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举行新皇登基大典,在激昂的鼓乐声中,毓灵身穿玄色龙袍,一步一步登上天元殿上的龙椅。
百官朝贺,上表改元,是为凤仪。
是时,忽有一阵芳香扑鼻的和风席卷大殿,帷幔如云,翻涌不止。群臣惊慌,请陛下召殿前甲士护驾,毓灵起身前往,却见殿前不知何时出现一位身穿羽衣的女子,她双手环抱一柄宝剑,缓缓向殿内走来,禁军卫士围而不敢上前冒犯。
女子的容貌,给毓灵一种虚幻感,犹如一团看不清晰的迷雾,始终无法留下印象。
群臣推推搡搡,竟无一人敢于阻拦她,好像她身边围绕着看不见的屏障,将这些人隔绝在外。
但看那柄宝剑,剑柄漆黑,隐约现出青纹,剑格造型古朴,像是战国时代的造物。剑鞘通体漆黑,朴实无华。毓灵觉察,芬芳的香气中似裹挟着梧桐之香,心下揣摩,难道这剑鞘是梧桐木所制?
恍惚间,这女子已经走到跟前,毓灵左右没有防备,女子若欲行刺,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
毓灵刚想说话,却听女子娓娓说道:“此剑乃是三千年前虞祖用天外陨铁,千锤百炼打造而成,世人称呼其为‘天子剑’,吾将她赠予汝,助汝逢凶化吉。”
女子的声音婉转动听,犹如仙音。
殿下群臣却在这时骚乱起来。
“万万不可受此剑!”太傅高呼,“假使此剑真是传说中的天子剑,陛下可知,此剑不仅嗜杀,还会反噬主人。历数曾经拥有过此剑的君王,最后皆亡于妖剑。望陛下三思。”
群臣呼应:“陛下三思啊!!!”
“呵呵……”女子竟旁若无人地笑了出来,片刻之后,她凛然问道,“那些暴虐无道之徒,亡于天子剑,不正好顺应天意民心吗?尔等可曾听闻天子剑诛戮过无辜吗?”
“这……”群臣张口结舌,确实,史书上记载的亡于天子剑的君主,无一不是犯下灭族屠城滔天罪行的暴虐之徒。
有人不死心,指着她说:“你是何人,宫禁森严,你如何进得金銮殿?!”
女子看似无意回答这般无聊的问题,淡笑不语,目光再次落到毓灵身上,说:“吾希望汝接受此剑,汝需谨记,此剑非凡物,不得轻易出鞘,出鞘必见血。危机到来时,便知吾不害汝。”
“那……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毓灵用只有她们听得到的声音说,目不转睛看着她。
“吾还会和汝相见,届时,汝自会知晓。”
女子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实感,毓灵遂点了点头,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宝剑,感觉重量和通常宝剑无异,再次抬眼时,已经不见女子的身影,她的气息和声音却久久地萦绕在毓灵的脑海,唯有面容依旧不甚清晰。
内侍搬来剑座,毓灵把剑放上去,内侍再搬到平时听政议政的紫极殿。
大臣奏道:“神女赠宝,实为吉兆。”
毓灵深以为然,赐宴。群臣山呼万岁。
次日,早朝之后,毓灵在紫极殿召见因为先皇大丧、在京城无事逗留了大半个月的新科一甲,主考官御史大夫南宫望现场考校三人的学问。
第二名的榜眼,正是毓灵拔刀救下的崔俊成。他始终不敢抬头看皇帝,可以想象,他此刻的心情该是多么震惊,快意江湖的凛凛女侠,摇身一变成为了大楚开国以来第一位女皇帝。他之前还对她念念不忘,妄想和她相会……他必须舍弃这忤逆的想法!
状元萧守光是南宫望的学生,他答辩机敏,说得头头是道。尽管毓灵对诗赋、时策还不甚了了,但也看出,此人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最重要的,他朝里有人,只要他干出一些实绩,兴许用不了几年就可以得到升迁。
探花来自圣人故乡——齐地,书香门第出来的人,自有一股子酸腐气,诗赋多是辞藻堆砌,总讲些大道理,夸夸其谈。虽说毓灵不太喜欢此人,但仅凭一面无法断定一个人的才能,有的人是说的比做得好,有的人则是做的比说得好。
而崔俊成的表现,让人感到失望。毓灵不禁多瞅了他几眼,才想起这个就是当初从大胡子一伙手上救下的人,心里于是明了,知道他为什么紧张了。
毓灵自始至终没有发表意见,只是静静地聆听。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考校完学问,吏部尚书向毓灵进言,授予几人相应官职,毓灵应允,中书侍郎拟诏,并当场宣读。
三人先退下后,几位宰相和毓灵讨论了一些政务。为了迎接秋收,江南的粮食顺利运到洛京,要开始疏导南北运河,清理各个河口的淤泥,这里需要户部拨银,并从运河沿线的县征发徭役。除此之外,灵州刺史年老多病,请求告老还乡。而灵州作为关隘要地,屯有数千兵马,需派一位有才干的官员前去接任刺史。
临近中午,众人方散去。
然后,毓灵在南宫怜心的陪同下,前往清晖殿。
“终于可以缓口气了。”毓灵说道。
“陛下面对臣子们的表现,远远出乎我的预料呢。”南宫怜心笑着说,“只是这每天在宫里来回跑,真有点儿难以适应。”
“我也这么觉得。”毓灵深以为然,开始大倒苦水,“你看我现在,从清晖殿到宣政殿,再到紫极殿,这路上就不知道要走多久。若再想去看看太后,又要走老半天,真的很麻烦。如果可以住一个院子就好了,想见的时候,随时可以见到。”
“后宫的礼制规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南宫怜心略显沮丧地说道。
“太后在管后宫,我找机会跟她提一提就是。”毓灵说着,摸了摸肚皮,嚷道,“哎呀,有些饿了,怜心,走快点,我已经等不及了。”
南宫怜心摇头轻笑,连忙快步跟上。
惜君等人已在前些日陆续感到洛京,几番考量,惜君没有选择留在宫里,而是在宫外购置了一所宅院,也方便照顾楼梦月。文鸢留在了毓灵身边,洛凝则到太医署当了一名御医,为方便继续教授文鸢医署,因而常驻清晖院(位于清晖殿后面)。唐漪兰、仪华卿和南宫怜心三人充任内廷宿卫。
如此一来,便形成了毓灵第一股亲信势力,宫里宫外相互照应,如有什么风吹草动,毓灵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听到外面的动静,文鸢随即出来迎毓灵进殿,一边为她脱去褙子,挂到衣架上。
清晖殿不用内侍太监,端茶扫地的杂活由宫女负责,重要事务则是南宫怜心她们。
两人入席,文鸢夹菜到毓灵碗里,说:“我本来打算给你做饭的,转念一想,这宫里的菜肴和民间的大不相同,你先尝尝鲜也好,你想吃我做的,我再给你做。”
“嗯嗯,鸢儿,你也吃!”毓灵也往她碗里夹菜,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吃完饭,她们到花园散了会儿步,然后折回寝殿休憩。
“鸢儿,你说我能当好皇帝吗?”毓灵枕着文鸢的手臂,一边把玩她鬓角柔软的秀发,缠绕到手指上,看似不经意地触摸文鸢微红的脸颊。
“能!”文鸢毫不怀疑,目视着明黄床幔,微微勾起嘴角,说道,“灵儿很聪明,不是吗?有那么多人全心全意帮助你,就连太后都喜欢你。你想做的,一定可以做到!”
“虽然我知道他们选我做皇帝的原因,”毓灵淡淡地说,“可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一下子就将我原来的生活方式彻底颠覆。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有什么灾难会降临大楚,我不觉得自己哪里特别,能够阻止未知的灾祸。你说,要是地震、洪水之类的天灾,朝中那些大臣不是可以处理好吗?我真是不懂……”
听着她的抱怨,文鸢转过头,看着她盈盈的双眼,两个人的呼吸正在交融。
文鸢微微一笑,“既来之,则安之。只要我们仍然能够在一起,我就觉得,地震、洪水、炎灾,都不可怕。灵儿只需尽到自己的职责,兢兢业业,勤政爱民。我相信,终到了灾难降临的那天,灵儿自然而然地,就知道怎么做了。”
这话受用,灵儿眨了眨眼,看着这娇艳欲滴的红唇,不经心猿意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