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云有两位哥哥,一弟弟,是一母同胞。”顾彤云开始解释,“大哥生得人高马大,孔武有力,自小跟镖局的师傅学习外家功夫,常手不释卷,但他所读皆是兵法策论、历史地理,而非儒学。父亲本想将衣钵传与长子,可大哥实在不愿,也就不了了之了。至于二哥和四弟,他们称得上臭味相投,美酒和美色,不过很少听到他们招惹事端的传闻,功课倒也能够按时完成,但也只是走马观花,从不用心钻研,为此父亲没少说教他们。”
“听得出来,你们兄妹关系融洽。”楼千霜笑道,至于她说的那些,自己身为外人,没必要评价。
“谁说不是呢。”顾彤云垂目,瞥见桌上第三副碗筷,不由问道,“彤云和小姐说话也有一阵子了,小姐的同伴怎地还未回来?”
楼千霜一愣。
“你不说我还不觉得,她说一会儿就回来的,这都什么时候了……”
忽然,她感到气氛不对。
太安静了。
酒楼怎么会如此安静?!
什么时候来的……
楼千霜微微眯起眼睛,沉声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哈哈哈!”背后传来拍掌声,两扇门旋即打开。
楼千霜缓缓起身,拿过无明剑。“她”的东西,别人碰不得,自己可不在“别人”之列。
转过身,只见当头走进来的正是比武招亲前一日造访梧桐阁的吴王长史魏充,他身后,左手边是一位拄着拐杖、身穿打着许多个补丁的破旧衣服的花白胡子老人,不修边幅,却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气息绵长,是名高手。
魏充右手边则是一位十四、五岁的乞丐少年,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嘴里不停嚼着炒豆,一双贼兮兮的眼睛盯着自己看,楼千霜一阵恶寒,不禁对此人升起戒心。
“楼小姐,别来无恙,在下有礼了。”魏充拱手作揖道。
楼千霜抿唇不语,眼里透着敌意。
这时,顾彤云疑惑不解的站出来说:“楼小姐?什么楼小姐,这里没有楼小姐,你们找人到别的地方去找。”
楼千霜皱了皱眉,她哪里知道现在状况紧急。
“哦?看来楼小姐并未将真实身份告知这位小姐,那就是无关之人了。”魏充眼睛毒辣,一眼便看出她是女扮男装,然后面向楼千霜,“楼小姐,王上已找您多日,请您跟在下走。”
随后,他望了一眼她手中的宝剑,他观看了梅惜君和孙长老那场比武,梅惜君就是用此剑击败了孙长老,只是不知道梅惜君现在何处,不过,他这边早有准备。
“请您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在下身后两位,一是丐帮九袋长老之一的孙长老,一是天龙使者,小姐是江湖中人,您应该有自知之明。”
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成员遍布五湖四海。帮主和副帮主以下,有八位九袋长老,两位使者,一曰天龙,一曰地虎,都是威震一方的强者,丐帮弟子人人敬重。魏充身为吴王长史,驱使两位丐帮高手,本身并不奇怪,只是这天龙使未免太年轻了,让人很难接受这个摆在眼前的事实。
“呵呵,我楼千霜岂是任人欺凌之人?”楼千霜轻轻一笑,看不出丝毫慌乱,她把手搭在剑柄上,微微眯起眼睛说,“如果早个十年,我说不定就从了你主子。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年纪也不小了,过不惯那种打打杀杀、心惊肉跳的日子。魏大人,我们也算相识一场,奉劝你一句。火中取栗,引火自焚。别到头来把自己这条小命也搭进去了,到时候,就是想后悔也没处说。”
魏充闻言脸色阴沉,他知道,楼千霜这是在说吴王痴心妄想,想得到本不属于他的东西,其结果不仅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么简单。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坐拥天下;赌输了,粉身碎骨!
很显然,楼千霜并不认为他们能赢。
“好!哈哈哈,好好好!”
魏充背手走了几步,回头,一双凌厉的眼睛凝视楼千霜许久。
然后,他背过身,沉声道:“二位,王上有令,不得伤了王妃殿下。”
楼千霜立刻将剑拔出半分,严阵以待。
天龙使吐出豆壳儿,拍了拍空荡荡的手,正要抬腿,忽听孙长老笑呵呵道:“天龙使稍慢,擒拿此女之事,请交给老头子,一会那击败老头子之人现身,你再出手不迟。”
天龙使一听,是这么回事儿,面前这个女人武功看起来很弱,这份功劳,还是让给老爷子吧。
“好!”天龙使爽快应道,旋即一屁股坐下,从随身携带的布袋中倒出一把炒豆,噶呲噶呲的吃了起来。
见此战不可避免,楼千霜已将无明剑全部拔出,鸣镝之音回荡耳中,手指轻轻拂过银白的剑身,光华闪烁,繁复剑纹以某种自然规律布满剑身。
握剑的感觉,楼千霜不陌生。那时候,陆婉儿宠爱自己,纵容自己。所以,当自己一时兴起,说想学剑时,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并说:“若你小有所成,这把剑,便送你了。”
心爱之人愿将宝剑相赠,以作激励,楼千霜的武功应该日益精进才是。
然而,学剑的人抱着游戏的心态,指导的师父也是毫无自觉,把这当作一种情趣。练剑,成了舞剑。如此过了几年时光,楼千霜的剑术还没学成,她却不得不离开了。
再见此剑,物是人非。
想来,自己那个便宜妹妹已经尽得她的真传吧。
再见时,我定要你好好教我练剑。楼千霜心说。
“楼姑娘,老头子得罪啦。”说罢,孙长老便要动手。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楼千霜这个当事人尚未应声,却听顾彤云大喊一声:“且慢!”挡在了两人中间。
楼千霜不是关怀天下疾苦的圣人,可她也不想看到无关之人被自己牵连,不论顾彤云是否出于好心。
“不关你事!”楼千霜叱道。
“这,我这……”顾彤云两边顾盼,神色窘迫,支支吾吾。
这时,孙长老也劝道:“小姑娘,请让步,老头子我不想跟你动手。”
“不管她姓陆,还是姓楼。”顾彤云瞪向他,正色说道,“我们同桌吃饭,同桌喝酒,她就是我顾彤云的朋友,我就不能坐视不理!她已经明说不跟你们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敢明目张胆强抢民女不成?”
她这一通义正辞严下去,果然看到孙长老表情难看了几分,于是以为他怕了,心下稍定,继续说道:“你们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否则,让巡城官军知道你们在这闹事,少不了得蹲大狱!”
“孙长老。”魏充不耐烦道,“不得耽搁,办事要紧!”
他们可不是来和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讲道理的!
孙长老心里已有计较,刚要动手,又被人给搅了。
“喂喂喂,这么多人啊,你们是阿云的新朋友吗?”
听到这充满磁性的低沉嗓音,顾彤云登时喜形于色,欣喜叫道:“大哥!我在这里!”
众人纷纷向门口望去,站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个异常高大的男子。在场众人,当属魏充最高,可此人比魏充足足高一个头。其相貌亦是非凡,上宽下窄,呈不规则长方形的面部轮廓鲜明犹如刀削斧凿,浓眉大眼,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唇薄口宽,许是常年风吹日晒,他的皮肤略显黝黑,身体看上去并不十分壮实,但肩膀宽阔,给人一种无形的威慑。
这人正是顾彤云长兄,顾信谦。名字寄托了父亲对子孙的期待,信义而谦逊,顾父的本意,是希望他做一个正直的文人。只不过,以他这身体魄,当一个武人显然更为合适。
见情况出现转机,楼千霜决定先静观其变。
而魏充正好挡在男子面前,酒气冲鼻,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但看这人身体壮硕,呼吸绵长,双目如电,却是个练家子,只好压下怒火,问道:
“足下是如何上来的?”
为了方便办事,他已经把整座酒楼包下来了,还特别吩咐店家别让人上楼,就算有人要上来,也该提前告知他才是。
“哦……”顾信谦的目光在妹妹身后女子的脸上稍作停留,说道,“顾某来带小妹回家,旁人焉有阻拦之理?诸位这是,准备对小妹动手吗?”
“误会,哈哈哈,误会。”魏充拱手道,心中赞叹此人虽看似五大三粗,却不是一般的莽夫,对楼千霜这般天香国色,双眼竟是不现丝毫惊异贪婪之色,反倒面色如常,真豪侠也!
他陪笑说道:“我等所办之事,和顾小姐毫无干系,您尽管带顾小姐离开。”
“阿云,跟我回家。”顾信谦面向顾彤云说,语气不容置疑。
顾彤云却急红了眼,一跺脚道:“怎么没有关系?大哥你别信他们的话,这位楼小姐是我的好朋友,这些人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强行带走她,他们肯定是坏人!”
楼千霜闻言暗衬:真是个天真的小丫头,我连名字都没告诉你,居然成了好朋友……
不过,她不需要这样的善意。
她说道:“我不认识你,更不是什么朋友。是你擅自跑进来,自说自话,我已经忍你很久了,赶紧走吧。”
“什么?!”顾彤云猛然回头,满脸不可置信,“你——”
“啊,这可难办了……”顾信谦摸着后脑勺说,打断了妹妹的话头,“阿云,既然那位小姐说不认识你,你也玩够了,该回家了。”
“你,你们……”顾彤云的身子因为愤怒而颤抖,“好!一个不认识我,一个不相信我,那好啊,我就做我认为对的事情,我就站在这里,哪儿都不去!”她指着楼千霜,“这个人,你们谁都不能带走——”
话音未落,顾彤云忽觉眼皮沉重得直打架,视线越来越模糊,随即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楼千霜眼疾手快,抱住就要瘫倒在地的顾彤云,扶她坐到椅子上。
“天龙使,你干什么!”魏充怒视不知何时站起身、背对着自己的少年乞丐。
天龙使抱着后脑勺,扭了扭脖子,转身咧嘴一笑,道:“没什么啊,你们太墨迹了,我替你们解决麻烦而已。放心,我可没伤她,只点了她的睡穴。现在……”在众人惊诧的视线中,他把目光投向紧锁眉头的楼千霜,一脸坏笑道,“大姐姐,你是乖乖跟我们走,还是我把你打晕了,扛着走呢?”
楼千霜想起来,前几日,在小山村的早上,梅惜君问了她几乎一样的问题。当时,她稍加考虑便应了下来,可这次,她断然不会束手就擒!
沉默,有时代表答应,有时,则暗示着拒绝。
天龙使心领神会,念头刚动,武者感知危险的本能便向他示警,他身形一偏,一记裹挟着强劲风压的手刀擦肩而过,他随即高高跃起,避开迅猛袭来的腿击,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刚猛攻击。
袭击天龙使的人,正是顾信谦,他使的功夫,是八极拳!
顾信谦虽然体型较大,但他的活动却丝毫不受体型上的制约,出招迅捷,劲气刚猛,并且百折不挠,饶是天龙使也未必能够短时间内战胜他。
强强碰撞,两人的对战很快进入状态,桌凳、门窗多被打烂。
魏充拧着眉头,脸色阴沉。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发生了!原本他与顾信谦还有交涉的余地,就因为天龙使自以为是,贸然出手,不管他是否真正伤到顾彤云,顾信谦都不会眼睁睁看到妹妹被人打伤而熟视无睹!
但,后悔已是为时已晚,当务之急,是趁碍事的人被牵制,赶紧带楼千霜回去复命。
魏充对孙长老使了个眼色,孙长老会意,当即向楼千霜发难。而楼千霜早有准备,宝剑在握,迎刃而上,毫无惧色。
本来,以孙长老的实力拿下楼千霜应该是手到擒来的,可当他从楼千霜的剑法中,隐隐约约看到当年雪剑仙所使神意剑的影子,并且,他曾两次败在这把无明剑下。而第二个使用这把剑的人,比楼千霜还要年轻许多。
虽不致惶恐,但他却提高了警惕,保留后手,毕竟刀剑无眼,楼千霜性情果决,自己这边不能下重手,对方可没有任何顾虑,江湖传闻,楼千霜曾和雪剑仙朝夕相处数年,雪剑仙将神意剑倾囊相授绝非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