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灵看着那群山贼被捕快押入大牢,于是出城,先到嘉陵城外的梅家庄拜访惜君的爹娘,两位老人热情地接待了她。
前两年,悬赏缉拿毓灵的画像贴满了各个州县,老爷和夫人知道这个消息后,一直是忧心忡忡。直到惜君有次归家,把毓灵已经安全回家的消息带给了他们,他们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毓灵在梅家庄住了小半个月,再次踏上旅程时,夫人的热情将她的包裹装得鼓鼓囊囊的。
去往京城的路十分顺利,没有遇上什么糟心事儿。听人说,三年前,官府费了大力气剿匪,一鼓作气,抓捕了上千名山贼,是以沿路见不到半个强盗劫道。毓灵猜测这些被抓走的山贼就是师姐和师娘遇上的那伙。
若说让毓灵特别在意的,也不是没有。
那是在一天晚上,因为在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找到投宿的客栈时,已经没有单独的客房了。而且,这夜黑风高的,下一家客栈还在二十里外,总不能摸黑赶路。可她一个女子,却如何也无法忍受和那些臭男人挤通铺。
毓灵叫小二把坐骑的鞍卸下来,喂上好的草料,然后走进饭厅,点了两个菜,一边吃饭,一边想办法。
她一筹莫展的样子,正好被一个人看在眼里。
“我可以坐这里吗?”束发的女子说。
毓灵抬头看了看她,点了点头,接着吃饭。
等她吃完,喝茶的时候,女子突然开口:“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什么?”毓灵感到莫名,她并不认识此人。
女子看着她的脸,仔细想了想,终于恍然大悟,瞪着双眼,却又压低嗓音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一下。”说着,她自顾起身走向外面。
毓灵迟疑了下,还是跟了出去。
马厩边上,月光下的女子一身劲装,长发高高的束在脑后,垂落至纤瘦的腰际。
“我不认识你。”毓灵走近,开门见山说。
“可我认识你。”女子笑着说,“我还是先自报家门吧,免得你以为我不怀好意。我叫杨飞雁,是振风镖局的镖师。你叫赵灵儿,是吗?”
毓灵美眸瞪圆,伸出纤纤玉指,指向她说:“你、你就是杨飞雁?”
“梅姑娘跟你提起过我吗?”杨飞雁笑道。
“当然!”毓灵连连点头,激动地说,“真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巧……不止师姐,师娘也说起过你,是你救了她们。飞雁姐姐,谢谢你!”毓灵向她拱手。
师娘?杨飞雁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过,她并不深究。
“要不仔细看,我还认不出你来呢。”时隔三年,眼前的女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还显青稚少女,毓灵的样貌、装束都逐渐成熟。
“赵姑娘,你可是要上京城?”杨飞雁问。
“对呀,我是去找人。”毓灵回答,“你知道吧,我的案子撤销了。”
杨飞雁点点头,那两张在城墙上贴了两年的缉拿令早在半年前就被揭下了,她还和顾彤云谈论了这事。
“你可知道,”杨飞雁说,“这家客栈已经住满了。”
毓灵闻言,苦着脸说:“我正为这个犯愁呢,说是正赶上全国各地的举子赴京赶考,客房供不应求,我来得晚了些,就一间客房都不剩了,唉……”
“你若不嫌弃,就到我的房间休息吧。”杨飞雁建议道。
“诶?这怎么行?”毓灵连连摇头。
“一来,”杨飞雁说,“你是楼姑娘和梅姑娘的至亲,我和她们的交情虽然说不上多深,却也朝夕作伴,相处了十多天。二来,飞雁也想交姑娘这个朋友,只是不知道,姑娘是否愿意?”
“可……”毓灵有些为难,她懂得不能随便接受别人恩惠的道理。
“姑娘不愿?”
“不!不是……”怕她误会,毓灵急忙否认,“我只是……我的意思是,我怎能平白受你的照顾呢?”
杨飞雁舒了口气,轻笑着说:“这好办,你带银两了吗?”
“有。”
止住毓灵拿银两的动作,杨飞雁说:“财不外露的道理,我想你是知道的。”见毓灵点头,她接着说:“我理解你的顾虑,我是这么想的,这房钱,一人出一半,不就行了吗?”
杨飞雁心里明白,分摊的建议,只能由她主动提出。
“嗯,我知道了。”毓灵甜甜的笑了出来,“总之,还是要谢谢飞雁姐姐。”
杨飞雁泰然接受了这声谢,在外面呆了这么一阵子,却是有些凉,遂提议先进屋。
经过一群正在吃饭的镖师时,一个四十上下的镖头站起来,说道:“少镖头,这位小姐是……”
话是对杨飞雁说的,他的视线却对准毓灵。
杨飞雁说:“她是我一位朋友,恰巧在这里遇见,我们正打算到房间去说话。史镖头,看着点儿,别让大家伙儿喝多了。”
“得嘞。”史镖头咧嘴一笑,“少镖头,大伙儿心里有数。”
杨飞雁旋即带着毓灵上楼,穿过昏暗的过道,在过道尽头左拐,将第一个房间的两扇门推开。
“你真厉害!”毓灵忽然说。
杨飞雁关窗户的动作一顿,说:“怎么了?”
“你这么年轻,就带队走镖呀。”毓灵回答。
“其实不像你说的那么……厉害,”杨飞雁走过来,说道,“这几年,舒州到京城一带,都没有什么成气候的盗匪。何况,还有史镖头、王镖头几个走镖经验丰富的镖师,我的作用很小……”
“话不能这么说!”毓灵勾起嘴角,说道,“我看得出来,他们都对你毕恭毕敬的。女子行走江湖本就不易,要赢得那些男人的敬重更是难上加难。即使你是少镖头,如果你没有真能耐,手下人就不会把你真当回事。”
杨飞雁噗嗤一笑,“没想到,姑娘竟然看得这般透彻,看来,飞雁只好勉为其难接受你的赞美。因为,灵儿姑娘蛮不讲理,不接受也不行呀!”
“好哇!看我不把你——”
说罢,毓灵红着脸,张牙舞爪扑向取笑她的女人。
往后的几天,毓灵一路随镖队同行,倒也体验了一把护镖的乐趣。
东都洛京,对毓灵而言,本该不陌生,因为她就是在这个东方最为繁荣的城市出生的。
那高高耸立的城墙,那熙熙攘攘的街道,那形形色色的人们,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在她脑海里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波澜。
但,这个地名,毓灵一直记得——这里是她和惜君最初相遇的地方。
尽管她那时还小,没有相关的记忆,可并不妨碍她想来看一看这座据说埋葬了她许多亲人的城市。
只是过去将近二十年,人们早已淡忘当年洛京城内的血雨腥风。
而毓灵自己,亦不曾特意去查探,她现在很快乐、很幸福,吃力不讨好的傻事,她没空理。
进得京城,毓灵和杨飞雁一行在离城门不远的街口分道,她不急于立刻去找张贺,而是先吃饭,到客栈休息了一晚后,这才跟人打听到张贺的住处。
而张贺散衙到家时,已经是傍晚,听管家说家里来了位二十上下的女客人,心里隐隐有些猜测,他连官服都来不及换,匆匆赶往西花厅。
进得厅内,见毓灵起身欲行礼,张贺急忙伸手虚扶,神情激动地说:“不可,万万不可。请坐,快请坐。”
见他执意如此,毓灵只好作罢。
这时,张贺的夫人说道:“老爷,我不是叫张五去官署找你去了?怎么这都天黑了,才回来。赵姑娘等你好几个时辰了。”
“有些紧要的事需马上处理,这就耽搁了。”张贺说道,“夫人,快叫人准备晚膳,快去。”
“瞧把你急的。”说完,夫人就往外走。
张贺坐下来,喝了口茶,看向毓灵:“你怎么到京城来了?”
“张大人为我和鸢儿尽心竭力,”毓灵说,“于情于理,我都该亲自来跟大人道谢。”
“真说起来,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啊,”张贺说,“是许许多多爱护你的人,冒着危险、齐心协力的成果。而我,只不过是坐享其成,你别放在心上。”
毓灵明白张贺所指,师父、师姐、南宫怜心,甚至楼梦月、云徽,还有许多不知道名字的人。正是这么多人的努力,她和文鸢才能够重获自由。
只是,她还做不到一一去感谢,只能先把他们为自己付出的血汗放在心里。
“张大人,你说的,我都明白。”毓灵说,“其实,我这次出门,主要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师父和师姐,她们在比我现在还小的时候,就已经独自闯荡江湖了。我不能永远做个在她们宽阔的羽翼下躲避风雨的雏鸟。可是,一路走来,都十分太平,都没遇到什么特别事儿。”
“呵呵……”张贺捋着灰白胡须,微笑着说,“没事好啊,平平安安,不正是天下黎民百姓一直追求的生活吗?就拿老夫来说,我听到你说没事,这心里啊,别提多高兴了。”
“好吧,既然你高兴,我的目的也算达到了。”毓灵说。
“到京城之后,你去见过南宫怜心吗?”张贺问。
“她也在京城?”毓灵反问。
“昨天,还在南宫大人府上见到了她。”张贺说,“我看这么办,你就在府上住下,明日,我去请南宫小姐,你们年轻的姑娘家,总有些话聊,南宫小姐对京城很熟悉,你们可以到处逛逛。”
“好啊,那拜托了,张大人!”毓灵欢快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