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儿,你不会死的。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死。”
“我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吗?”楼千霜说,“你不用拿好话哄我,人生有几个十年?要还像以前那样,我宁愿一死了之。”
“不,这次,我不会离开你,你也不要离开我,好吗?”陆婉儿紧紧握住心爱女子的双手,说道,“霜儿,你可以真心实意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
“霜儿,你还爱我么……”陆婉儿颤抖着声音说,眼睛注视着楼千霜,希望从这举世无双的女子完美无瑕的面庞上得到答案,可是,她从楼千霜闪动的眼眸中看到了什么?
惊讶,茫然。
为什么惊讶?为什么迷茫?
茫然是对未来的不确信,惊讶是因为什么?
为等她想出答案,楼千霜眼里忽然燃起火焰,被火焰包裹的,是她的倒影。
“……你怀疑我?”楼千霜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我走这么远的路,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你竟然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呵——好啊,我跟你说,我不——唔……”
愤怒之火渐渐被柔情之水浇灭,楼千霜睁大的眼睛慢慢变得柔和,不知不觉,轻轻阖上。
深山竹海,温暖的阳光透过竹叶缝隙映照着忘情的人儿。
良久,陆婉儿不得不放开楼千霜,但见她娇靥酡红,呼吸紊乱,胸口起伏不定。尽管她的武功远高于楼千霜,可在这种事上,楼千霜从来不吃亏,准确地说,不论是谁先点火,被吃的往往是她自己。
楼千霜素手轻抚着剧烈跳动的胸口,这充满高涨的心情,是好久好久、几乎已经磨灭的记忆。然而,仅仅一个吻,那些或酸或甜的记忆一股脑涌入脑海,她好像重回到二十岁。那时,尽管身体被奇毒折磨,可她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很幸福。
而这些都是陆婉儿带给她的。
她很怕苦,闻到药味就欲作呕。但,陆婉儿给她喂药,就另当别论了。
她刚才是想赌气说不喜欢这人了,幸运的是,陆婉儿不是那木讷的呆子,她们的心意是相通的。
不过,陆婉儿刚才的问题,真是太蠢了,她如何不生气?
楼千霜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微喘着气问:“你我之间,还需要试探吗?”
“我想……不必要。”陆婉儿脸上绽露笑容。
是啊,她们之间,怎能这般陌生。
“霜儿,我都叫你这么多声了,你就不表示一下吗。”
知道她委屈了,楼千霜从竹椅上起来,陆婉儿亦随之起身,两人身高相仿,四目相对,俱是柔情。
楼千霜歪了下头,嫣然一笑,轻启朱唇。
“婉儿。”
这一声含羞带怯,裹挟着柔情蜜意的呼唤,听在耳中,响在心里。
她们,未曾改变。
“嗯!”陆婉儿重重点头,湿润了眼眶,随即紧紧拥抱她,深情呼唤她的名字,“霜儿,我的霜儿,我好想你……”因为哭泣,因为喜悦,陆婉儿的声音在颤抖,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为了这重逢的一刻,为了这矢志不渝的心灵,所有的等待都值得。
楼千霜不会、也不能辜负她。
“我的婉儿。千霜……也十分、十分地想你。千霜对你的心,昨天、今天、明天都不会改变。我相信你,完完全全地相信,我会好好的活着,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我们’。”
陆婉儿喜不自胜。
“对,我们,是我们!霜儿,你别担心,我有办法治好你的病,而且,我们不用再分开了。”
“真好呢,不是吗?”两人静静地拥抱着,忽然,她闻到一股怪异的气味,不由问道:“什么味道?”
“啊——”陆婉儿惊呼出声,“我的粥!”
说完,她赶紧撇下楼千霜,转身跑进了厨房。互诉衷情虽是要紧之事,但填饱爱人的肚子也是刻不容缓的呀。
楼千霜莞尔一笑。她无法拒接自己的魅力,不是吗?
休息了两天,便开始着手治疗。而治疗的方法,洛神医已经全部传授予陆婉儿。她的武功出神入化,人体的经脉、穴位,了如指掌。整个治疗过程,则需要她和楼千霜共同完成。
首先是为期七天的药浴,日落之后,每天泡上三个时辰。与此同时,陆婉儿还要用内力为她疏通经脉,催动药力生效。
瀑布附近有一山洞,乃是陆婉儿早年以一己之力开凿出来,闭关修炼的场所。第二步治疗不能被外界打扰,所以她携楼千霜进入山洞之后,便将洞口封禁。
需用时七七四十九天,楼千霜今生能否不再受奇毒折磨,这次闭关至关重要。
另一边。
为了师父和楼千霜有独处的空间,惜君选择了继续住在白河镇,这一住又是过了一个多月。先见了师父,后见了师姐,文鸢总算融入了她们这个小家庭。有些遗憾的是,由于灵儿和文鸢的海捕令依旧没撤销,在热闹的七夕佳节,她们却不得不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当夜,也只能坐在屋顶上,远远观赏镇上美丽的灯火。
而在惜君回家的当晚,灵儿便将自己和文鸢的事情告诉了她。女大不中留的道理,她懂;对于灵儿会喜欢上女子,她也理解。可在听到这个应该算是灵儿的好消息之后,她心里却忽然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失去了。
师父和楼千霜有情人终成眷属,灵儿也遇见了喜欢的人,更难能可贵的是,那人是灵儿的亲表姐,亲上加亲,文鸢还可以弥补灵儿自幼缺失的亲情。并不是说她和师父与灵儿的感情比不上血脉亲情,而是说血脉之情亦是弥足珍贵的,这对灵儿,对文鸢,都具有难以言说的深远意义。
惜君感到困惑,突然间,她心里冒出一个想法:她是多余的。
她们都成双成对,只有自己,独自一人。
不久前,惜君还和灵儿相拥而眠,十多年都是如此,有灵儿相伴,长夜寂寥,她丝毫不觉寂寞。然而,惜君毕竟不是灵儿的亲生母亲,既然灵儿有了喜欢的人,而那个人就在同一个院子里,她就没有理由把灵儿拴在身边。
因为惜君和陆婉儿不同。
陆婉儿是个随心洒脱的女子,纵使她看出灵儿和文鸢关系匪浅,她也不会因为顾及文鸢的心情而放走灵儿。在她看来,许久未见,灵儿和她呆在一块理所应当。
而惜君呢?
惜君是烟雨江南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江南女子,温婉细腻,善解人意。
既然知道灵儿和文鸢心心相印,惜君便不可能横亘在她们中间。灵儿年龄尚幼,不谙世事,对自己和他人的心意并不十分了解。可文鸢已经长大成人,又有在教坊青楼的经历,她的心智可能比实际年龄还要成熟得多,即使文鸢不说,惜君也明白,再心胸宽广的女子,也无法容忍爱人夜宿别的女人的床榻。
惜君不愿做这个遭人怨怼的恶人。
灵儿已经十六岁了,经历过风雨,走过几千里路。
惜君知道,是时候对灵儿放手了。当然,如果灵儿向她寻求安慰,或者请她解答迷惑,她不会推开灵儿。
因为,傻姑娘,终究是傻姑娘。
至于觉得自己多余,却是一时的妄念,是她修行不够,缘分未到。
目前,只有一件事情是她关心的。灵儿和文鸢的悬赏令一日不消,她们就一日不能光明正大、自由自在的活在世上。
惜君带楼千霜出逃那晚,偷听到吴王和魏充谈论,说南宫怜心乃是峨嵋弟子,文鸢又告诉她,南宫怜心为御史大夫南宫骏之女。而让她们搭船入川的安抚使张贺张大人,正是当年把灵儿托付给惜君的人。
惜君于是决定上峨眉山找南宫怜心,出发之前,她先把灵儿两人送回了紫竹林。
峨眉山在蜀西南部,一人快马,两日便到了山脚下的小镇。
第三天,惜君天蒙蒙亮就吃好了早餐,动身上山,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即望见峨嵋派巍峨秀丽的山门。左右苍松林立,中间一条长长的石阶向上延伸。两名年轻的道姑正低头打扫门前平地上的落叶,听到脚步声,遂抬头看将过来。
见是一位袅袅婷婷的白衣女子,登时眼前一亮,其中一位圆脸道姑笑道:“贫道妙萱,这是妙惠师妹,姑娘清早上山,可是找人?”如果是上香,应该赶中午。
“两位道长,在下梅惜君。”惜君行礼道,“不知南宫怜心小姐是否在贵派?”
“梅姑娘既是南宫师姐故人,便是贵客。”妙萱说,“请姑娘随妙惠师妹到修心堂稍坐,贫道自去通知南宫师姐。”
“有劳二位。”
在修心堂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妙萱笑容满面地走进来,对惜君说:“师姐请姑娘到苍海楼一叙。”
沧海阁位于一座陡峭险峻的山峰峰顶,立于阁中,凭栏远眺,可见云海翻涌,天际无穷,故名“沧海”。本有山道蜿蜒而上,只不过遭到雷击,毁掉了部分路段,导致路不能行。常人除非借助绳索攀援,否则无法上顶。后来,峨嵋把登上苍海楼当作一种试炼,只有武功高强的人才能不借助外力,凭轻功登上苍海楼。当代峨嵋众弟子中,除去掌门和几位长老,也只有掌门大弟子唐漪兰和第七位弟子南宫怜心有次本领,故而,漪兰和怜心二人常在这苍天绝地品茗论道,切磋棋艺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