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云徽并未直接引她们去见楼千霜,而是带到了一个可以看见擂台的房间,吩咐下人好生招待,就要离去。
“云徽姑娘止步。”惜君急忙叫住她,走近了几步。
云徽转过身。“梅姑娘可有吩咐?”
惜君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道:“你家小姐想必是不愿见我们,这有家师手书一封,请姑娘代为转交,以免误事。”她还记得前日楼梦月说的话,虽然对方并未刀兵相向,而是派了侍女前来迎接,但要见到写信人的面恐怕不易,客随主便,她已有心理准备,只要那人能收下书信,她的任务就算完成,再带灵儿随处转转,年前回家即可。
云徽摇摇头,说:“这封信还是梅姑娘收着吧,小姐空了,自会来见二位,信,到时候交给小姐也不迟。请二位少安毋躁,这间房就是二位这几天下榻之处,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丫头,楼里楼外,二位尽可随意走动,千舟湖的美景可不仅仅是‘千舟’二字,二位姑娘但可放宽心浏览。”她躬了躬身,“云徽还要回去向小姐复命,云徽告退。”
话说到这份上,惜君却也不好强求。既来之,则安之。
此时,醉仙楼最上一层,云徽打量着门外等候的布衣男子,问道:“长史大人来了多久。”
男子笑道:“前脚刚到罢了,魏某有要事与小姐协商,请云姑娘引见。”
这人乃是权倾朝野、拥兵自重的吴王王府的长史魏充。魏充其人,少年时以诗文惊艳江南,加上颇有计谋,又沉稳老练,因此不到三十便深受吴王信任,与吴国相国并称为“左膀右臂”,虽为长史,实为军师,吴王的机密要事皆出于他手。
魏充出现在楼千霜房门前,正说明市井中有关吴王有意楼千霜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请长史大人稍候。”
推门进去,云徽却没有在房间里看到小姐,阁门敞开着,重重纱幔之间,隐约可见一青衣女子凭栏而立,三千青丝任凭清风吹拂,只是那孑然消瘦的背影,看了让人心疼。
山盟海誓终成空,哀莫大于心死。
唉,你的心思,云徽又懂几分呢,云徽能做的,仅仅是做好你吩咐的事情……
“小姐,吴王长史魏充求见。”
许久,她听到一声“嗯”,声音微弱得几乎让她以为听错了。
“奴婢叫他进来。”
少顷,魏充看着珠帘后轻纱遮面的楼千霜,唯一显露的眉眼之间似乎含有万千愁绪,只远远看一眼那双秋水含波的眼睛,魏充的心脏便狂颤不已,萌生了想要将她占为己有、好生怜爱的罪恶心理,这一刻,他懂了,他全懂了。为什么数不尽的江湖豪杰甘愿为此女肝脑涂地?为什么富可敌国的富商巨贾愿许下万千金银,双手奉上价值连城的传世之宝?为什么王侯将相为得到她,不惜以权谋私,动用一切可动之力?答案还用说么,俗世中人,无人能够拒绝她的魅力,她的一颦一笑,便足以使人疯狂,即使看见的只是一个朦胧的影子,便足以让人铭记终身。
“长史大人,您不是说有要事相商吗?”望见魏充通红的脸颊,云徽拧着眉头,语气冷了几分。
魏充如梦初醒,赶紧收回炽热的目光,看向地面,悄悄稳定了心神,道:“让小姐见笑了,在下此来,是作为吴王的使者,商量小姐的婚事。”
“我的婚事还用和大人商量么,明日便可见分晓。”
其声若清泉,言语中似隐含悲戚,只是这哀从何来,魏充毫无头绪。楼千霜销声匿迹多年,突然重出江湖,毅然决定比武招亲,暂且抛开这里面的种种谜团不论,就说那些将要参加比武的人,哪个不是武功超群的当时英豪,明日将要决出的胜者更是傲视群雄的天子骄子,配她这江南第一美人,可以说是郎才女貌。可是,她眼中为何只有悲哀,不见丝毫期待?
“小姐应该知道,吴王何许人也。”提到吴王,魏充心中不由浮起对明天的期盼。
知道楼千霜不愿多开口,云徽应道:“大人明知故问,有话尽管直说。”
“呵呵。”魏充笑了笑,对云徽的恶劣态度不气不恼,缓缓说道:“实话告诉小姐,皇帝龙体欠安,眼看大限将至,膝下却没有子嗣,宗王之中,只有吴王年富力强,政绩卓著,深得百信爱戴,吴国境内,雄兵十万皆听从吴王号令,皇帝一旦宾天,吴王就是承天殿龙座的不二人选,是我大楚的天命之人。”
云徽冷声道:“大人,圣上犹在,你可知道,你说的这些话,形同谋反,如果传了出去,就是吴王也保不了你,也许吴王也自身难保也说不定呢,朝堂之上可不止吴王有兵有权。”
闻言,魏充哈哈大笑,道:“姑娘说得好!可是在下敢保证,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姑娘信口开河,无凭无据,就是平民百姓也不得施加刑法,遑论王爵。”
“云徽。”
“是。”云徽连忙退到楼千霜身后。
“奴婢多嘴,请大人见谅。”楼千霜淡淡说道。
“不敢,云徽姑娘心直口快,并无过错。”
楼千霜轻轻点头。“我有一个疑问,吴王尊贵,眼看就要高升一步,可我只是一个青楼女子,是什么事情,让吴王派大人与我商量,请大人明示。”
“当然是天大的好事。”魏充笑道,“多年来,吴王内心深处一直有一桩未了心愿。”
“哦。”
“当年,小姐归隐前,一曲飞仙舞,仙袂飘飘,倾国之姿,引天下才俊叹为观止,广为流唱,吴王正巧有幸全程欣赏,回到家中依旧念念不忘小姐仙姿天籁,魂牵梦萦,许下誓言,今生今世,必娶小姐为妃。可小姐一走便杳无音讯,吴王派人多方打听,然而都是捕风捉影,未尝如愿,后来吴王虽娶了两方夫人,但王妃之位空悬至今,只要小姐点头,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小姐就是吴王妃,不久之后,即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楚国母!”
魏充始终在观察楼千霜的眼睛,换了任何一个人,听到如此震撼的话,眼睛里定有情绪流露。可是楼千霜没有,她那双水波流转的眸子里,依旧是淡淡的忧愁,似乎对大楚的国母之位毫不在意。
也许,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什么吴王妃,什么皇后,都比不过那丝愁绪,而她此时此刻想念的人又是谁呢?
魏充忽然感觉这差事办不成了,亏他还信誓旦旦的对吴王打包票。
楼千霜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正好有两只鸟儿飞过,她轻声说道:“请大人转告吴王,只要他胜了所有挑战者,我自然是王妃,未来的大楚国母。”
虽然心里已有准备,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魏充喝了口茶,感觉畅快了些,这才说道:“请小姐再听在下一言,吴王用心良苦,只要小姐现在点头,就可以免去百姓非议,即使等到明日,结果也是一样的,但小姐却由主动变成了被动——”
“不必说了,”楼千霜打断了他的话头,“我意已决,我说过的话,就不会反悔。云徽,送客!”
“长史大人,请。”
魏充站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楼千霜的身影,张了张口,化作一声长叹。
“唉——”
他对云徽拱了拱手,“姑娘不必相送,在下告辞。”随即拂袖而去。
云徽把房门关上,折回里屋,摘下楼千霜的面纱,无限哀愁的面容显露出来,那原本鲜艳红润的唇瓣因为数日没有好好进食而变得苍白无光。
“小姐,她不会来了。”
楼千霜眼帘下忽然浮现一抹阴霾,狠声道:“她不来,我就叫她后悔到死!”
这道眼神,愤怒比之怨恨,熟多熟少,云徽不清楚。她更无法理解的是,既然两人已经约定好,为什么一人苦苦等候,尝尽思念之苦,另一人却若无其事,视诺言为戏言。
这种食言而肥的人,到底哪里好,值得月宫仙子般的小姐念念不忘,去喜欢,去爱?
这些问题,云徽都问过。
每回说起陆姑娘的时候,都会勾起了楼千霜内心深处最美好的记忆,她的眼睛里既是怀念又是喜悦,即使不再年少,她仍像一个春心萌动的少女一般,说话的语气都是那样的轻快,美丽的面容上泛起红霞,有些窃喜,有些羞涩,仿佛意中人就在眼前。
陆姑娘在她眼里,在她口中,就是全世界最美最好的人儿,是绽放于天山之巅的雪莲花,是万顷花海中最红最艳的牡丹,武功天下第一,容貌亦是天下第一,而她,想当陆姑娘心中的第一。
她的爱是热烈的,也是卑微的。
所以,当初陆姑娘叫她等,她满心欢喜的答应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今天。可就在今天,苦心等候的人却不前来相会,来的是什么徒弟,她的心,伤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