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葬礼前的愚者

作者:源氏计划 更新时间:2022/7/14 21:24:58 字数:3004

“魔之森”梅因加索。

在不久之前,这里对人类来说还是鲜有踏足的生命禁区,虽然这里蕴藏的丰富资源与巨大财富源源不断吸引着由学者与佣兵组成的人类探险队深入,但这些队伍的结局往往不是死掉几个人后便聪明地半路而返,便是全员葬生于此……就连靠着魔之森居住的当地农民,也只有到了灾荒之年的无可奈何之时,才会挺起勇气进入森林谋求生路。

不仅仅是因为魔森外围居住着许多生猛好战、领地意识极强的半精灵部族,更是因为这里的环境条件对于普通人类来说,恶劣到了不是“能否忍受”而是“能否生存”的程度。

大量被人类称为“灵树”的特殊植物——与其说是“植物”,不如说“植物型魔物”更为恰当——在此生长。

这种植被的占比在梅因加索之森总植被中高达八成,它们嗜好高玛娜浓度的环境,同时在生长过程中也会如同喷吐孢子一般释放更多的玛娜,从而使环境更加地适合自己,而高浓度玛娜的环境中则生长出更多的“灵树”——如此构成了一个循环,成为了一道常理而言人类难以逾越的屏障。

越往深处,如同沼气一般的紫色烟雾便愈发浓烈,不仅吸入致命,而且会干扰视线,让人在这本就错综复杂的密林中彻底迷失方向,高浓度玛娜环境中诞生的各种强大魔物更是一大威胁,即使是半精灵,也很少做出踏过“约定之线”这样的鲁莽之举。

不过,一旦穿越这道屏障,依据正确的方向和路线,向着梅因加索之森的更深处前进一段距离,一切都会变得豁然开朗。

不仅绛紫色的烟雾会渐渐淡去,魔物也仿佛在遵守某种契约一样不再向里一步。

最终呈现在眼前的将是人类难以想象的宏伟景观,许多造型独特却具有异样美感、闪闪发光的奇异建筑,以及将这些建筑保护其中的巨大穹顶。

这便是深藏梅因加索深处,仿佛和森林之外那个遍地魔物、活尸与灾害的大地身处两个世界般的世外桃源之地——森都埃格兹辛利——本应如此。

如今的这里,有的,仅仅是一片断壁残垣罢了。

“旧森都埃格兹辛利”的一处空地上,有一块不起眼的、半米高的巨石,上面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精灵语文字——“艾莉诺娅·克里斯塔贝尔与安吉莉亚·克里斯塔贝尔长眠于此”,那是由一位名为菲娅娜·克里斯塔贝尔的精灵忍着指甲脱落的剧痛,抓着石子艰难刻下的。

通常来说,理论上肉体寿命几乎无限的精灵,只会在历经漫长岁月(通常是一千年左右)、精神彻底崩坏之际,经过长老会审慎且多次的讨论之后,才会予以安乐死,并以树为碑,举行举族重视的郑重葬礼,这也是分两次举行的葬礼中的第一次。

在代表她的树苗被植下之后,亲朋好友们还会以全息影像放送各自记录的、关于这个精灵的点点滴滴以此缅怀故人,并如同送别友人出行远方般予以祝福,当遗体基本被树所吸收,实现“树与精灵的合二为一”之后,则会举行第二次葬礼……但事到如今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了。

一位精灵少女凝视着巨石上这行歪歪扭扭,却历经风吹日晒也不曾淡去的文字,像是在强忍悲伤般深低下头。

在她的身后,有数百名和她同样端正站立于巨石前的精灵,她们全部统一身穿披纯黑色的斗篷,身穿纯白色的军制服——这既是祭奠死者的黑,也是将一切来犯者予以抹除的白。

但不同于一脸悲伤的格露露娅,身后的精灵们,她们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悲伤的表情,不仅是悲伤,任何情绪波动都没有出现在她们的身上,真正意义上犹如人偶一般。

不仅是战前的老兵们如此,连战后才带着悲痛与绝望的表情加入进来的新兵,也是如此,被护送逃离“旧森都”的公民,以及从世界各地解救出的、被当做奴隶的同胞,她们中的绝大多数,都自愿成为了“暗炼内卫”的一员,只为了将自己从绝望和悲痛中解脱,不是所有的精灵,在从无忧无虑的乌托邦美梦中被打醒之后,都能勇于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的。

某种意义上,她们选择成为“暗炼内卫”的士兵,接受改造手术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是“公民”,而是纯粹的“士兵”,纯粹的人形兵器,兵器无需情感和道德,无需感性和创造,只需要服从命令、歼灭敌人就好,普通的人类军队倘若做出舍生取义的英勇之举,会被自己国家歌颂为一种美德,但对她们来说,这是无需思考的理所当然。

大量的“公民”失去情感、感性与道德,成为冰冷如器物的“士兵”,文学与艺术,音乐与娱乐,美食与竞技……那些蕴含既往文明光辉的方方面面,如今也被视作无用之物。

如今的精灵种“士兵”的数量或许比“公民”还要多,但这还远远不够,如果是不惜毁灭世界也要将一切敌人歼灭,甚至做到让那些“伪神”陨落的话……

下一步,格露露娅会考虑让那些原本就不被视为“公民”,几乎是被流放到了魔森边缘的半精灵们,也加入进来,虽然听起来很勉强,但当人类用炮火将魔森强行撬开那时,遵守古老盟约,用落后的冷兵器与半吊子魔术保护梅因加索的他们,被害情况也是触目惊心。

比起因为曾经被流放、被驱逐的历史对这边心生的不满和报复之心,恐怕他们对人类刻骨铭心的憎恨更为深刻,想要从这里得到更加先进武器的半精灵,预计会数不胜数,幸运的是愚笨的人类唯独没有破坏森都地下的自动工厂,武器要多少有多少……

不如做得再彻底一点,直接经过投票决定废除“戒律”中的若干条,启用“克隆舱”,废除药物精制装置中对毒性物质的限制,此外,先祖们在世界各地留下的“实验基地”,虽然绝大多数已被帝国封锁控制,都还是有不少还在正常运转,量产人造病毒与军用魔物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但这样的行为,不管有着如何充分的理由,都改变不了其可悲的实质,那便是几乎全部的精灵种们,都陷入了一种集体的自暴自弃之中,为了逃避悲伤与现实,都无不选择了用愤怒与杀意麻痹自我的方式,而如今也正在舍弃自己的“未来”,仿佛成为了仅仅沉湎于过往,本末倒置,抛弃理应守护之物的“愚者”那般,成为只为杀戮一切而存在的兵器。

再这样下去,纵使天命达成,精灵种也再也无法回到过往吧,再也无法重拾那些被抛弃的文明光辉,再也无法建造出如同记忆中那般宏伟而先进的建筑设施,再也无法捡起重回星空的那个古老梦想。

但即便如此。

“……我至今也无法理解,不管是您也好,还是菲娅娜大人也罢,为何你们能将这一切……这里的一切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为什么能如此轻易地原谅……”

人类的联合军攻占此处后,先是举行了为数几个月的狂欢,士兵们肆意地破坏着所见的一切不理解之物,捕捉与奴役见到的所有精灵,并将所有闪闪发光的物体当做宝石一类的财宝,希望能带回去卖出个好价钱——这些通常会被科尔切斯特商会予以高价回收,当这些人类军队——以帝国军为主体——由于补给问题最终不得不撤离该处之时,这里已与废墟相差不远。

“……那一天,我看着燃烧着中的森都,许下的那个誓言,绝不会忘记那一天,永远……许您正如菲娅娜大人所说的那样,大概不会对此表示赞同吧……”

纵使如此,即便艾莉诺娅·克里斯塔贝尔真的曾期望过有朝一日,精灵能从自己设下的桎梏中走出,并与外面的“劣等物种”成为朋友,携手走向崭新的未来……即便真的设想过那样的未来,事到如今也是绝对不可能了。

——一切已经太迟了。

并未将这样想法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精灵少女向着这块简陋之极的墓碑敬了一礼,身后的精灵士兵们立刻模仿她似的跟着照做,齐刷刷的动作标准而统一,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仿佛是对如今的精灵种的真实写照。

“是吗?我知道了……无需担心,去启动下一处吧,尽我们的最大权限……”

对于突然传进右耳的讯息,格露露娅如此回应道,随后她按下被固定在耳朵上的讯息传感器,转身看向那数百名纯粹的“士兵”,与近千双冰冷而麻木的空洞双眼对视……

——直到最后一个人类种从这颗星球消失之前,我们绝不会停止。

这便是格露露娅·克里斯塔贝尔在那一天立下的誓言。

这是从这一天开始,在未来一段时间中,“精灵种”的身影也将从历史中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种以“魔族”命名的侵略性种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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