无边际的闲聊,讲述起难以验证真实与否的传说和怪谈。
火光给众人的脸庞披上橘红色的面纱,人影在篝火的映射下变得拉长和扭曲,在看不到一点文明气息的荒野土地上尽情伸展,宛如一只只黑色的怪物,嗡嗡虫鸣、风吹草动声、还有时不时从远方传来的渗人鸟叫声,更是为述说者的传说和怪谈增添几分神秘与未知的独特氛围……
这样的场景,艾斯特不止一次经历过,不论跟随师傅梅拉诺拉修行的时期,率领咒刻龙骑兵征讨暗之眷属的军旅时期,还是作为佣兵只身流浪的时期,在荒野安营扎寨都是家常便饭,再熟悉不过,营地的选址和布置,节奏与氛围的把控,故事的选材……因此在安洁莉卡也离去的当下,掌握这场“夜间宴会”的主导权,可以说是信手拈来。
这本是一个无星之夜。
夜色已经彻底占据了天空,今晚不算是个好天气,密集的阴云遮蔽了本应漫天的星光与皎洁的赤青双月,在离开其一段距离便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摇曳起舞的火光,成为了少女们搭筑的临时营地里的唯一光源。
“……所以呢,这个和同伴走失、已经只身在森林游荡了一天的士兵也顾不上这么多了,看着不远处亮着灯光的林中小屋,纵使听说过‘那个’的传闻,他还是硬着头皮向那个方向走了过去,他侧身抓着腰间的长剑,绷紧着神经敲起了房门,不知是没有上锁还是什么原因……木门竟然轻轻一碰便自己开了,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音,就像是婴儿发出的啼哭声一样,出现在门后的竟然是……”
微弱的火星恰逢此处从火堆中窜出,发出啪嗤响声,展露出邪恶笑容的艾斯特拨动起篝火,欣赏着眼前的两位少女惊恐到差点就要叫出声来的表情。
精灵少女不知什么时候早已靠近到了几乎是贴在金发少女身上的距离,至于小兔子则是宛如将自己围成了灰褐色的毛球般抱坐成一团发成轻声呜咽,长长的兔耳朵警戒地挺立起来,却被本人用手强行拉下,一副什么都不肯再听的模样……
闭上眼睛,我什么也看不到,捂住耳朵,我什么也听不到,从此,世界与我无关……
记得曾经有人说过类似这样的话。
只要不听后续,就不会感到害怕,塔琪娜似乎是如此认为的,但菲娅娜并不这样看。
“……所、所以,门后是什么……”
未知的、没有后续的故事恰恰是最为恐惧的,因为那可以勾起听者自身的无限遐想。
金发少女坏笑着,抚摸着那在微弱火光下发出闪烁光辉的银色长发,菲娅娜今天的发型是将一部分发丝编成小辫装饰在发际两侧,其余则垂在肩后的样式。
“是什么呢……塔琪娜好像是已经不想听了的样子,菲娅娜想知道?”
“……要听。”
红玉色的双眸中,是一种恐惧和期待并存的复杂神情,银白色的柳眉皱成八字,从艾斯特手臂那传来的压感也愈发明显了起来,脸上洋溢着诡异笑容的金发少女随后满意地说起故事的后续。
“什么也没有哦,门后面。”
谁也不在。
松了一口气的士兵走进屋子里,发现这大概是一间为山中打猎的猎人设立的小屋,屋里除了一套简易的烹饪锅架与两张稻草铺成的床铺,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只是不知为何,锅里却正煮着什么东西,发出诱人的香味……眼前的一切无疑是这位又饿又累的士兵当前最需要的。
只是奇怪的是,为何空无一人的林中小屋却点着蜡烛,锅里还煮着什么东西……冷静下来后的他当然是想过,但却很快便不在意,就当是主人不知什么原因走开了,解决咕噜作响的肚子无疑是头等重要的事,大不了事后跟主人说一声就是了,反正平民百姓也不敢对拔出武器的士兵的说个不字。
士兵走近锅架,掀开锅盖的瞬间——他猛地脸色煞白,惊恐地向门口跑去,然而为时已晚,木门不知为何突然合上,任他如何敲打,用剑劈砍都纹丝不动。
——别急着走啊,招待不周还请担待。
圆形的物体……一颗女人的头颅从锅中钻出,满是腐肉的脸上是一种像是笑容的表情。
——来,请吧,尽情享用我吧,士兵先生。
女人的头颅幽幽说道。
那正是传闻中,被四处掳掠民家的士兵们建银后残忍杀害(甚至有传闻说是被饥饿到极点又搜刮不出东西的士兵吃掉)从此化身怨灵,以落单士兵为报复对象的女人。
“大致上是这样的故事,据说是从魔年纪的那个时候就流传下来的,以前我……呃,就是听说,有的军官,经常用这个故事教育士兵手脚放干净点哦。”
“……”
“菲娅娜?……吓傻了?喂~~”
艾斯特伸出手指在菲娅娜的眼前晃了晃,连银色的呆毛都直立起来的精灵,这才回到神来,只是小脸依然是苍白到没有血色的样子。
“对比起,做过头了,下次还讲些温和的故事吧,那么,差不多快睡觉了,我去把床铺给布置一——呜!
金发少女笑了笑想要起身走开,然而衣服——裙子的下摆却被紧紧拉住了,差点就要把裙子就这样拉下来让小裤裤露出来的力度……但艾斯特并不想责怪什么。
因为无力地抬起头,仰视着这边的精灵少女,气若游丝地说着什么。
“#@!*%&……”
“欸?这是,精灵语么?你想说什么啊?”
没想到被吓出母语了啊,艾斯特无奈地苦笑。
“……采花……”
“……是要去厕所?”
脸色煞白的精灵坚定地,点了点头,只见有着月花绽放之虚幻美貌的精灵少女紧要着下唇,苍白的额头上冒着细细的汗珠,噙着泪花的绯红色双眸幽怨地盯着艾斯特。
“快、快点……”
“我知道了啦。”
不知为何,金发少女突然感到非常的愧疚,同时,还有点想笑,但是,如果真的笑出来,可能这只精灵就要生气了吧,还是哄不好的那种……所以,不管多好笑,艾斯特都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呜嗯!别、别摸头!要……那个……那个……”
“很急么?好,我知道了。”
将夹着双腿,连走路摇摇晃晃的精灵少女扶起,顺手拿上挖坑用的小铲子……趁着并行的两人向稍微远离篝火的阴影处走去,菲娅娜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快点到地方的空档,艾斯特连忙让已经绷不住的嘴角放松起来……
有言道,动物在三种时候是最为脆弱的。
一是进食,一是繁殖,再一,便是排泄。
因此,有的群居性动物为了提高族群存活率,有替正在方便的同伴望风,防止其被天敌偷袭的习性。
这一点,在走近自然的人类……准确的说是人类与精灵身上,似乎也是适用的。
“不准低头!绝对不准哦!如果低头的话,就算一下……哪怕一下!就再也不原谅艾斯特了!”
“是、是。”
“把耳朵也捂住!”
“是、是。”
“……呼吸也停下来。”
“那会死的吧!”
以这样尴尬的小闹剧作尾,少女的野餐结束了,顺带一提,解决了生理问题的两人手牵着手回到篝火旁的时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已经昏厥过去的小兔子。
依旧熊熊燃烧着的篝火旁铺展开三人份的睡袋,睡袋是由动物皮革和厚实保暖的布料制成的。
在选址上艾斯特就额外地留意着,营地选在压硬了的土石地上,因此没有硌背的小石子,四周没有草丛和灌木,自然也没什么虫子,保险起见还是播散了驱虫剂,防卫夜间的不速之客的魔术陷阱和警报自然是不用说了。
鉴于菲娅娜在三人之中毫无战斗力可言,就算真的遇到什么危险也难以有什么作为,野外露宿时的夜间警戒是由艾斯特和安洁莉卡轮流负责的,现在则是由艾斯特和塔琪娜负责。
但由于小兔子已经昏睡了过去,也不好意思将其叫醒,纵使是后半夜再将其叫醒……考虑兔子害怕到了极点真的可能会死,刚被吓成那个样子,又让如此年幼的她一个人在黑夜中围着篝火守夜,未免有些过于残忍了。
于是自食恶果的艾斯特只能背负起全部,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早在跟随梅拉诺拉修行时,能够随时应对睡觉时会有的袭击……便是日常的考核项目,以前也经常独自一人在荒郊野岭围着篝火露营,艾斯特有自信能在有危险时迅速从浅寐中醒来。
事实上和菲娅娜一起,两人在那座荒废的村子露营时,艾斯特便是如此打算的,只是因为抱枕太过舒服,就真的毫无防备地一觉到天亮……吸取这个教训,至少露营时还是别抱在一起比较好。
“没关系,我也会睡一小会儿的啦,菲娅娜先睡吧,那个……可以松手么?”
“不准,走开。”
手被紧紧地抓住着,似乎还未从恐怖怪谈中恢复过来的菲娅娜,用撒娇般的语气,可怜巴巴地恳求艾斯特留在身边,能够拒绝这份恳求的人,世界上绝对不存在吧,艾斯特想道,她回握住精灵少女的小手,但就像是防止艾斯特逃走似的,菲娅娜加大了手指的力度,十根手指紧密地相合,扣在了一起……
“……我知道了啦,嗯,会陪你到睡着为止的,不用担心。”
“说好哦……”
“嗯,说好了。”
“……说好——”
话未说完,已经没了精神的菲娅娜彻底陷入梦乡,轻阖的双眸有如卧蚕,轻张的小嘴有如樱瓣,银白色的纤长睫毛随着呼吸微微发颤,纤细的鼻翼发出细微、可爱的鼾吸声,白皙的小脸上洋溢着感到安心的淡淡笑容……
(菲娅娜的睡颜,无论是看多久都不会感到厌烦呢。)
做出这种感想的艾斯特嬉笑着,伸出手指恶作剧似的轻轻抚摸起那时常鼓起来的,饱含弹性张力的柔嫩双颊……她就这样,不知不觉间盯着眼前的精灵少女的睡脸,几乎看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