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黑色的,像是雾气的东西,是什么?”
我指向那些如虫子般蠕动着、蠢动着,环绕着莱安公王的黑雾,向卡特琳娜姐姐询问,而她的答复证明了这并非我一个人的幻觉。
“不知道,我们的研究者至今没能弄清那个的真身……看起来像是活着的生物一样,但却从没听说过有这种魔物,但至少观测研究后可以得知,那些便是导致人类变成魔物的真凶。”
“这么肯定的?”
“起初我们认为,是那些魔物化的人类——暂且称其为‘人形魔物’吧,它们的体液,破碎的组织残片之类的是污染源,但后来证明我们错了。”
卡特琳娜略微停顿了一下,凝视着玻璃窗后依然在向这边疯狂咆哮着的莱安公王。
“死掉的‘人形魔物’并不会让人类变成它的同类,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尸骸罢了,即使解剖了得到的也只是一些扭曲错位的人体器官……至于没有黑雾缠绕、活着的‘人形魔物’也是同样的,相对的,一旦接触到‘黑雾’,便说不准了。”
卡特琳娜姐姐招手示意,把守房间的一名士兵径直地转身离开,几秒后,他端着一个装着什么东西的金属小箱子回来,恭敬地向我递了过来。
我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用铁环牢牢固定住的一支玻璃试管,试管里也有同样的东西——黑雾在其中肆意地流淌着,并且仿佛如同有生命的生物一般,试图撞击着试管,不过绵若无力的撞击也没什么效果就是,不如说,有效果就麻烦了……
“可以了。”
我点了点头,示意我看够了,士兵合上了箱子,退到了一边。
“目前得出的结论有以下几点:只要戴着防毒面具,就绝对不会中招……另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魔术适性高的人,比如魔术士或是魔力持有者,对这东西也具有一定的抵抗力,而且适性越高,抵抗力便越高,如果是我和小艾……再比如精灵,大概是不会受影响的吧,但最好还是别尝试比较好。”
卡特琳娜姐姐一如既往那般,用轻描淡写的口气,说着不得了的事情,也许是这个原因,让我稍微地有些愤懑,对她话中刻意隐藏起来的事情。
“……你们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是拿人做过实验么?”
我怒目瞪视着她,她却丝毫没有闪躲我的目光,问心无愧般地对视了回来。
“都是一些罪大恶极的死刑犯,就跟小艾你生气时一手一个的盗贼、人渣没什么两样的家伙,难道说,你还要同情这些罪犯?”
“……”
“既然有了夺取他人性命、践踏他人尊严的觉悟,那么当自己成为被夺取、被践踏的一方,也不该有什么怨言吧?啊,放心好了,这里面没有政治犯、思想犯这种模棱两可的存在,对他们案件的重审也做过不止一次,真的都是些干过杀人越货这类事且毫无忏悔之意、简直无药可救的人渣哦~~”
“……好吧。”
虽说心中多少还是有点无法释怀,但也确实无法找到反驳她的理由,同样都是死刑,为死刑犯考虑舒服点的死法真的大可不必,毕竟当他们作恶时,也从未考虑过受害者的感受吧。
“总之,经过一系列的观察实验,可以得知,如果把这种东西放到对玛娜几乎没有抵抗力的普通人身上,那个人很快就会‘魔物化’,就算是魔术士,如果身体虚弱或是接触得太多,也会发生相对缓慢的‘魔物化’,对家畜的作用也是一样的,至于魔物么?嗯,接触的瞬间便会立刻狂暴化,好像‘魔浪’中的魔物一样。”
“让魔物狂暴化么……”
总觉得,这玩意是不是跟玛娜,还有“魔浪”有什么关联啊?众所周知,玛娜浓度高的地方,会自然而然地诞生出魔物,并且会让魔物变得比平时更加狂暴,更加具有攻击性……
“除此之外,如果没有宿主,这些黑雾就会在一天内自行消散掉,小艾你手中的这个样本,也是今早刚刚采集的,与之相反,如果它的宿主袭击新的猎物,它也会因此变得活跃,并发生‘增殖’的现象。”
“……也就说是,‘黑雾’才是关键,至于变成魔物的人类,它们和荒野里那些嗜好人肉的兽类魔物没有什么区别,一点也不特别。”
“没错,没错,小艾理解得很快嘛,这简直就印证了格雷厄姆·古斯塔夫·布·威尼弗雷德侯爵的猜想——‘人类和魔物其实没有本质性的区别。’……人类和魔物的区别,或许仅仅是有无接触到这个‘黑雾’罢了,人类之所以为人类,魔物之所以为魔物,既非主的恩赐,也非主的诅咒……想必今天的那些形态各异的‘魔物’,也曾有过另一番姿态吧,哎呀,真是有趣,兴致上来了~~”
宛如欣赏了一出精彩绝伦的戏剧,卡特琳娜姐姐意兴阑珊地拍起手,脸上展露出一种满是危险感的愉悦笑容,让人有些害怕……也许是察觉到了,她擅自地抱了过来,像是安抚小孩子一样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和脊背。
“呜嗯……”
但舒服到能让人沉溺其中的感觉让我失去了力气,没法将其推开,温柔地包覆我脸颊的柔软之物,这份温暖的触感,让人感到莫名的怀念,就像是记忆残片里,母亲的拥抱一样……虽然对于母亲有没有这么温柔地对待过我,有些记不清了。
“呵呵,好啦,不要想太多了,小艾一直以来做的事情无疑都是正确的,无论是消灭魔物,还是从魔物的爪下拯救人类这件事,你如果不做只是会徒增牺牲者罢了,毕竟现在都还不能确定能不能把它们变回来,不如说,几乎不可能吧,如果真的做得到,建立这座遗迹的人恐怕早就做了吧……”
“卡特琳娜姐姐……”
“另外为了让你安心我还是多说一句,这东西的可控性太低了,将其作为武器是不现实的,毕竟一块遍地魔物的焦土……除了疯子,没人想要这种东西。”
就像是洞穿了我的内心所想一样,她斩钉截铁的话语,瞬时打消了我心中的不安……她总是这样,能够猜中我在想什么。
“我知道了……只是没想到庄园的地下会有这么危险的东西,纳尔格皮镇上发生的怪物伤人事件,不会是从这里泄露出去的吧?”
“绝无可能,小艾你也看到了吧,这里的一切都是被严密的保护着,顺带一提,这里与庄园里那个湖是相通的……就算真的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收容失败并且完全失控,也会启动自毁装置,并将附近河流湖泊的水引过来,将整座研究所彻底淹没。”
依然是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说着恐怖的事情呢,这个人。
但是,如果不是这样……话说卡特琳娜姐姐之前提到过吧?有人为了袭击这里,对纳尔格皮镇做了手脚,按照这条线推下去,袭击者,是使用了“黑雾”么?
到底是谁,会做出这种不可饶恕的事情?
掌握了“黑雾”这种等级的技术的势力,应该说屈指可数,首先得先做到自我防护性的完备,其次得具备悄声无息潜入到帝国眼皮底下的作战能力……
教廷?不,教廷在这方面和帝国一条船上,而且教义也绝不会容许他们用魔物伤害平民,所以不会做这样的事,即使有“十三厅”这种可以无视教义的便利工具存在,教宗与枢机卿也不会下达那样的命令,并非他们信仰或是良心使然,而是为了不给对手留下把柄。
共和国?他们正在和自己人打得不可开交呢,我觉得现在是没有那个闲心,而且我总有一种预感,一旦共和国的混乱结束,世界大概又要变得不太平了……
或者是亚人国家,比如说,维拉米勒王国?那些喜欢钻地洞和把玩机械的矮人,对“遗迹”的执着确实堪称疯狂,呃,但是,就我和那些矮人的交战经验来看,直来直去的他们从不会玩阴的,甚至几乎没有自己的谍报系统。
“……那昨晚的事情是谁干的?”
“凶手已经清理完毕了,小艾你不需要操心这件事了。”
她立刻这样回应道。
从卡特琳娜姐姐的眼神来看,大概是真的,她调过来的人手说不定确实有所收获吧,但是对事情的真相一无所知,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别扭。
“可是……”
“好了好了,做个听话的乖孩子哦~~别想这件事了,好不好?”
——这也是为了你和小菲娅娜好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听到了她小声地嘀咕了这么一句……意义不明,算了,既然她说解决了那就是解决了吧,来说说下一件事。
“你当初让我留在庄园,就是为了说这个?还是说就为了告诉我,帝国在这里有这么一座地下研究所?不是吧。”
回想起来,卡特琳娜姐姐让我在庄园里待着的时候,好像还没有调查完莱安公国那档子事吧,根本不知道有“黑雾”这种东西的存在,而且看她的意思,如果没有发生镇子上那档子事,她也不打算带我来参观这里,当初,她是想郑重其事地跟我说些什么呢?
“哦~~真聪明,说到保密性,这里其实也不赖……你们几个,先下去吧,让我和艾尔丽斯菲特单独待一会儿,此外,在此期间不准任何人闯入,任何人,听明白没有?”
士兵们齐口应声称是,向我们行了一礼,然后排成整齐的队列走出了房间,并把门给带上了……现在这个房间,只有我和卡特琳娜姐姐,以及隔了一层玻璃的莱安公王……我想这种状态下的“他”也听不懂人话吧,他的咆哮声正好还能盖过房间里我们的言语,去除了外面有人偷听的可能性。
“感觉多少有些缺乏情调呢……要不要还是回到上面了再说?还是那个房间,这次你不准再摔茶杯了,米莉那边,我再帮你求求情。”
“米莉小姐不是已经原谅我了么……总之,就在这里说了吧,而且你不是说你今天就要回国么?你走了后,我也要和菲娅娜继续赶路了。”
“赶路?就为了跑到吸血鬼的国度,你心中所谓的理想之国,然后和小菲娅娜过着没羞没臊、卿卿我我的生活么?”
“……”
她朝我戏谑地笑道,虽然她的话很让人火大,但抛开后半句不谈……我确实是在做这样的事情,对自己过往以及国内的一切感到失望、四处流浪的我,在见到菲娅娜后,终于萌生出了要在什么地方扎根住下来的想法。
但前提是,那里得是菲娅娜也能光明正大走在街道上,不必遮遮掩掩,能够坦然且幸福地生活着的地方,思前想去,符合条件的,大概只有维拉德莉亚那家伙的伊特纳米公国,但是,那里真的有我想得那么好么?
说到底我也是在几年前造访了一次那里,原本以为不过是个藏污纳垢的魔窟的地方,出乎意料地是个不错的国家,有着包容一切的开朗的氛围,整洁的街道与便利的基础设施,还和统治那里的维拉德莉亚“打”了个交道而已,因此成了熟人,但也仅此而已。
我在那里只待了很短一段时间,也许看不到更深层次的东西,而正所谓每个国家既有光辉闪亮之处,自然也都存在自己的缺点和阴暗面,正如卡特琳娜姐姐所说,完美的国家并不存在,伊特纳米公国真的就很完美么?我走了后的这几年也是一成不变的么?
“理想之国是不存在的,能够百分之百合乎心意,完美无缺的归宿之所,怎能寄希望于他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事实如此,但越是听她这么说,将我心中所想用言语陈述出来……我的心中便愈发焦躁,不由得发出了如同小狗吠叫般的低吼声,卡特琳娜姐姐却丝毫不在意地再次摸起了我的头……好痒。
立刻就被驯服了。
漫长的沉默。
她大概也是在选择言语吧,或许,这也就说明着,她想说的事情正是如此的郑重其事。
良久以后,她终于开口:
“呐,艾尔丽斯菲特,要不要……来成为帝国的皇帝呢?”
然后,我听到了简直要怀疑自己耳朵是否出问题了一般的,这等完全意想不到的言语,卡特琳娜姐姐,抚摸着我的脸,如此笑着对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