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越是残酷压抑的环境,人们便越加倾向于苦中作乐,这在常年战乱与天灾肆虐的南部诸王国也不例外。
当“魔浪”被成功遏制这一消息一经传开,有如祭典一般的欢乐氛围便立时传遍了城市的大街小巷乃至附近的村落。
人们争相走向街头,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发散着这几天来积攒在心中的压力。
不论是烂泥和污水自由流淌着的残破街道,还是花香与鸟语所环绕着的贵族花园,都在一时间被欢乐的气氛所淹没,不同的人们以不同的方式庆祝着自己的劫后余生。
食品小贩高声叫卖,将浓厚到刺鼻的廉价辛香料涂抹在来路不明的烤肉串上,吸引不敌诱惑的人们掏出钱包。
吟游诗人与街边歌女引吭高歌,拨动鲁特琴或是拍打起手鼓,传颂着不知从哪里抄袭过来的英雄们的赞歌,学徒与杂工则忙不迭地在台下捡拾听众们丢过来的硬币。
就连平时仇恨警惕着彼此的平民和士兵,也唯独在这一天,他们作为人类一起携手驱逐魔物、保卫家园的这一天,毫无隔阂地碰撞起手中的木杯,搂着肩膀,在低俗下流的黄段子中大笑,将杯中的麦酒一饮而尽。
纵使有许多人的亲朋好友直接或间接地因这次天灾杳无音信,纵使祭典之后的绝大多数人便又要回到那个被苛捐杂税与鸡毛蒜皮所缠绕着的日常,但至少,此时此刻没有人想在乎这个……
城外,随着砰轰巨响,经由魔导炮群发射而出的烟火礼炮,在漆黑的夜幕中绽放出了绚丽的色彩,宣告贵族宴会的开始,同时也为街道上所洋溢着的欢乐气氛推波助澜。
虽然南部诸王国的贵族与领主们对炮弹这种昂贵的舶来品向来吝惜,但如果是为了自己的宴会,为了自己在亲友宾客前的脸面,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某种意义上,宴会才是他们的主战场,名誉与荣耀,利益与阴谋,诸多无形之物在这个没有硝烟、没有死伤的战场交织缠绕。
宴会的选址并非是在室内,而是在一处仿照帝国宫廷的风格,精心打造的私人花园,精致剪裁而成的名贵花卉与造型典雅的花墙将这里与外界分隔,并分出了若干个相连的区域。
无论是衣着搭配还是礼仪举止都堪称一流的侍者们,将美味佳肴与香槟美酒源源不断地送往铺有洁白桌布的长桌上,供客人们取用,并随时听候吩咐。
在管弦乐团演奏的柔和舞曲中,来宾们或是两两成双、翩翩起舞,或是两三个地聚在一旁的角落进行着深思斟酌的“闲聊”。
至于安保方面自然不可能交由贵族联合军中的某一人来负责,而是由卡特琳娜的亲卫队担任,值得一提的是,这些近卫兵们清一色都是女性……
她们的着装比普通的帝国兵要华丽得多,头戴熊皮帽,胸挂银吊穗,腰佩军刀,手持魔导枪,有如一座座雕塑般一动不动,用冷冰冰的双目不苟言笑地监视着会场的秩序,严格地审查着所有进入会场的来宾,没有因为周围柔和舒缓的音乐或是食物散发出的香气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啊,是这样么?阿博特大人真的那么做了?!”
“是啊,说什么‘在魔物群里看见了独角兽,一定要将它的角砍下献给殿下’,现在指不定还在战场上‘英勇奋战’呢。”
“哎呀,真是豪迈~~就是不知他·的·士·兵赶不赶得上。”
“说的也是呢,让我们祝他好运吧~~~”
既像是高兴,又像是难过,那是一种维持在半哭半笑之间的奇怪表情,操持着这种极为标准的“宫廷式笑容”的贵族们,相视而笑,并用僵硬到宛如雕像般定格的动作一一向新到的人行礼,根据对方身份的不同,行礼的细节和问候语也将有所差别。
“晚安,博斯维尔大人,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您,请问能耽搁您一点宝贵的时间么?”
“啊哈哈,我说是谁呢,这不是殿下身边的大红人比尔博姆勋爵……啊,现在已经是男爵了,失敬,请问您有何指教?”
“哪里的话,博斯维尔大人您还真是让鄙人受宠若惊,小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替·殿·下跑腿的小角色而已,能够被尊敬的伯爵大人记住,真是小的荣幸,话又说回来,我这里呢有一桩不错的生意,不知您是否……”
这便是贵族的世界,每一句经过精心思量后才出口的“闲言碎语”,一颦一笑、一转身一踱步,是否符合礼仪,衣服的剪裁与布料的讲究,乃至衣襟上的每一丝褶皱,这些都将成为他人评判自己的价值标准。
视出席宴会的贵宾而定,有时甚至能获得比起真实的战场上,手底下的士兵们用生命和鲜血真刀真枪拼杀所得到的,还要多得多的成果。
“哎呀,不知您是否听说过,今晚不仅是艾尔丽斯菲特大人,连卡特琳娜殿下也要出席,还真是让人诚惶诚恐呢。”
“啊啦,您真是说笑,这么重要的消息我怎会错过,早就听说两位殿下的感情一向很好……就是此行仓促,光顾着带兵过来,没来得及为两位殿下准备礼物呢,正在苦恼着要怎么办好呢……不过,想必菲利克斯大人已经准备万全了吧。”
“您这是哪里的话,鄙人只是带小女过来增长见闻罢了,绝不是您想的那样!”
今天这场宴会便是如此,两位曾经想都不敢想的重量级贵宾的同时出席,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得不绷紧身上的每一根神经严阵以待,无比重视着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倘若能趁此讨得大人物的欢心,无疑会为自己的领地带来难以想象的巨大利益。
或许也正因如此,明明这次宴会不过是响应“勇者的号召”赶过来的军阀贵族们以庆祝胜利之名,临时举办的宴会,理应不会把家眷带过来,但会场上比起身穿盔甲与军服的大老爷们,反而是名媛小姐的身影更为多见。
其中甚至可以看到疑似半精灵的,女孩的身影,每一位,无疑都经过了极为精心的打扮,有着颇具诱惑力的姣好容姿,而这,仅仅源自他们根据自己听说过的传闻擅自做出的判断……对此,连把守会场的近卫兵们也不得不在心中苦笑。
到目前为止,宴会还算是顺利地进行着,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要静待宴会的主宾登场就好,本应如此——
“殿下,真的要做么?如果在这里被抓了的话可不是道歉就能了事的,看门口那些士兵的样子,一定是毫不犹豫对人开枪,枪法还准得离谱的类型……”
“没有办法啊,这是接近那位大人……那位‘黑耀勇者’身边的唯一机会,如果不把握住这一次的话,父亲大人,还有公国的大家就都……我意已决,如果诺菲你害怕的话可以自己回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快点回去!”
门口不远处,两位似乎正在争吵中的少女,很快便被近卫兵们注意到。
其中一位少女有着翡翠色的卷双马尾与窈窕丰满的身形,容姿还算上乘,不过看起来和之前进去的那些贵族小姐也没什么太大区别,除了衣着就贵族的标准而言略显寒酸。
另一位看起来像是侍者的少女,则让人印象深刻,黑发黑瞳黄皮肤……这样的容貌仅在那些横穿混沌大荒原、自东方而来的龙人族商人身上比较常见,是那些东方商人的子女么?
如此猜测着,近卫兵上前搭话。
“请问,您们两位是?如果是来宾的话请出示您们的邀请函。”
““被发现了?!””
近卫兵们警戒的范围并非仅限于会场内或是门口一小片,对于花园周边出现的一切可疑人员,核实其身份都在她们的职责之内。
翡翠色发色的少女动作僵硬地从门前不远的行道树后走出,颤抖个不停的身子,还有紧张到涨红的脸,更是让近卫兵们感到可疑。
“那、那个……抱歉,我的邀请函父亲大人忘记给我了,他真的是很粗心,啊哈哈,所以……能不能……”
“那还真是一位粗心的大人啊,不过,除了那两位殿下,名单上的宾客应该都到齐了……虽然并没有说他们不能额外带家眷进来就是,那么,请问能劳烦告知我您父亲的名字么?这样好方便我们前去核实。”
“不,不用了……能让我守在这里就行!只要能见到艾尔丽斯菲特大人就好!拜托了!”
“……你太可疑了,麻烦能跟我来一趟吗?需要确认一下你的身份。”
近卫兵指向了和花园隔了一段距离的一处房屋,那里是亲卫队的临时驻扎地。
“呜……”
“放心,帝国皇族的仰慕者……我们经常见到,只要你们不是危险人物,也没做过什么出格之举,很快就能得到释放,所——”
凑上前去试图抓住少女肩膀的近卫兵话未说完,一股无形的冲击便将她打断,仿佛是被看不见的巨手如同拍苍蝇一样猛拍到一边一样……近卫兵撞到花墙上,失去了意识……
“你都干了啥?!”
“对不起!只是看到殿下被……我就……”
“唉,总之,先逃吧!”
“敌袭!是敌袭!一小队,集合!疑犯共两人!”
自此,一场宴会风波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