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不好的预感……”
少女以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音量小声呢喃,然后微微地叹了口气。
同样的话,自踏入海萨姆斯国境起,温妮莎·冯·米思顿·费雷德里克已不知第几次说起了。
然而环视四周。
“哦呵呵!我军正一路高歌猛进!让娜·达尔克斯仿若就在眼前!”
“是啊,蹂躏见到的一切敌人,用他们的血肉为在卡斯特罗尔死去的同胞们献祭!”
“将肮脏下流的贱民赶出王都,重振尤里诺菲斯特荣光正是此时!”
高昂的热情与战意,在幕僚之间流淌,聚集在温妮莎帐下的,和她一样,都是一帮血气方刚的年轻军官。
他们大多是来自联邦各大军事院校,年轻有为的高材生,因为憧憬着自己这个在“卡斯特罗尔保卫战”中创造奇迹的英雄,主动请缨至此。
(“英雄”么……)
自布罗茨斯会战之后,如此称呼自己的不明真相者并不少,但每每听到这个在温妮莎看来满是讽刺意味的词汇,她的心中都不由地一阵苦笑,但是,“真正拯救卡斯特罗尔的是一个外国人”,这样的话,即使她想说,联邦议会也不会让她说出口。
一切正如那位真正创造了那场奇迹的金发少女所料,联邦议会那帮从未亲涉前线,舒服地坐在安全无虞的大后方,一厢情愿地对战争抱以浪漫幻想的大人物们,错误地将“奇迹”看做了“常态”。
故而他们毫无回转余地拒绝了共和国的和谈请求……这也正是议会中的某些野心家,他们心中达成多年夙愿,实现联邦的“再扩张”的千载难逢之良机。
兵马正盛,粮草充足,焉有不动之理?
一句话便可总结他们的浅显想法。
除此之外,虽只是传言,据说这次的出征还得到了前尤里诺菲斯特王家的大力资助,眼前的这些贵族军官中,他们中有不少人的家族都和旧王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带着家名荣耀地回归故土”,这是他们自父辈那里继承的理想,也是这次军事行动所谓的“大义”,联邦议会的意图——
并非赤·裸·裸的军事侵略,而是以光复尤里诺菲斯特王家的名义,光明正大地扶持一个受联邦控制的傀儡国,之后再循序渐进地让其并入联邦,一举提升国力,获取海萨姆斯的强大军事力量,从此摆脱数百年来都被视为一块肥肉、总是受帝国觊觎的窘境。
如今的联邦气势正盛,温妮莎所率领的先遣军也不再是当初卡斯特罗尔城外那支临时拼凑而成的杂牌军,而是各个城邦引以为傲的精英部队,在先遣军的身后,还有兵力更为强盛的援军正在集结中……而他们所要面对的,不过是一个空有“世界第二强国”之名的空壳。
在卡斯特罗尔保卫战中,海萨姆斯共和国损失了第三、第四整整两个正规军团,如今他们的其他军团要么正在和矮人或是首都的叛军激战正酣,要么则是忙着镇压梅费尔特地区的叛乱,可以站在联邦的面前,阻挡先遣军前进步伐的共和国正规军,是一支也没有——
理应如此。
“他们是疯了么?!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
温妮莎身边的一名作战参谋用望远镜观察已经陷入拉锯战的前线,如此咒骂道。
先遣军的总司令部,被设立在一处平缓的丘陵山坡上,有着较为良好的视野,此时展现在他们,展现在温妮莎面前的,是不亚于布罗茨斯会战时,那场卡斯特罗尔步兵用血肉之躯去堵住救世军圣枪突击的疯狂局面……
目测可能超过了三万,一眼望去,广阔的平原上,尽是些衣装不整,疑似民兵部队或是自警团的士兵,他们排着毫无章法可言的稀疏队形,气势凶猛地向着这边猛冲。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甚至没有配备枪支,而是使用刀枪剑戟之类仿佛还停留在上个世纪的冷兵器,甚至有的人手中拿着的是生着锈迹的铁锹、镰刀还有锤子一类的农具。
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穿正儿八经的军装,而是穿着普通平民的便服,那一身衣衫褴褛的破烂样,不客气地说连“军队”都算不上,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群聚集起来的乞丐。
三百门12磅步兵魔导炮在熟练炮兵的操作下可实现一分钟开火三到四次,铺天盖地地向着如同不死者般毫无畏惧向这边逼近的敌军,喷吐出致命的霰弹与榴弹构成的硫磺之雨。
滚烫的碎铁、陶瓷片在空中爆裂开来,有如死亡冰雹般降落于敌军的头顶,肆意地夺取着他们的生命,威力惊人的爆弹在人群中炸开,将共和国士兵的身体高高地抛向天空,破碎的血肉在空中形成的血雾连绵不绝,淡紫色的烟雾一度让天空改变了颜色……
眼前的绝非战争,而是正规军对武装平民的单方面屠杀。
连造成这一惨景的炮兵们,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手指,如果他们此战后能有幸活着回家,或许这也将成为他们一声的梦魇吧,亲手造成此等地狱之景的人,终其一生都将受到良心的谴责无法安心入眠。
——大炮是王权最后的论据。
这句话曾出自一名尤里诺菲斯特国王之口,他也曾借由先进的魔导大炮,将有着惊人数量的农民起义军轻而易举地打散、歼灭。
大炮的威力正是如此的让人畏惧,也正因如此,现代魔导战争中,比起射击精度、拼杀技巧,能够面对铺天盖地的炮弹与枪弹依然排着整齐队列一往向前……这种钢铁一般的纪律,才是一支军队的灵魂所在。
只是要使士兵们心甘情愿地体现出这种“灵魂”,分布在各个连队的凶狠军士,拿着长枪跟随在队伍两列的骑兵,以及跟在最后面,不看敌人,唯独盯着自己人的“督战队”……这些都是必要的。
要让这些或是为了生计、或是出于无奈出现于此的征召兵们英勇作战,适当的“激励”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本应如此。
“——!”
似乎一边前进,一边高喊着什么的共和国军,即使面对如此猛烈的狂轰滥炸,即便踩着同伴堆积如山的尸骸,竟无一人面有惧色,也无一人后退,如果遇到炮击或是我方线列步兵的开火,他们便趴在地上尽可能地提高生存率,一旦我方开始填弹他们便继续发起冲锋,将钝锉的农具刺入前线步兵的胸膛……
他们并非受过严格训练的正规军,也没有骑兵和“督战队”逼迫其向前,为何,是什么,支撑他们做到这个地步?
将这样的疑问留在心中,温妮莎下起就军事教科书而言,非常中规中矩,也非常标准的一步棋:
“……传达我的命令,全炮兵团向敌军右翼开火,第三十七、第四十三掷弹步兵营以纵队向打开的缺口快速突进,再迅速转为横队,与我军前方步兵部队形成夹角,再令,费雷德里克骑兵团抄其左翼。”
“遵命!”
“不愧是温妮莎阁下啊……虽然不知道这群愚民到底是吃了什么变成这样,但如此一来,不管他们再如何英勇,都只有被我们吃光的份!”
“不,如果他们能够愿意放下手中的武器,自然是最好……”
(为何人类总是要和素不相识之人如此搏杀呢……)
温妮莎在心中如此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