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太爷重重拍下惊堂木,堂下之人无不噤声,他正色道:“此案人证物证俱在,人犯供认不讳,死者朱远,系赵灵儿一人所杀——”
“我不同意!!”侍剑和杨弘异口同声道。
“杨弘,你有话讲?”
杨弘脸色阴沉,道:“回禀太爷,羽林郎朱远乃是二女协力杀死。大楚律条,杀人者死。请太爷将她们同罪论处。”
县太爷点点头,望向侍剑:“那你呢?”
侍剑将目光投在灵儿余怒未消的脸上,苦涩笑道:“此人确属我们合力所杀,我和她已经说好,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请太爷按律治罪。”
县太爷又问灵儿:“你可还有话说。”
“我无话可说。”
“那好,”县太爷说道,“本县宣判,侍剑和赵灵儿犯杀人罪,死者虽是朝廷命官,然事出有因,便不加罪,案大楚律令,判处你二人绞刑,明日正午于菜市口行刑,退堂!”
“威——武——”
是夜,乌云遮月,疾风怒号,预示着暴雨即将来临。
阴冷黑暗的牢房一角,灵儿枕着侍剑的大腿,思绪纷杂。说真的,她不想死,因为只有活着才可以和喜欢的人快快乐乐一起生活。如果死了,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进入轮回,轮回转世之后能否再次和师父、师姐、侍剑……还有笨蛋相遇,如果可以,那就死而无憾了。
傍晚时分,瑶琴前来探监,提了一篮子好吃的。灵儿平生第一次喝酒,只喝了一小口便呛出了眼泪,直呼难喝,可这泪水却跟决了堤似的,流个不停,再看侍剑瑶琴,二女皆是泪流满面。
瑶琴还带来了纸笔,灵儿沉思良久,提笔将自己和侍剑的遭遇写下,末尾问候师父师姐,寥寥数语。等到墨干,折了三折,交付瑶琴手中,嘱咐她明日午后再转交楼梦月。瑶琴不解,灵儿只得解释说避免楼梦月做傻事,法场戒备森严,楼梦月带伤之身不可妄动干戈。
瑶琴眼泪直流,却还是答应了她。虽然她们只是萍水相逢,但任谁眼睁睁看着芳华女子在夏花盛开的季节凋零,都要伤心落泪。
侍剑则只字未写,她在世上孤苦伶仃,灵儿便是她唯一的亲人,有什么话亲口说便是。
“你们一定不要放弃希望,一定。”瑶琴临走之前,这样说道。
本来,临近牢房的囚犯见来了两个漂亮的女人,大饱眼福之余,嘴上还喋喋不休,出言调戏。当他们听说二女杀死了京城武官获罪,明天就要处以绞刑,顿时变得兴致缺缺,也许还有恐惧。
两人坐在稻草堆上,相顾无言,过了许久。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短暂照亮牢房,霹雳炸裂的巨大声响随之传来,震耳欲聋。
侍剑察觉少女的娇躯随雷声炸响而颤抖,她连忙把少女抱在怀里,脸贴着脸,却不知是温暖灵儿,还是索取灵儿的温度。
“灵儿不怕,灵儿不怕。”侍剑极尽温柔的安慰着担惊受怕的小小少女。
她很清楚作为青楼女子的命运,朱远说的没错,名妓虽为许多人追捧,却依然摆脱不了乐籍的身份,是士农工商之外的贱民。她们求的,无非就是被一个有情有义又有钱的官人看中,有钱才能为其赎身,有情有义才能带回家做一个小妾。至于夫人?没有哪个青楼女子敢这般奢求。
若非遇见灵儿,若非灵儿及时赶到。她哪怕心中不愿,拼尽力气反抗,最终也不得不屈从于朱远。只不过朱远因为恐惧说的那番说辞并不足信,有道是民不与官斗,他只要侥幸逃脱,必然借助其侯爵老子的势力,叫她们后悔生在世上。
庆幸的是,她遇见了灵儿,这是个怯怯伸手扯自己衣袖的可人少女,是真心对自己好,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不顾一切的小傻瓜……
因为有了小傻瓜,所有不堪的假设都没有发生……
纤柔玉指轻轻触摸少女温润细腻的面颊,侍剑微微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字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灵儿仰起脸庞,看见侍剑朦朦胧胧的面孔,电闪雷鸣,她却不觉害怕,她的目光,被那一闪而过、摄人心魄的嫣红花瓣深深吸引,她的脑海久久回荡着两个字“文鸢。”
“……文……鸢……”灵儿呢喃着,重复了好几遍。
“是啊,我已经好久好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叫我了。”侍剑……文鸢搂紧了少女,目光穿过铁窗,高墙上的旗帜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雷声时而低沉,时而高涨,她怅然说道,“丧气话就不说了,灵儿,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灵儿来了兴致,黑夜中的眸子依旧熠熠发光,“什么秘密?”
“唔……”文鸢忽然卖起了关子,缓缓说道,“之前,灵儿总是‘侍剑姐姐、侍剑姐姐’的叫,现在你知道我的真名了,是不是——”
“我知道了!”灵儿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凑到她的耳边,嗅了嗅女子沁人馨香,轻声说道,“鸢儿……”
温热的气息裹挟着少女嗫嚅柔软的蜜语闯入脑海,文鸢却如遭雷殛,心神巨震,好似能听到心脏怦怦直跳的响声,她颤抖着声音说:“你、你叫我什么?”
“……没、没什么。”脸颊发烫的少女,下巴枕着女子的肩膀,咬着樱唇道,“你已经听清楚了,就不要、不要得寸进尺,快快将秘密说与我听。”
叫“鸢儿”的时候没觉得有何不对,可随之而来的文鸢的反应,却让少女乱了阵脚,脑中一团乱麻,心跳的厉害。
文鸢长呼了两口气,胸口的闷气减去几分,她轻抚少女的肩头,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道:“你抬起头来。”
灵儿依言照做。
“秘密就是——”文鸢微笑着倾下身子。
“唔——”灵儿陡然瞪大美眸。
良久,两人轻轻喘气离开彼此,心跳却愈发急促,扑通扑通的声响不绝于耳,不知是对方的,还是自己的,或许都有也说不定。香甜旖旎的气息萦绕鼻尖,挥之不去,而那柔软湿润的触感依旧在一片混沌的大脑里荡漾,更是回味无穷。
若此间有光亮,那么,能够十分明显的看到文鸢红透的耳根,和她那双饱含着情意的如水眸子。她虽是点火之人,可这种事情她也是第一次做。以前,她偶然听到醉仙楼的女子彼此行亲密之事,莺燕婉转,妩媚妖娆。因而对女子之间的感情心生向往。此时此刻,初尝少女樱唇檀口的美好滋味,她愈加肯定了自己的心意。
没有错,这是她梦里的感觉,甘之如饴。一旦触碰了禁果,便再难放开。只可惜,她们此时身在阴暗潮湿的监牢之中,难免美中不足,如果可以像醉仙楼的新房那般就好了,红烛纱帐,温暖朦胧。
无言以对,欲望战胜了理智,明天就要赶赴刑场,怎能留下遗憾?
最重要的,少女开始只是茫然接受她的热情,渐渐的也主动回应自己起来,这不正说明两个人的情意是相通的吗?文鸢觉得,若她们能以恋人的身份死去,也是死而无憾了吧,只愿来生再次相逢。
灵儿心跳的很快,不断索取,还要更多……
热烈之余不失轻柔,这就是女子,她们的情,犹如绵绵春水,润物无声。
这个吻,比方才更绵长,情意更浓。
无声胜有声,说她们情真意切也好,说是临死前的疯狂也罢。毋庸置疑的是,她们心里留下了对方的气味和触感编织而成的甜美且珍贵的记忆,她们各自占据了对方的心房,填满所有空虚和遗憾。
对师父师姐,灵儿不是没有愧疚,她们含辛茹苦将自己拉扯大谈何容易,感情更是比血还浓,不难想象,她们若得知自己身亡的消息,定会伤心落泪,光是思及此,她的心便泛酸。而对见了几面的楼梦月,她亦是愧疚的,因为自己的任性,楼梦月一次又一次受气,如果知道自己会死,她觉得应该对那个女人好一些,收回所有骂她的话。
可是,再怎么愧疚,心里说的话,她们都听不到,只能默默祈愿她们余生幸福安康。
灵儿搂着文鸢的玉颈,问道:“鸢儿,你后悔吗?如果我们不杀了那个人,我们也许可以活得更久,做更多想做的事情。”
“不,我并不后悔。”文鸢立即否定道,用拇指轻轻拂过少女湿润的唇瓣,“女子的人生,犹如昙花一现,我不晓得未来如何,命运无常,我只知道,因为遇见了你,我早早的得到了幸福,我才能够绽放。”
在杀人这件事上,她们都没有错,错的是那个见色起意的男人。当时,灵儿可以选择不杀朱远,可从朱远的话可以听出,他绝对不会放过她们。待楼梦月伤愈,灵儿便没有留在醉仙楼的理由,她这一走,茫茫人海,朱远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地方报复她。可是文鸢呢,从青楼带走一个入了籍的女子绝非易事,灵儿自然是囊中羞涩,而文鸢年不过二十,抛头露面仅一载有余,亦不曾接客陪酒,她哪里来的钱为自己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