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岸,惜君找到一条樵夫走过的山路,心想那吴王很快就会发现找错了方向,因此一刻未歇,背着楼千霜连夜赶路,于破晓时分走到一个村落外面。
也就在这时,楼千霜终于醒了过来,她揉了揉眼睛,对眼前的情形不甚明了。
走得匆忙,水囊不在身上,惜君只好用芭蕉叶盛了水,费了好大功夫,楼千霜到底是喝进去一些,然后惜君拿手帕浸了溪水,拧成半干再给她擦脸,楼千霜总算没那么迷糊了,顾自站起。
映入眼帘的是,青山绿水,白雾茫茫,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田里的水稻还是绿油油一片,田边搭着草棚,野兽出没的时节,农夫便睡在草棚里,草棚附近应该还有一个狗窝。河水两岸坐落着人家,现在还是静悄悄的,再过半个时辰,雄鸡报晓,泥土屋就该升起炊烟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叫什么不知道,应该出了吴地了。”虽是摸黑赶路,还背着个人,但惜君正处于武人黄金时期,内力浑厚精纯,疾行百里亦不在话下,遑论区区七十里。
楼千霜抬头看着惜君,“你,我们昨天见过,我记得你姓梅,梅……惜君,是了,梅惜君,你带我到这荒郊野岭干什么?”
“吴王要抓你。”惜君说道,“这个村子看起来很平静,他们的人应该没有找到这里,我们找农家买点吃的,还有,把你这身衣服换下来。”
楼千霜依旧穿着那身大红嫁衣,惜君嫌那些琳琅满目的首饰碍事,便自作主张全部取下,一头乌黑柔顺的青丝则用一根金簪子挽着,倒是显得温婉可人。
“等等,等等。”楼千霜垂着头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她走到惜君面前,身子微微前倾,脸色不悦,“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啊,那个谁,要抓就让他抓好了,反正你师父都不要我,你何必操这份闲心?”
惜君张口欲言,转念一想,现在可不是坐下来讨论出一个令双方都满意的结果的时候,于是,她说道:“前路不明,后有追兵。惜君现在给小姐两个选择:一,小姐主动跟我走,二,我把小姐打晕了,背着小姐走。”
“你……”楼千霜惊讶得张开樱唇,指着惜君,又指向自己,不可置信道:“你敢打我?”
惜君却是点了点头,说:“梦月姑娘为了给我们开路,力战数名高手,还有人以身犯险,假扮你,吸引追兵的注意力。不管你想什么,我都必须带你走,等见到了师父,随你们怎么样。”
楼千霜抱起了手臂,把头一偏,愤然道:“那是她们应该做的,反正我不见她——”
惜君神情凝重地靠近。
楼千霜猛然回头,大惊失色,脚步慌乱道:“你,你想干什么?!”
“我说了,时间紧迫,小姐既然不愿配合,请恕惜君得罪。”
“等等,你停下。”楼千霜伸手挡在惜君身前,说道:“你刚才说有人抓我是吧。”
“不错。”
“好,我呢,不愿过囚徒生活,我跟你走,至于她的事情,以后再说。”楼千霜决定好女不吃眼前亏,她大致猜到都有谁参与策划了这场逃亡,同时知道,落入吴王手中,那就是生不如死。既然大家希望自己好好活着,那就不要辜负她们的愿望。
看她不像是说谎,惜君颔首应允。夏季天亮得早,此时天际已泛起鱼肚白,她们该动身了。
两人走了两里路,来到山脚下的一处人家,老黄狗见生人靠近,隔着栅栏门,呲着牙向她们吠叫。惜君倒不以为意,家犬不会主动伤人,可楼千霜却意外的害怕,躲在了惜君身后,惜君嘴角一抽,没说什么。
“谁呀?”
随着“吱呀”的开门声,走出来一个年轻农妇,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当她看清两位姑娘的长相,眼睛都直了,她把叫个不停的老黄狗赶跑,脸上惊疑不定的向她们走近,心道莫不是仙女下凡?
妇人将信将疑道:“两位姑娘,你们这是……”
惜君道:“大姐贵姓?”
农妇不好意思地笑着:“姑娘真是折煞我了,我姓李。”
“哦,李大姐。我和姐姐走了一晚上路,不知大姐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们歇歇脚。”
“方便,方便。”李大姐忙不迭打开栅栏门,招呼道,“快进来吧。”
楼千霜在背后白了惜君一眼,思衬着:什么“姐姐”?论辈分,你应该叫师娘!
李大姐招呼她们到屋里坐下,便生火煮饭去了,惜君要帮她烧火,李大姐说什么也不让,于是惜君只好站在一旁。
“大姐,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李大姐折了几根干柴扔进灶里,露出淳朴的笑容,道:“有个十岁的儿子,小孩子贪睡,现在还没醒呢。”她转头看了眼无聊得东张西望的红衣女子,不敢相信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不过灶前这位白衣女子倒是真真切切,说话也动听。
她问道:“姑娘,你那位姐姐,身上穿的可是嫁衣?”
知道她这是在问自己的来历,惜君回答:“不瞒大姐,昨天,我护送姐姐出嫁,不料半道杀出几十个匪徒,若非我自幼习武,姐姐恐怕已经被匪徒掳走了,后来我们是连夜逃命至此,这才叨扰了大姐。”
“唉,现在这个世道啊。”李大姐摇头叹气,一边捞起半熟的米粥,一边说道:“官府连年征兵,可这强盗、劫匪却一个不见少,打家劫舍,为祸乡里,也不知道他们征的这些兵都派到哪去了?”
“如此说来,大哥也当兵去了?”
“是呀,”李大姐说,“我家那口子倒也还好,在江州府当水军,农忙的时候,可以回家一阵子,村西头王大婶家才可怜呐,据说调到北边长城去当差了,已经四年没回家了,听说北边又要打仗,唉。”
“吉人自有天相。”惜君说道。
李大姐笑了笑,把粥端上桌,招呼惜君坐下来。“两位姑娘先喝碗粥垫垫肚子,我再给你们煮两碗粉。”
惜君忙说不必操劳,李大姐却说:“两位姑娘是天上来的贵客,走了一晚上路肯定累坏了,招待你们,是我的福分。”
楼千霜喝了几口粥,舔了舔嘴唇,然后抬起眼帘注视惜君,好像要从她脸上看出花来。
被她盯得莫名,惜君放下木匙,道:“……看我做什么,粥有问题?”
“粥没有问题,”楼千霜言之凿凿,黑曜石般晶莹剔透的眸子一转,“人有问题。”
“人?”惜君更不解了,如果附近有可疑人物,楼千霜功力不及自己,她都发现了,自己不可能毫无察觉。
楼千霜点着头,确定道:“是人。”
“李大姐淳朴善良,热情好客,你觉得她哪里不好?”惜君想当然以为她说的就是刚刚认识的李大姐,可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李大姐有问题呢。
楼千霜勾唇一笑,双手捧起陶碗,眼睛看着门外,道:“喝粥,香喷喷的米粥呀,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跟你逃亡呢。”她心里乐滋滋的说:小惜君呀,你那师父虽然是个无情无义的负心人,教出来的徒弟却是挺可爱的,不错,可爱。
惜君倏然打了个冷颤,好像被奇怪的东西盯上了一般,而且距离很近,可就是找不到头绪。
楼千霜却不以为意,喝完粥,起身打算去院子里转转,惜君伸手拉住她,说:“你等等。”
惜君走到灶房,对李大姐说:“大姐,还有件事要麻烦你。”
“姑娘你说。”
“我想跟你讨两身衣裳。”惜君说着将准备好的银钱拿出来,“当然不会大姐破费,这些钱,权当我们感谢大姐。”
李大姐被灶台上亮闪闪的银子晃花了眼,用围裙擦擦手,面露难色道:“我是农家人,不会说漂亮话,其实不是我不愿帮姑娘,只是我那些都是些粗布衣服,哪能给姑娘的姐姐,仙子一样的人穿呢?”
惜君捡起碎银放到李大姐手心,道:“大姐你这是在救我们的命啊,请你千万不要推辞,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的。”
“唉……”李大姐长叹一声气,“好吧,那姑娘等一等。”
两人换上农家女的衣服,吃完了粉干,正要向李大姐告别,却忽然听见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心道不好,惜君去留两难之际,李大姐也听到了马叫,赶紧把她们拉进屋里,本来她还要关上门,却被惜君止住了,这个时间,关门反而奇怪。
村头不止李大姐一户人家,几百米外的河对面有两户紧挨着的。趁他们直奔对岸,惜君粗略一瞥,稍稍松了口气,来者总共六骑,穿着捕快公服,只是这大清早的,捕快跑到村子里来做什么?
问了李大姐才知道,这里叫木田村,属于奉化县,沿村头的路上官道,走不到十里就是奉化县城,从县城骑马到木田村连两刻钟都不用。
不一会儿,有一个官差往这边来了,他在门口叫了两声,李大姐才出去迎接。
“哟,李大哥,你怎么来啦?快进来坐坐。”李大姐擦着手,笑容满面道。
“兄弟我有公务在身,就不坐了,问几句话就走。”
这个官差是李大姐的本家,叫李三。
“什么事这么紧啊,大清早就折腾大哥?”
李三揉了一把脸,“唉,别提了,县太爷亲自下令,我们这些当差的,还能不遵从?我们呐,已经走了几个村子啦。”
“到底出什么事了?”
李三凑近道:“大妹子,今天早上,听说你家的狗吠得厉害,是不是看见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