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早饭,夫人把灵儿单独叫到房里,屏退了下人,连惜君都不让进,她只好在院中等候,捉摸着娘亲和灵儿还有自己不知道秘密不成?
这边灵儿也是一头雾水,进屋后,夫人便让她坐下,自己走到里边不知在找什么东西。
她没怎么欣赏屋里精致的摆设,只是端端的坐着,好在夫人没让她等太久,听到珠帘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她站起来一看,只见夫人满面喜色,双手捧了一个六寸长、两寸宽的紫檀木匣子。
夫人把匣子放到桌上,然后拉着灵儿坐下来,对着灵儿的脸庞,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
然后,她轻轻拍了拍灵儿的手背,欣慰的说道:“好,好,有灵气,标志,是个好女儿。”
灵儿脸蛋染上红晕,怯怯地开口:“老夫人叫灵儿来是——”
虽说灵儿和惜君以师姐妹相称,可她也说不准两人之间的感情,是姐妹之情多,还是母女之情多,而且她比夫人的孙子梅永平小了好几岁,尊称一声“老夫人”也算合乎情理。
夫人却没有立即回答灵儿,而是取出一把精巧的小钥匙,打开木匣上的铜锁。
“灵儿,打开看看。”
夫人目光透着期盼。
压下心头疑虑,灵儿将目光投向木匣,打开一看,红绸缎上,一支流光溢彩的凤钗静躺其中,凤身栩栩如生,錾金点翠,嵌以珠玉,口衔宝珠,又引出珍珠流苏,一分为三,尾坠红玉。
灵儿第一次见到如此精美绝伦的物什,登时两眼放光。
“我可以拿起来吗!”
夫人笑着应允。
灵儿一点头,迫不及待地拿出凤钗,对着阳光,轻轻摇了摇,金光璀璨,珠光绚丽。
“哈哈哈……”少女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绽露莹白如玉的整齐贝齿,映照着阳光,那些可爱的美玉显得晶莹剔透、光彩四溢,比真正的宝玉还要夺人目光。
“灵儿可喜欢?”夫人问。
“嗯!真漂亮!”灵儿欢快的回答,她想,要是师父或者师姐戴上这枚钗子,定是适合的。
“喜欢好,喜欢好。那这支凤钗,就归灵儿啦。”夫人笑呵呵说道,女孩子家家,自然是喜欢凤钗的。
灵儿闻言笑容一滞,转头问道:“送我?为什么?”
她是很喜欢这么漂亮的东西,可也懂得无功不受禄的道理。
夫人目光停留在凤钗上,说:“它本来是老身为君儿准备的嫁妆,只是它和君儿无缘,君儿是用不上了,老身留着也是留着,灵儿小时候喝了梅家的奶,和君儿姐妹相称,也算老身半个女儿,老身从来没送你什么,这支凤钗,就算老身送给你的及笄礼物,你一定要收下。”
灵儿将凤钗放回盒子里,摇着头说:“既然是师姐的嫁妆,灵儿不能收。它的使命,应该在师姐出嫁的时候,绾在师姐头上,戴着它,师姐定是美艳无方。”
夫人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因而以为她并不知晓惜君根本没有嫁人的打算,就算是他们这些做爹娘的也不能强求。
自己一是不想把女儿的嫁妆带进棺材,二是真想送灵儿一两件拿得出手的首饰,她无奈道:“灵儿,你是不知道,你师姐不愿嫁人,没有人能逼她,她十九岁时就推掉了所有青年才俊,如今已三十有四,再过几年,就是四旬的人了,还提什么婚嫁。我这个当娘的,虽有不甘,但她命该如此,旁人能说什么呢。你们虽以姐妹相称,可你到底是君儿抚养长大的,姐妹也好,母女也罢,你们的感情,只有你们自己清楚。灵儿从小陪伴在她身边,对君儿,你也许比我这个当娘的还要了解。”
“老夫人……”灵儿抿了抿唇,看着她的眼睛说,“师姐她……并非无情,也不是命无良缘……这件嫁妆,还是请老夫人替师姐好好收着,灵儿相信,将来有一天,师姐会用得上它的。”
“可是……”
老夫人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犹豫了起来。
“哎呀。”灵儿抱住夫人的胳膊,灿然笑道,“老夫人的美意,灵儿已经收到,心里满满的,要是老夫人再送灵儿礼物,灵儿必定欣然收下,唯有这凤钗万万不可,它只能戴在师姐头上呀。”
“好,好。”夫人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儿,小孩子总是能逗老人家开心。
正如她自己说的,灵儿比她还了解惜君。如果惜君有望觅得良缘,她这个做娘的,怎会不期待呢?
她站起身,合上盖子,并上好锁,捧起来说:“灵儿,老身相信你。这个呀,老身就好好保存着,等君儿出嫁那天,亲手给她戴上。”
“一定要亲手!”
夫人随即把匣子放回柜子里,出来时又说:“跟灵儿打听件事儿。”
“老夫人请讲。”
“你们这次回家,单单为了平儿的婚事吗?”夫人问。
灵儿面露迟疑道:“这只是其一,师父好像还交代了师姐什么事情,我不太清楚具体是什么。”
她并未告知实情。她们回家,其实是巧合,师父交代的事情才是主要目的。但是,实话说出来伤会老人家的心,十多年才回家一趟,待不了几天就要走,着实令她为难。可早晚都是一个结果,她现在讲,也省得他们再问师姐,让师姐为难。
听罢,夫人眼前一阵恍惚,她扶着桌沿慢慢坐下来,喝了口茶,看向门外,她知道,惜君就在院子里。
她又问:“那在家里待几天,你知道吗?”
灵儿回答:“师姐说住三天,那时候新人也回门了。”
夫人未再开口,只是怔怔地往着外面,不知在想什么。
接下来的几日,惜君和灵儿每日给老爷夫人问安,一家人在正厅的大圆桌吃饭,好不热闹,两位老人的气色看上去仿佛年轻了十岁。夫人叫了嘉陵最好的裁缝给灵儿做了两身衣裳,她还亲自到万宝阁挑了一支上好的翡翠簪子,赠予灵儿。
离别这日,老人家乘着马车一路相送,开始说送到五里亭就回去,结果又送了五里。
惜君无奈,只好下马劝爹娘返程。可是,离别难,想见更难,她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两位老人年逾六旬,正是需要儿孙常伴膝前,颐养天年的时候。而他们却要送女儿走,这叫他们如何舍得,一路相送,也仅仅是多看女儿几眼,多和女儿说两句话。然而,说上十句百句又有何用,女儿的背影消失的那一刻,那些影子,温言细语,皆随她而去。
十里送君,终有一别。
老人家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于是在十里亭备下酒水,举杯共饮。
惜君放下酒杯,转身的那一刻,一行清泪滑落脸颊。
纵有千般不舍,离别却势在必行。她们此行其实另有要事,吃梅永平的喜酒仅仅是碰巧路过,三天的时间也是挤出来的。后面的路,必须得昼夜兼程,快马加鞭。
灵儿紧紧搂住师姐的腰身,既是防止飞奔的骏马把自己甩飞出去,又是以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默默的安慰师姐。
中午,她们钻进一片密林,下了马,卸下马鞍,让马儿自己去吃草,不远处就有水源。
树荫下,灵儿正坐在粗布上吃着干粮,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煞是可爱,惜君坐到她旁边,微笑着说:“灵儿,谢谢你。”
抢过师姐手里的水囊,灌了两口水。
“谢什么呀,师姐心里不舒服,灵儿也不会开心的,所以,灵儿安慰师姐,也是在安慰自己,互利互惠的事儿。”
惜君噗嗤一笑,拿香帕擦干她嘴角的水迹,眼里噙着柔软,语气嗔怨:“说什么呢,还互利互惠,你在做生意不成?”
灵儿眼珠一转,乌黑透亮的眸子波光盈盈。
一看就知道少女此时的心情十分快乐。
“那你情我愿成不成?”
“成——”惜君眼里尽是宠溺,有灵儿在身边,总少不了欢声笑语,但愿这样美好的日子可以直到永远。
灵儿捏了捏干瘪的水囊,忽然泄了气,把吃了小半的面饼塞到师姐手里。
“给,太干了,我实在吃不下啦,师姐也别吃急了,你等等,我去给水囊装水。”
惜君提醒不让人省心的少女:“装上游的水。”
马儿在下游饮水。
灵儿头也不回,扬了扬手,“我知道啦。”
看着饼上的牙印,惜君心里无奈又好笑,还提醒自己慢慢吃,她倒好,狼吞虎咽,三口并两口,可不难以下咽嘛,愣是把水囊里的水喝光了,不知道给自己留一点。
未过多久,灵儿带着鼓鼓的水囊回来了,见师姐两手空空,面带笑容地迎接她,登时双目一怔。
“师姐,你、你吃完啦?”
难以置信,如果不就着水,她真的不知道那么干燥的东西怎么咽下去。
惜君向她招手。
“你说呢,还不快过来,师姐正渴着呢。”
“啊、哦……”灵儿胡乱的答应了两声,小跑到师姐身边,把水囊递给她。少顷,她在草地上躺了下来,头枕着师姐的大腿,眯起眼睛望向天空。
“师姐。”
“嗯?”
“我还是不明白。”灵儿仰起头,看着师姐的面孔,穿过树叶缝隙的阳光偶然扫过,那抹丹红看上去无比的鲜艳,师姐很美,她知道的。
她接着说道:“那人信上给师父写了什么,她为什么火急火燎地赶我们走啊,还说什么到了就知道了,又不能耽搁日子……”
惜君露出纠结的神情,歪头说:“灵儿的问题这么多,我该回答哪个呢。”
灵儿轻轻闭上眼睛,樱唇翕张,喃喃道:“信上的内容,师姐说过,你也没看过不是吗,那就说说你知道的吧。”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却变弱了。
惜君望了望小溪边低头吃草的马儿,沉吟片刻,轻声说道:“那只有时间了,想必是有什么刻不容缓的重要事情吧。”
“嗯……”
和风轻拂少女娇若夏花的脸庞,长长的、微翘的乌黑睫毛轻轻颤动着,少女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这时,马儿在休息,人,也在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