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安静平稳的陆地,如果是四面皆海的船上,即使是最为风平浪静的日子里,船上的每一个角落也都能感到微妙的摇晃感,连一层甲板里,专门为付了重金的贵客们准备的房间,自然也不例外。
出航后的一个星期,菲娅娜与塔琪娜终于算是勉强习惯了船上的生活。
比如睡起来摇摇晃晃、第二天醒来让人腰酸背痛、头晕眼花的吊床,不需要的时候还得把吊床收起来,吃饭时还需要把夹在墙壁上的板子放下来充当餐桌,可谓让有限的生活空间得到最大限度的利用。
比如四个少女需要挤在连旅馆房间双人间的一半都不到的船舱里,打发一整天的时间,毕竟对于外行人来说,甲板上面是危险的区域,虽然没有强制禁止乘客去顶层甲板看风景,但与之相对,出事了也不会负责,只会进行一定程度的救援——在不危及船员生命的前提下。
再比如对于女性来说最为致命的如厕问题……由于船上没有专门为女性设置厕所——船员们的厕所仅仅是船首位置,一块下面通海的带洞木板——因此是轮流地独自一人在房间的器皿里如厕,并牢牢地盖上盖子……再在一天里人最少的时候,由其中一人避开船员们的视线,把器皿中的“内容物”倒到海里去……
顺带一提,艾斯特终于确定了,天使种的梅朵不会排泄、也不会流汗这件震惊的事实……
对于艾斯特来说,由于也曾有过搭载帝国军舰为数一个月的经历,所以倒是对海上的生活并不算太陌生,真实的海上生活可以说是艰难而残酷的,远不如人们所热衷的“海盗”题材的小说中那般壮丽、自由而美好……
也许是吨位的差距,这艘武装商船的摇晃程度确实比艾斯特想象得更加剧烈一些,搞得艾斯特也险些晕船,当然,她并不想在菲娅娜的面前表现出任何不“帅气”的一面,所以也只能强撑着。
总的来说,所谓的“船上生活”,就是永远的“摇摇晃晃”,永远的“挤死人的生活空间”,以及对淡水资源的极度节约——这个问题对艾斯特倒是影响不大,魔术士可以靠生成淡水解决自己的饮水和沐浴问题。
况且比起那些几十人一间,一起挤在底层甲板的船员休息室里的水手们——床位也只有六十多张,即使是夜间船也是要行驶的,因此一百七十多位船员需要三班倒来休息——和他们相比,身为乘客的少女们这边的生活已经算是相当优渥了,确实没有什么值得抱怨的。
此外,基于离岸的整条船几乎算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封闭环境,下一次靠岸便是亚人种族也能昂首阔步走在街道上的伊特纳米公国,不再需要担心“菲娅娜是精灵”的消息流传出去招惹一堆烦人的苍蝇,艾斯特干脆地不再隐藏菲娅娜的精灵身份。
虽说让菲娅娜当着目瞪口呆的船员们的面揭开兜帽、登上这艘船的当晚,就有一伙不知天高地厚的水手前来作死……作为杀鸡儆猴,艾斯特展现出了令人胆寒的手腕……从那以后,船员们便收起了对少女们的异样目光,更是在艾斯特从身边经过时本能般颤抖不已起来。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船舱生活后的清晨。
艾斯特从战战兢兢前来敲门的水手那里得知,船长想要见自己一面。
将同房间的菲娅娜寄放在梅朵那里后,艾斯特便拒绝了水手的指引,自己一个人来到了船长室——早在登上这艘船的第一天,她便将整条船的结构和人员构成调查了一个大概。
“嚯,来了么?你就是把那几个混小子吊在帆桁上抽个半死的人……老子还以为会是个雌性大猩猩呢,没想到就是个乳臭未干的贵族小鬼啊。”
说这话的人,是一名戴着黑眼罩的独眼男人,完好的那只眼旁边也有一道从额头到眼角的可怖伤疤,不仅如此,船长服左边的一只袖子,也像是中空一般低垂着,从这些便可以看出这个人经历过怎样的修罗场。
除此之外,缺乏打理的浓密络腮胡杂乱如草,几乎将他的侧脸隐藏了起来,以至于看不出年龄,从侧面看起来就宛如一团海藻一般,不过其壮硕如桶的身躯,和周身散发出的一种锐气,使得从没有人敢拿这个开玩笑。
坐在船长室的办公桌前的他,仅仅瞅了被叫进来的金发少女一眼,便又自顾自地抽起了手中的水烟,他含住发出咕噜水声的玻璃器皿的尖端猛的一吸,然后一脸陶醉地从嘴里吐出一道难闻的烟圈,让本就狭窄的房间变得烟雾缭绕了起来……
对此,艾斯特只是稍微捂住了鼻子,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畏惧的神情,更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夺门出逃,不仅如此,反而如冰刀般,雪山冰湖般的天蓝色双眸中,隐隐散发出一种不容侵犯的杀气……
“呿。”
像是对此感到无趣,格雷戈里船长将水烟放在旁边架子上,起身熟练地向艾斯特行了一礼,是诺克贝兰海军的水手在船上向贵族军官行礼时,常用的动作姿势。
“老子就是这艘‘苍蓝淑女号’的船长马杰里·格雷戈里,虽说有些迟,在这里还是姑且欢迎你和你的同伴登上这艘船吧,格拉德斯布小姐。”
“叫我艾斯特就行了……看样子是不需要自我介绍了。”
“当然,阿尔瓦老爷子早就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奇怪的佣兵团长,还是个贵族小姐,而且‘海怪’也是被你解决的,也多亏了你,这条航线又能走了,于是带了不少那边急需的紧俏货,这趟下来可以大赚一笔了……既然他欠你一份人情,老子也算是欠你一份人情,虽然不太喜欢贵族,但还是会把你们当做最尊贵的客人供起来。”
他停顿了一下,拿起旁边的酒瓶子往嘴里灌了一口,原本吸了烟后有些苍白的脸色瞬时变得红润了起来,然后他继续说道:
“不过正如你所见,老子是个粗人,大半辈子都在海上,如今也就做做帮人带货的买卖,就算哪天真的离了海也只是一个只会酗酒找女人的渣滓罢了,别指望我这种人会一一遵守你们贵族的那些条条框框。”
“‘礼仪’只是特定环境下的游戏规则,这里显然不是那种环境,所以随便怎么都行。”
“是么?那就好办了,如果阿尔瓦老爷子所言不虚,我想你也并不需要特别的保护,你也用行动告诉老子了……之后只要你能看好你那些同伴,尤其是那只宠物精灵就行,就让我们相安无事吧。”
这么说着的同时,他摆弄起了桌子上的魔导手枪,有意无意地,隐隐把枪口对向艾斯特……
“这个船上塞满了男人,那些擦甲板的杂种里,有不少对你们这种小屁孩也感兴趣的,不过如果真的有人做出那种混账事,老子也会毫不留情地拿去喂鱼就是,你也不用客气。”
“这个当然不劳你费心了……寒暄就到此为止吧,格雷戈里船长叫我来这里,不是只是想认识一下彼此吧?”
“……噗咳!”
格雷戈里船长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因为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自己的手中便空空如也,只看到那位金发少女如同摆弄玩具一般,拿着自己的手枪,并将枪口对着自己……正当他惊魂未定时,下一个眨眼,枪又不知何时被送还到了自己的手上。
“在谈正事前,有一点需要强调一下——”
砰嗤一声——一把匕首,深深地插在了他身前的办公桌上,将原本卷翘起来的航海图,死死地钉在了桌子上。
“菲娅娜——那位银发的女孩子是我最珍视的朋友,才不是什么宠物!如果你和你的人,哪怕再有一次,敢对她品头论足……我会让做出这种事的人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让他体会到比被海兽啃食更为难忘的经验,明白了么?”
嘴角上扬的艾斯特如此说道,然而流露着冰冷杀气的天蓝色双眸中,却一点都没有笑意……他认识这样的眼神,那是只有将数万、数十万的生命亲手尽数剥夺,却依然能笑着迎接明天的“疯子”,才会拥有的眼神。
“知、知道了……我会跟他们好好交代的,请务必放心。”
冷汗直冒的格雷戈里船长,十年来第一次,颤抖地点了点头。
“嗯,很好!那么,来谈谈正事吧,你想找我做什么?”
“您听说过,幽灵船么?就是那个……那个……‘幽蓝女神号’……”
闻言的艾斯特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听说这样的词汇。
这样一个天真浪漫,堪称天方夜谭的传说,会从一个已经有了数十年航海经历,早已看透了“现实”,理应早对那些捕风捉影之事置之不理的老船长,口中说出。
“……那个传说么?尔弗里立王位继承战争中,尔弗里立帝国的‘无敌舰队’,旗舰‘幽蓝女神号’,与帝国……卡思诺齐亚帝国交战后,尔弗里立舰队几乎全军覆没,她却失去了踪影,其后每隔几十年,又会有人在海上看到她的身影……那个传说?”
“没错!如果我说那不是一个传说,而是真实的东西呢?”
老船长信誓旦旦地宣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