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镖队终于到了歇脚的客栈。
吃好了晚饭,杨德兴单独找到了惜君,他看出来,两个人里面,惜君才是那个说得上话的人。
“我来是想问姑娘。”杨德兴说,“追杀你们的人,是什么来历。”
“吴王。”惜君回答。听到吴王的名号,杨德兴只有眼中闪过一道惊讶,并不见恐惧,抑或是迷茫,惜君不由得对他敬重了几分。
杨德兴沉思片刻,用宽厚的大手拍了下膝盖,站起来说:“杨某不能保证一路平安无事,干镖局这一行,信义为先,后面的路,振风镖局会竭尽全力护送两位姑娘安全抵达京城,若有强人劫道,在杨某求助之前,姑娘一定不能出手,这点,请姑娘一定做到。”
“行,我知道了。”惜君点点头。
“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姑娘早点歇息。杨某告辞。”杨德兴抱拳道,随即离开了房间。
接下来好几天都没有事情发生,即使经过听说有土匪出没的险地,也是一样。镖队离京城越来越近。
这天,队伍一大早从下榻的客栈出发,临近中午,走到一处山谷前面,穿过山谷,就是汉中平原,坦途大道,京师可望。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如果想劫镖,这座山谷是最后,也是最好的设伏之地。
队伍形成一条长蛇走进山谷。
虽然杨德兴还没有下令,但镖师们都绷紧了一根弦,就连喜欢找惜君二人说话的杨飞雁都紧抿着唇,虚握缰绳,随时准备迎击。
惜君端坐在马车中,闭着眼睛,一只手杵着剑。她不是在睡觉,而是屏气敛声,感觉周围的动静。楼千霜并未和惜君坐同一辆马车,她在前,惜君在后。这样的安排,既给了惜君施展的空间,一旦楼千霜有危险,她还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救援。
队伍缓缓走入山谷狭窄地段,两边山林静得出奇。
就在第一辆马车刚刚通过最狭窄的隘口时,忽闻鼓声大作,方才还寂静无声的山上突然冒出一个个人,漫山遍野,成百上千,有的摇旗呐喊,更多的的挥舞着刀枪棍棒向镖队冲来。
前路被堆积的滚石阻挡,马车在这狭窄处根本不能掉转马头,只一瞬间,镖队便被人山人海团团包围。
但见那些旗号,“王”、“陈”、“宋”、“萧”等等,足有十多面大旗,每一面旗代表了一个山寨,人数少的几十,多的几百。
即使所有镖师以一当百,每人打倒一百个,也未必可以突出重围!
之前没有遇到山贼,原来全部集中到这里来了,好个魏充!
杨德兴下马,对站在前头的几位山大王抱拳道:“杨某行走江湖四十多年,今天这样的大阵仗还是第一次见,诸位朋友,真的不能让杨某过去吗?”
“哈哈哈!”一个满脸横肉的独眼龙、扛着大刀走出来道,“杨老英雄说的哪里话,江湖上谁不敬重您老,我老王第一个砍了他,大路朝天,您想往哪儿走都行,连带着您那些镖头兄弟,小的们绝不阻拦。”
这独眼龙姓王,名虎。这些人里面,当属他实力最强,号称悍勇千人。
“王兄弟抬举杨某。”杨德兴说,“杨某是走镖的,对杨某而言,最重要的就是镖,镖不离人。兄弟若能行个方便,日后,杨某定备厚礼上山答谢。”
立即有人跳出来道:“杨老英雄你没听清楚,老大是说你们这些镖师可以走,我们是来劫镖的,哎,镖留下,您走。”
喽啰们附和:“对,镖留下,把镖留下!”
王虎把刀往地上一杵,喽啰们瞬间噤声。
“小的们聒噪,不过,他们说的也有道理。老王是讲道理的人,只要老英雄行个方便,日后,我给您奉上大礼。”
“不知道可不可以这样。”杨德兴说,“杨某向诸位挑战,主要诸位赢了杨某,镖给你们,杨某自行离开。”
王虎尚未开口,身后突然传来拍掌的声音。
喽啰们让开一条道,一个官员模样的人走过来,他身后跟着一位老乞丐和四个剑客。
官员正是魏充。
“可以比试。”魏充抬起右手说,“总镖头不妨把梅小姐也叫出来,比武么,人多才热闹不是。”魏充很得意,他们到最后一天才动手,就是为了周密布置,做好万全的准备,在最后关头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这一次,魏充势在必得,他不能,也不敢再让楼千霜逃脱。尽管昨天有一个镖师先行,很有可能搬救兵去了,但一个走江湖的小镖师能带来几个人?他们这边可不仅有上千号人,孙长老、王虎,还有众头领都是实力高强之人,他不信会失手!
楼千霜出走当晚,他误以为她是被峨眉众人劫走的,故而误导了吴王,错失良机。致使吴王大发雷霆,他若再做不好这件差事,怕是得准备后事了。
身陷千军中,插翅也难飞。说的就是楼千霜现在的处境。
当官的只认权柄,不讲道义。如果说刚才杨德兴还有一丝机会说服王虎让路,现在被魏充一搅合,王虎等人硬着头皮也得上,而且,那个老乞丐看上去很强。
“王虎,你聚集上千号人,不怕朝廷派兵清剿吗?”杨德兴威胁道,朝廷不会花功夫清剿小股山贼,但朝廷不会容忍这么多人作乱,说不定,朝廷已经得到消息,正调兵遣将赶往此地。
“杨老英雄,您还不知道?”王虎故作惊讶说,“哦……对,魏大人不说老王我也不知道,嘿嘿。那我告诉您,朝廷现在怕是没有闲心管我们呐,您就别吓唬我们啦,给个痛快话,这镖,是让也不让,兄弟我可赶时间啊。”
“那就没什么说的了。”杨德兴转身对众位镖师拱手道,“是杨某对不住兄弟们,今天,大家就痛痛快快战一场,打完了,杨某请兄弟们到京城最好的酒楼喝酒!人在镖在!”
“好!人在镖在!人在镖在!”众镖师高举武器,齐声呼应。
“杨老英雄,那就得罪了!”说着,王虎把大刀一横,快步走向杨德兴,步子越来越快,距离对方不过两丈的那一刻,他左脚重重地踏在地上,惯性带动这具庞大的身躯高高跃起,与此同时,阔背大刀高高举过头顶,以劈山之势拉开了战斗的帷幕!
杨德兴面不改色,两截短枪合并成一杆精铁长枪,主动迎击王虎的大刀。
不过一合,两人的战斗区域便扬起了漫天尘沙,金铁碰撞,火花四溅。别看王虎生的五大三粗、膀阔腰圆,但他能在弱肉强食的武林中混得风生水起,绝不是空凭一身蛮力。
杨德兴和王虎打得有来有回,短时间内谁也无法取胜。
其余几位山大王振臂一呼。
“冲啊!!!”
“杀啊!!!”
千百喽啰大叫着冲向马车前的镖师。
镖头叶天一刀把冲在前头的头目砍翻在地,诸镖师士气高涨,他们常年跟杨德兴练武,武功自然不会差,除了留下来保护马车的几个人,其余的全部冲入山贼群中,对上这些小喽啰,镖师们就如狼入羊群,大杀四方。
贼寇虽众,然谷口狭小,十人之力仅能发挥一二,故而迟迟不能推进,直取目标马车。
不过,那些头目和首领都是有实力的。在镖师勇猛的攻势下,山贼们只一开始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受到首领呵斥节制,很快就恢复了阵脚,用长柄武器夹击镖师,战况愈来愈胶着。
魏充命令孙长老和四名剑客找到楼千霜,带回来。
这件事情,必须自己人去做。
五人得令,步法轻快,尽管前方人头攒动、混乱不堪,但他们依然以极快的速度接近马车。
杨德兴目光如炬,敏锐察觉对方后招已出,遂运气于掌,长枪狂舞,缠、劈、扎、点,攻势如行云流水,王虎招架不住,一边格挡,一边后退。
“燕子夺窝!”杨德兴大喊。
附近的山贼,包括王虎在内,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招式喊出来。
就在这时,孙长老和黑衣剑客已经走到第二辆马车一丈远的位置,挡在他们面前的年轻镖师不由冒出了冷汗,这五个人,一个是成名高手,其余四个都是手上沾满鲜血的杀手!
只见孙长老身形一动,几个镖师来不及反应,突然身子一软,两眼发黑地瘫倒在地。
然而,他不敢冒然查看马车里是否有人,事到如今,不存在什么不伤及人命的比武规则,惜君的武功深得雪剑仙真传,她如果在暗处偷袭他,他非死即伤!
并且,他也不能叫人拿武器往马车里面捅,他们是来抓人的,不是来杀人的。若是伤到楼千霜分毫,他们还做这个差事干什么?
所以,他觉得还可以交涉。
“楼小姐。”他说,“你真的忍心这些无辜人为你而死吗?你自己想想,嫁入王府,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千军万马,插翅难逃。只要你随魏大人去见吴王,不仅那些此时此刻为你浴血奋战的年轻镖师,就连梅姑娘也一并放行,你说怎么样?”
见无人回应,迟则生变,遂叫剑客前去查探。
几个剑客互相看了一眼,略一点头,从四个方向包围了马车。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用剑挑开门帘,为了看清楚些,不由探头向车内张望。
忽然,寒光一闪,剑客反应奇快,迅速侧身,一枚飞镖擦肩而过。可惜,他没能躲过第二枚,当他有所察觉,飞镖已陷入他右肩胛处,他是右手握剑的,右肩失去知觉,长剑当即掉落在地,失去了战斗能力。
孙长老心中惊骇,他只知梅惜君剑术高超,没想到她暗器亦是了得,瞬间就废掉己方一人。
一名剑客对他耳语了几句,孙长老神情肃然,点了点头。
于是,几名剑客从左、右、后三个方向,再次包围马车,转为双手握剑,调动内力,即可斩金断玉,遑论区区木头做的马车。
刀光剑影,马车却岿然不动,孙长老运掌打在车舆上,刹那间,车厢木板炸裂飞散。与此同时,身穿一袭光秀留仙裙的女子冲天而起,随着碎木板飞来的,还有数道寒光闪闪的银色飞镖。孙长老和剑客早就料到这样的情况,在第一时间抽身后撤,待飞镖悉数落空,遂上前迎击。
当孙长老看清她的脸,顿时大吃一惊,不是梅惜君,而是楼千霜!
“快住手,她就是楼千霜!”
可他说得晚了,三名剑客已经和楼千霜交上了手。这次,楼千霜没有用剑,她的武器是一条两丈长的白绫,以及不知道从哪个角度射出的飞镖。她好像在舞蹈一般,长袖翻飞,时缓时疾,几名剑客被灵活无比、仿佛活过来的白绫纠缠,一时之间竟无法靠近她半步。
尽管他们听到了孙长老说的话,但吴王有命,想尽一切办法拿下楼千霜。而一个身具武功的大活人是不可能老老实实跟他们走的,所以,即使冒着受伤的风险,他们断不能让这大好的机会白白溜走!
孙长老亦明白此间道理,虽然知道梅惜君尚在暗处,伺机待发。然而,只要拿下楼千霜,便是大功告成。
稍加犹豫,孙长老加入了战局。
白绫丝滑柔韧,长剑根本无法将其划破,可他们有四个人,是以定下计策,两人牵制,两人找机会擒住她。
三名剑客训练有素,武功算不上高强,但孙长老一出手,楼千霜便落了下风。只是仗着身法灵活多变,不至于迅速落败,不过,即便面对比酒楼多了几倍的敌人,那张绝美的面孔上始终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因为,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孙长老惊异的发现,他似乎低估了楼千霜的武功,或者说,此时楼千霜表现出来的才是她真正的实力,即使面对他这样的一流高手,也能够游刃有余。而且,楼千霜还年轻,体力远比他这老头子持久,楼千霜的弱点在于,她只能牵制和防守,很难做到主动攻击。
“楼小姐,没想到你武功这么好,我们失算了!”
楼千霜笑了一下,并不答话。
“老头子我要动真格了,你接住了!”
说完,孙长老招式一变,木杖点在白绫之上,紧接着急速搅动,白绫虽然丝滑无比,却赶不上他搅的速度,趁木杖缠住白绫,他飞快出手,拽住白绫一端,想把楼千霜拉过来。
楼千霜也不是吃素的,她直接把顺势把另一端白绫打在趁机袭来的剑客胸前,剑客脚步一顿的同时,致命飞镖已至,正中他前胸。
另一个剑客的长剑直指她面门。
她却把左手伸向后面,只觉被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握住,身子往后飞去的同时,眼前的剑士眼中露出惊恐,楼千霜微微一笑,对擦身而过的美丽女子柔声说:“交给你了。”
“嗯。”
剑客来不及变招,被惜君割伤手臂,又被惜君一脚踢飞,擦着地面滑出几丈远。
楼千霜左手握着右胳膊,轻轻喘着气,莹润光洁的玉颜上的香汗淋漓,眼睛注视前方不远处持剑与人交战的飒爽英姿的女子,不由想起当年和陆婉儿初见时的场景,当初,她也像这样,不遗余力保护自己……
她抬头,天空是蓝色的,白云朵朵,慢悠悠地飘荡。如果你的心没有改变,就原谅你吧……
不知何时,和惜君交手的人从两个变成了五个,地上还躺着不下十个人。楼千霜发现,只要有人意图靠近自己,惜君便会直接将那人击倒。
可是,这样极高强度的战斗,精神高度紧绷,内力和体力都以极快的速度消耗。
惜君,撑不了多久。
楼千霜虽未受伤,但经过方才的战斗,她失去了所有武器,体力耗损巨大,已是无力再战。
当惜君体力耗尽的那一刻,便是孙长老等人胜利之时,不会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