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起升帆绳，令短艇桅杆上的素白色船帆张开，短艇立刻在风的带动下前进了起来……
虽然和作为母舰的三桅帆船相比，这艘短艇的结构精简到了可谓不能再精简的地步，但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作为一艘“船”——船体、桅杆、帆、舵、锚，该有的算是都有了。
而且不同于“苍蓝淑女号”这艘搭载近两百人，二十四门魔导炮与巨量物资、货物的母舰，仅仅载了两位少女与少量食物淡水的短艇，顺风状态下的航行速度，甚至可以远远超过和她相比显得笨重无比的母舰。
船帆向前鼓起，宛如风儿在抚摸后背一般，也许是海底有海藻或是海兽死亡腐烂的缘故，一股微妙的“海的味道”沁入鼻腔，挂在船头两侧的油灯在漆黑的海面上发出一道微弱的光芒。
不过结构简单并不意味着好驾驶，事实上虽然也有过海上遇难的熟练水手驾驶短艇横穿五百海里的海域，最终抵达港口获救的事例。
但对于外行人来说，就是另一回事了，舰载艇本来就不是用于深海航行的，除了遇难时的一线生机，大多数时候仅仅用于船开到水深不足以允许母舰靠岸的海湾、港口这种情形时，用于海陆之间运输人员、物资之用。
如果冒然开着她驶入深海，一个不好，一个大点的波浪便能让其倾覆。
虽说目前的天气并不糟糕，没有什么大风大浪。
但手掌舵柄的艾斯特还是非常吃力地调整起前进的方向，进行了好几次“有点”颠簸的转向，站在“苍蓝淑女号”的甲板上时，乍看之下还算平静的海面，此时此刻对于这艘小艇也成了巨大的考验——
“菲娅娜抓紧了哦！！！”
“抓紧是指？……咿呀啊啊啊——！”
惊险的航行让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精灵少女发出可爱的尖叫，低伏着身子紧紧抓住船舷，冰凉的海水从不断左右摇晃着的船舷边涌入，打湿了两位少女的靴子与裙裤——为了防止登桅杆时走光，早在几天前，她们就换上了这种既像是裤子又像是裙子的奇妙装备。
经历了险些让整艘船就此倾覆的危机后……艾斯特终于成功将短艇对准了，“幽灵船”预定的航行轨道上，即将和这艘短艇的航行轨道交叉的点——无论是“苍蓝淑女号”还是“幽灵船”，都依然在恒速航行中。
艾斯特胡来地完成了连熟练的老水手都不敢尝试的大胆操作后，这艘短艇的航行轨道才相对固定了下来，航行稍微地平稳了一些。
“……呜呕——艾斯特真的会驾船么？！刚才都差点就翻船了！”
难受地趴在船舷的一侧，险些把晚餐全数吐出来的菲娅娜，一手压住被吹得飘起的发丝，充满怨念地瞪起了金发少女的后背，金色的双马尾也随着海风的吹拂跃动不止。
“抱歉啦，早知道就该跟格雷戈里借个人过来，这东西，其实我也就开过一次，现在是第二次……以前参观第三舰队……呃，总之，就是搭船的时候，学过一点，不，准确的说，是不顾周围人的反对，强行上手了一会儿……那个与其说是‘学习’，不如说是‘体验’吧？”
掌着船舵的艾斯特，以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口吻，背对着菲娅娜如此说道，这样的回答让原本只是“该不会”的精灵少女，更加地慌了。
“这不就是无证驾驶吗？！……虽然你们人类好像没有船舶驾驶证这种东西来着……但是，这也太乱来了！”
“jiashizheng，那是什么啊？菲娅娜你总是说出一些奇怪的词呢。”
“就是没有许可证就不能开船的意思……不过，我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
如果“埃格兹辛利大图书馆”——云端数据库上的纪录，并非富有想象力的同胞的杜撰，那或许在遥远的过去，精灵种也曾见识过真正的海吧，菲娅娜心想。
“欸？有这种东西么？不过我是听说想要开船经商，确实是需要经营许可啦，就跟佣兵团差不多……嗯，好像还有私掠许可这种东西，有了那个就能合法地劫掠敌国的船……记得卡特琳娜姐姐也有在颁发这种东西来着。”
“我不是指那个啦！”
“好了，不说这个了，快到了哦……呜哇，好大啊！虽然远看过来时就知道了，但靠近一看果然还是很大！亏这这么大一个玩意，隔了我们这么近，还会被当成个幻影，该不会搭载了反侦察结界之类的吧……而且，真的整艘船都在发出幽绿色的光欸！好漂亮！”
“是啊……绿色的应该是一种发光菌，有在夜晚间歇发光的习性，竟然长满了整艘船啊……”
“原来如此，这样‘幽灵船’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真相就……但是，为什么会跟着我们呢？”
随着距离的缩短，愈发地靠近，原本在望远镜里如同鬼魅般模糊不清的“幽灵船”，也变得清晰可见了起来，不过少女们感到吃惊的方向却是截然不同。
呈现在少女们眼前的，是一艘凑近了看，难以将整艘船全部映入视野，只能看到其一部分的巨大船舶，不仅长而宽，而且高，造型也很奇怪，并非外倾式的船体，而是如同鳗鱼一般几乎缩成了一条的流线型。
从驾着短艇的艾斯特这边看过去，甚至望不到上面的甲板，只能和露出水面的船侧打交道……
如果以人类的标准而言，大概已经到了“三级战列舰”的标准了吧，明明本应笨重无比，然而航行起来竟然会像武装商船一样轻盈，这让艾斯特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
除此之外，最大不同的是……
“难道说……整艘船都是铁做的！这怎么可能？！这不得沉的吗？！”
将短艇的锚绳固定在“幽灵船”的凸起处后，抱着菲娅娜一跃跳上甲板后，对脚底传来的清脆声响感到诧异不已的艾斯特，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这个时代人类所谓的“铁甲舰”依然是以木船为核心，为木帆船的基础上加上厚实的装甲与玛娜炉，因为成本昂贵，并且民用船只追求防护性能意义不大，所以仅限于军舰。
“菲娅娜，你刚才说……这艘是什么来着……”
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陌生且不可思议的艾斯特，在观望了四周后，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询问起好像知道些什么的菲娅娜。
“巡逻登陆舰，一种用于将士兵投射到陆地上的军用船只，配备了一定的‘自卫’武装……书上是这么写的。”
看向几乎占满了整个前甲板的，一排排如同罐子般，表面锈迹斑斑的物体——或许有几百个，颤抖着身子的菲娅娜，小声地回答道。
一种有机体分解后残余下来的恶臭，从那些本应载着“乘员”弹射出去的罐子里发出，让精灵少女有点想吐，不过想吐的感觉倒是没有刚才坐艾斯特驾的小艇时来得剧烈。
她茫然地观察起四周。
舰桥的顶部与船舷两侧，轻量化超电磁炮台的残骸们，正无力地指着天空，仿佛还在坚持自己早已如同身躯一般腐朽殆尽的使命。
后甲板还可以瞥到一排几乎已经空了的小型发射井，只有一个是闭合的，里面说不定还装载着只需一枚便能让大地沸腾起来的‘热弹’，不过大概率已经因为超出安全期限自行消解了吧……
“这是哪里的书会写这种东西啊？！”
在甲板上晃了一圈，艾斯特指着周围的一切，忍不住大声吐槽道。
“……我也不知道……对不起……呜——”
泪珠，突然从眼角滑落，不知是四周传来的恶臭味，还是耳边隐隐夹杂着的，亡灵的呼啸声，让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菲娅娜，揉起了自己的眼睛，想要止住从眼中的流出的液体，她不想让艾斯特看到这副模样因而起疑。
虽然大致猜测过“这种东西的用途”，但作为“新生代”的菲娅娜，并不知晓“那一段历史”，也无访问权限，所以就算问她，也说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正因如此，她才觉得害怕，害怕“真相”真的像她所想象的那样。
“为什么要哭？抱歉，是我太激动了……只是奇怪的东西突然一大堆地，出现在眼前，说话声有点大了……是我的错，不要哭了……好不好，菲娅娜？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现在就离开！”
看着不知为何开始落泪的精灵少女，原本像个见到新玩具兴奋不已的孩童的艾斯特……立刻惊慌失措安抚起哭得梨花带雨的菲娅娜，并在心中后悔起自己刚才轻率的举动。
虽然空气中是漂浮着一些干尸腐烂殆尽后特有的味道——这对于漂浮在大海上的遗弃船只而言，再常见不过，不足为奇。
但这对早就熟悉刀光剑影、血影腥风的艾斯特来说，跟普通的空气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比起这些，反而是这艘从未见过的“铁船”以及上面奇奇怪怪的构造和设备更加吸引她的眼球，兴奋之余竟然疏忽了精灵友人的感受，这让她顿时感到自责不已……
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一阵突如其来的巨大惯性，好似突然被一只巨人用手拉向一边一般，使得两位少女的站姿不稳——
反射神经可谓优秀的艾斯特，连忙调换起姿势，并将快要摔向甲板的菲娅娜紧紧地抱在怀中，手脚并用地缠绕着，用自己的身体将其保护了起来……
“抱紧了！”
“呜啊——！”
下个瞬间，两人一起滚向船舷的角落，艾斯特抓住了类似栏杆般的凸起，将两人的身体卡在了这片相对安全的角落。
耳边则传来金属物件碰撞个不停的噪杂声响，大概是那些缺乏固定的生锈铁器混合在一起发出的交响乐吧，不仅如此，整个甲板都倾斜了起来。
“好痛痛痛……这艘船，停了？沉了？”
她立刻认识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直觉告诉她，事情并非只是如此简单。
下一秒，印证了她的猜想似的，这艘足足有着百米之长的巨大船舶，突然地，被什么东西顶上了万丈高空，巨大的冲击波，几乎一瞬间就将整艘船撞成了数截，至于她们驾过来的那艘短艇就更不用说了……
（全知全能的主，请将您的慈悲之盾，借给您的虔诚羔羊吧！）
无法开口出声，只能在心中默念简短到不能再简短的祷词，但即便是如此敷衍，至高神仍是欣然听取了她最宠爱的孩子的恳求。
金辉色的球形光罩将紧抱着的两人呵护其中，避免她们被卷起来的惊涛骇浪与破碎的船板残渣打成齑粉……
即便如此，仍然摆脱不了和船的残骸一起，随着重力向下落去的命运，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菲娅娜，只能本能地搂住艾斯特的腰与脊背，难得的力道，让艾斯特稍微有些呼吸困难。
正当强行睁开眼睛的艾斯特考虑要不要来个飞行术式带着菲娅娜脱险时，她看到了——
宛如一抔湖泊般巨大的，过于巨大，巨大到无法理解的“眼”，以及，用人类渺小而狭窄的视野，只能理解观察到其中一部分……稍微动弹一下便能掀起一股巨浪，纯黑色的巨大身躯。
几百米，还是几千米，思考这种问题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原来如此……）
看着“那个”的一部分，艾斯特突然领悟到了——“幽灵船”不过是这个家伙设下的“饵”，这件事。
下一秒，伴随着一股巨大的吸力，两人毫无意外地，被吸入了那张仿佛可以将海水饮干的大口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