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灵儿蹙眉看着她,侍剑虽然常年练习舞蹈,身子骨不算娇弱,可这也是相对而言,这杀人之事,哪里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做的?
侍剑用双手握住她持刀的手,微微笑着,目光却透着决绝。
“灵儿,既然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就把你当亲妹妹了,你就听姐姐的话,把刀给我。”
“不行!”灵儿愤然转头,怒视呻吟不止的男人,“我不知道你说这些干什么,我现在就杀了他!”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侍剑厉声叫喊,挡在惊愕的灵儿身前,寸步不让,“我说了,你要真想杀他,就把刀给我!”
灵儿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怔怔的望向她:“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对这种人说情,我要是不来,或是来得晚了些,他不就把你糟蹋了吗,你没听到他刚才说的话吗,他叫你什么……这种人活着,就是一种祸害,你为什么不让我把他杀了——”
“啪!”
左脸火辣辣的疼,可见打自己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然而更疼的,却是心。
“为什么……”灵儿满脸难以置信,为什么你要为一个伤害你的人打我?
“不……不是这样的……”少女脸上的鲜红手印触目惊心,而那疏离的眼神更令侍剑伤心欲绝,“灵儿,你听我说——”
哐当一声,匕首从少女手心滑落,她抬手覆上疼痛的脸颊,心中无尽悲哀。
她低垂着头,哧笑道:“我知道了,随你吧。”
言罢,她便神情恍惚的转身,走了没两步,身体就被人从背后抱住。
侍剑泣不成声,紧紧箍住伤心的少女,哽咽着说:“你不要这样,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
灵儿僵硬着身子,默不作声,她倒想听听侍剑的理由。
她忽然觉得这个拥抱很熟悉,是了,昨天,师姐也是这样抱住自己,师姐害怕得颤抖,侍剑……也在害怕……
她到底在做什么,明明是自己伤害了她们,反倒觉得她们不可理喻……
“真是够了,每个人都把我当小孩子,我就这么不可靠吗。”
“不,灵儿。”侍剑含泪道,“是我的不对,你有自己的主见,我不该替你做决定。”
灵儿抬手轻抚她被泪水打湿的脸颊,满心疼惜。
“那么,姐姐把真正的理由告诉我吧。”
侍剑无声落泪良久,慢慢松开手,拉着灵儿转过身来,四目相对,强颜欢笑道:“本朝律法,杀人者死。你为我杀人,就要被处死,我于心何忍?虽然我们相见不满一日,可这须臾的时光,却无比温暖,所以,我不能看着你为我做傻事,即使要杀他,也只能我动手。我区区一个青楼女子,死不足惜,可你芳华正茂,绝不能因我获罪——”
“别说了,快别说了。”灵儿用拥抱止住她,眼中泪花闪动,“什么不足惜,我心疼着呢,我怜惜着呢,你说的什么话呀。”
侍剑破涕为笑,双手攀上少女瘦弱的肩膀,连连点头。
只愿老天有眼,让她和自己都平平安安。侍剑默默祈愿着。
“姐姐。”
“……嗯。”
“你听到他方才说的话了。”
“清清楚楚。”侍剑回答,她知道无法改变灵儿的决定,既如此,便站在灵儿身边,和她共同面对。
“那就好。”灵儿拍了拍她的后背,松开怀抱 ,然后走向床边,取下青霜剑,转身向男人靠近。
“你、你干什么,别杀我,不,你不能杀我……”男人惊恐万分,拼命蹬腿,然而他背靠墙,已无处可逃,慌乱中身体倾倒在地,他便手脚并用向门爬去,一边大叫:“快来人啊,快来人救救我,有人要杀我,快来人啊!!!”
可他忘了,他就是看准附近没人才敢对侍剑用强,而且此时人们大都在大堂被县令问话,四层以上除了他们三人,只有六层的楼梦月和云徽,而侍剑的房间在这边,楼梦月在那边,即使他声嘶力竭、拼命呐喊也没有别人听得到,况且他此刻的喊叫声低沉嘶哑,算不上大声。
灵儿亦是置若罔闻,对他狼狈的丑态面露不屑,她边走边拔剑,宝剑出鞘之声犹如催命符,吓得男人肝胆俱裂,慌乱逃窜,可断臂剧痛,视线不佳,爬了数尺便趴倒在地,全身胀疼。
灵儿走到侍剑身边停下,说道:“我相信姐姐的决心,此人若在世上,姐姐无法安生,那么,你要和我共同面对吗?”
侍剑握住她的左手,眼睛直视着她的侧脸,无声胜有声。杀人是可怕,但,更可怕的是,这位少女永远离开自己,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她都要在灵儿身旁。
灵儿冲她微微一笑,牵着她继续走向男人。只见男人原是白嫩的背上红印子纵横交错,看他皮肤之细腻,不用像也知道是位豪门公子。爬了这么长时间,离门槛还隔着一丈之遥,对正常人来说,这点距离不算什么,三五步的事儿,可对于他,这一丈却是他拼尽力气也不能抵达的天堑,是他的死亡距离。
他死了,用剑刺死一个无力抵抗的人很简单,他就这么简单的死了,切肤之痛和七情六欲俱随之逝去。
灵儿动手之前,先叫侍剑闭上眼睛,所以侍剑睁开眼看到的是已经咽气的尸体。
大概过了一刻钟,两个受命搜查的官差发现了男人的尸体,县令大人和柳娘一群人匆匆上楼,一问,这是侍剑姑娘的房间,什么都不必说了,既是侍剑的房间死了人,那杀人者肯定和侍剑脱不开干系。
官差没费多少工夫便找到了侍剑和灵儿,这也是因为她们根本没打算躲藏,抑或是逃跑。醉仙楼四周被楼船包围,数百弩机虎视眈眈,天罗地网,无处可逃。跳河不失为一条出路,可灵儿从未游过水,自然称不上水性好,遑论带侍剑出逃了。
听见灵儿承认杀死男人,县令欣喜若狂,即刻下令将灵儿和侍剑带回县衙。
等待问话的人群里面,一位身着烟罗紫衣的女子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被官差押送的少女。
目送她们坐小船上岸,瑶琴等人面面相觑,又叹世态炎凉,兴许侍剑的今天,便是她们的明天。
而云徽因为在照顾楼梦月,没能看到她们信誓旦旦要保护的人已被官差带走。
午后,昌都县衙,公堂之上。
“威——武——”
啪的一声,县太爷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何人,所犯何案,如实招来!”
堂下除了灵儿侍剑二女,还跪着一个哭哭啼啼的黑色锦袍男人,被灵儿杀死之人的尸体也抬到了堂上。
灵儿答:“我叫赵灵儿,此人行为不轨,我姐姐侍剑是醉仙楼清倌,此人趁四下无人,对我姐姐用强,我虽然气愤,但起先只是将他拉开,不料此人死心不改,变本加厉,竟拔刀刺杀我,我于是和他打斗,他最终死在我剑下。”
“胡说!”哭泣的男人指着灵儿,身体颤抖不止,目光怨毒,“你这贱人胡说,分明就是你蓄谋已久,趁他不备,杀死了他!”
“你!”灵儿狠狠瞪向他。
“啪!”县太爷赫然怒道:“公堂之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速速将尔等姓名身份一一道来,如若再犯,休怪刑罚无情!”
锦袍男人眼中寒光闪过,道:“我姓杨,名弘。我杨弘虽寂寂无名,不值一提,但他的名字……”杨弘看着死者尸体停顿了片刻,抬起头说,“他乃是当朝二品,右卫上将军,乐安侯朱林的嫡长公子,羽林郎朱远。”
县太爷快步走到杨弘身前,指着尸体道:“你说他是乐安侯公子,可有凭据?”
杨弘呈上一块铜牌。
“鱼符为证。”
县太爷接过铜牌,一一读出上面的字:“羽林骑,羽林郎,朱远……哎呀!”他心里一个咯噔,登时冒出了冷汗,这可是大案子,比段洪之死还要严重,幸运的是,证人和人犯皆已归案。
这件事情,办好了,没赏。办差了,那可就官帽不保咯。
他把鱼符交还给杨弘,以手捋须道:“杨公子,本县有一事不明,羽林郎掌宿卫侍从,是皇帝陛下近臣,怎会出现在本县?”
杨弘面露难色,道:“朱兄只是说来江南散心,至于其他的,小的一概不知。太爷所问和本案无关吧,如今朱兄身死,还请太爷秉公办理,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
“是否有关系本县说了算。”
杨弘低头称是。
县太爷回座,看向侍剑,眼珠子转了转,轻咳一声道:“侍剑姑娘,你是醉仙楼的人,是乐籍,为何与赵灵儿姐妹相称?”
侍剑和灵儿对视一眼,应道:“大人想必知道昨日我醉仙楼楼主比武招亲一事,参加这场盛会的人,不仅有男子,还有许多女子,机缘巧合,我有幸认识了灵儿,一见如故,因此互称姐妹。为保我免受侮辱,她失手杀了人,还望大人明察秋毫。”
“谎言,狡辩!”杨弘怒视侍剑,转头对县太爷道,“太爷,此女区区青楼女子,身份低贱,朱兄看上她,那是她的福分。依我看,这赵灵儿就是她假凤虚凰的相好,她先是勾引朱兄,转意朱兄注意力,而赵灵儿伺机待发,‘恰巧’坏了朱兄的好事,然后她们向朱兄索要财物,不果,便残忍杀害朱兄!”
“你胡说!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你才是贱人!”灵儿怒极,咬牙切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