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南宫怜心被册封为昭容,着手调查谋杀太妃的疑犯。
而唐漪兰和仪华卿则不予封,主要考虑到她们都是南宫怜心的师姐,同在清晖殿侍奉。封低了,恐怕有人说闲话,致使她们姐妹生隙;高了,两位师姐的功劳又不够,虽然册封嫔妃完全由毓灵自己做主,太后也是这样说的,毓灵却觉得册立之事应该德配其位,而不是全屏自己一时的喜好。
至于文鸢的名分,却得等到她坐稳这把龙椅再说,操之过急,只怕引来朝中大臣反弹。
紫极殿中,毓灵翻看着王忠杰呈上来的赵延检斗殴的卷宗。事情是前天晚上发生的,杨柳巷的一家叫“宜春院”的妓馆举办诗赋比赛,文采最佳者可以获得和头牌独处的机会。
一个叫林仲舒的书生作的诗获得大家一致好评,赵延检不服气,硬要和这书生再比,结果一败再败。恼羞成怒的赵延检便对林仲舒拳打脚踢,并让仆从把书生拖到街上,当街殴打。
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反映出来的问题却不简单。
“赵延检承担林仲舒所有看医、用药费用,并赔偿伤者十两银子。”毓灵缓缓说道,“除此之外,赵延检闭门思过三个月,严格执行。”
毓灵又看了一会儿卷宗,放下之后问:“林仲舒现在什么功名?”
“生员,陛下。”
“熟读圣贤书,却行为不端,流连烟花之地,与人争风吃醋,卖弄才学。取消其今年秋闱考试资格,叫他潜心读书,修身养性。”毓灵补充道,“青楼妓馆举办诗会不过是附庸风雅,以此作为噱头,吸引文人士子,此等行径虽无明令禁止,却会让士子们视风月场所为圣地,蜂拥而至,实在有伤教化。你是洛京令,对那些事端频发的风月场所,该怎么处理,你应该明白。”
“陛下圣明。”王忠杰毕恭毕敬地说道,心里赞许这位年轻帝皇居然能够透过表象,窥见真正的症结所在。此事虽平常,却体现出民间奢靡攀比之风盛行,读书人出入风月场所,于个人,于社稷,都是危害。打人者固然有错,被打者亦非无辜,皇帝的判决可谓有理有据。
林仲舒获得了赔偿,同时受到惩戒,如果他有心向上,便会痛改前非,专心读书,以待将来博一个好功名。
对赵延检来说,赔给林仲舒的那点儿银子还不够他一天玩乐的花销,闭门思过对他这种纨绔可能难挨了些,但他有的是办法找乐子。
两项惩罚看似不痛不痒,却给官吏们立了一把尺,既不偏袒姑息,也不恣意纵容。
王忠杰对两边可以交代了。
下午,毓灵如约来到芳林阁,还带了洛凝给太妃看病。
萧绮罗悲伤过度,身子本就虚弱,此次落水,惊吓之余,又受了寒。洛凝在方太医开的方子的基础上添了几味药,治病的同时,还能调理身子。
见劝解毫无作用,萧绮罗未再出言阻止毓灵来看望她。
如果新皇帝是男人,如此殷勤得对待自己这个先帝的母亲,她可能会觉得那人别有所图,至少自己的容貌,她是相当肯定的。而毓灵呢?她把毓灵看成一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她多少也听说了些,毓灵出自江湖,重情重义,见自己孤苦伶仃,会怀有同情,也就不奇怪了。
承香殿的庭院中有一颗高大繁茂的金桂树,是非常珍贵的品种,开花的时候,整个皇城都能闻到花香。
天气渐渐变得炎热,眼看盛夏就要来了。
自从毓灵开始到承香殿走动,有近一个月的时间,萧绮罗就像耐不住逐渐升高的气温而无精打采的紫罗兰,总是闷闷不乐的,脸上几乎看不见笑容。
笑,是强颜欢笑。
花,谢了会再开。
画,传达作画时的心情,随着时间推移,萧绮罗画作的颜色逐渐变得鲜艳,充满了活力。
有一天,毓灵发现她笑了,淡淡的,犹如烟雾一般,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我有一个疑问,欲向太妃请教。”毓灵说道。
书案正对的两扇门大开着,风吹进来,带给人丝丝凉意。
铜香炉中青烟袅袅,萧绮罗一袭素雅宫装,秀发轻挽,仅斜插一枚银簪,素手执笔,皓腕凝脂,她眉目娴静,神情专注,一笔一划勾勒心中的意象。
良久,她才头也不抬地说:“陛下想问什么?”
“为何你画的都是同一幅画?”
窗前放着一盆六月雪,萧绮罗对着这盆花画了好多天了。毓灵每次来,都看到书案上都堆积了不下十张同样的画,如果说因为不满意而反复琢磨,也不是没有可能。可那些画在毓灵看来都是十分精美,笔法细腻,画中的景物呼之欲出,和宫中珍藏的画作相比,看上去也差不了多少,反而多了一重说不出来的韵味。
“凭陛下聪慧,不妨猜猜看。”她依旧没有抬头,将被誉为“笔中之冠”、产自湖州的湖颖浸入汝窑青釉笔洗中,墨汁如烟雾般扩散开来。
“不行,我猜不出来。”毓灵摇着头说,“我要是知道为什么,就不会问了。”
萧绮罗转身净完手,再用香帕擦拭修长玉颈的薄汗,柔声说:“花的生命很短暂,臣妾百无聊赖,便将这株六月雪从**到花落,一一描绘下来。陛下觉得无聊罢,可惜臣妾这里没有什么可以取悦陛下,请陛下见谅。”
“太妃如此闲情逸致,自然是好的,我不通书画,在太妃面前,犹如懵懂小儿……”
“陛下切莫这般贬低自己,”萧绮罗深深地看着毓灵,“臣妾所作不过是奇技淫巧,上不得台面,陛下的画卷却是辽阔无垠的万里江山,陛下芳华正茂,臣妾怎敢和陛下比较?”
对她的奉承,毓灵报以苦笑。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具有描绘天下的才能,”她踱步到案前,手指划过萧绮罗方才所作的画,神色复杂,“即将到来的危机究竟是什么,我一无所知。朝廷上,我听到只有两种事情,一种是让我为难的,一种是他们想让我知道的。而做决定的,是那些大臣,他们表面上寻求我的意见,其实内心早有决断,我如果不顺着他们的意思,他们就会搬出大堆道理堵得我哑口无言……”
“陛下……”萧绮罗怔怔地看着她。
“很奇怪吧,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毓灵垂眸道,“其实我也知道,当皇帝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能再想从前那样,事事由着自己性子来。英明神武的君主尚有被蒙蔽的时候,我还是太年轻了……”
萧绮罗摇摇头,神情肃然地说:“不,陛下。你已经懂得了为君之道第一个字,‘忍’。你和臣民尚未建立足够的信任,你不信任他们,他们对你亦是如此。陛下面对的,都是历尽数朝的老臣,他们都有自己的一套行事规范。陛下尚无根基,如果和大臣们事事针锋相对,只怕寸步难行。我大楚行孝道,讲礼仪。礼尚往来,这么浅显的道理没有不懂的。陛下现在对臣子示好,臣子们也会回报陛下的。”
她顿了下,抿了抿唇道:“后宫本不该干政,臣妾不忍看陛下为难,故出言不逊,惹陛下不快,请陛下责罚。”
毓灵扶起屈膝恳求谅解的萧绮罗,直视她的眼睛说:“都说太妃腹中珍藏大学问,果真如此,听了太妃的箴言,我心里感觉好多了。”
上官棠虽然可以帮毓灵谋断许多重要事情,可她毕竟比毓灵还小一岁,掌握的知识恐怕不及萧绮罗这个世家女子一半。而萧绮罗素有才名,上官棠及一些大臣都十分推崇,宫廷之中,能够为毓灵解惑的人,非萧绮罗莫属。
“陛下穆赞了。”萧绮罗粉白细腻的脸颊染上一抹红晕。
毓灵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不知是萧绮罗的发香,还是衣服熏香。她很快否定了第二个猜想,萧绮罗近来的穿着颜色素雅、样式简单,自然不会多此一举,给衣服熏香。
萧绮罗身高不及她,又微微低着头,但见又密又翘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眼中水波流转,那娇艳的红霞更是清晰可见。
“陛下?”萧绮罗出声提醒,因为毓灵仍然抓着她的手不放。
“哦……”毓灵慌忙松手,干咳了一声,摸了摸瑶鼻,转而说道,“我听唐师姐说,你最近不唱歌了,却是为何?”
萧绮罗神情一僵,语气不由冷了几分:“陛下名义上派她来保护臣妾,真实目的却是来监视臣妾的。臣妾何德何能,值得陛下这般对待?”
毓灵听出她的愠怒,连忙解释:“不是,唉……”她跺了下脚,气道,“怎么会是监视你呢?这样的小事,随便问一个宫女就能知道呀!唐师姐处事谨慎,所以主动跟我说了,真的不是监视你。”
“真的?”萧绮罗有些不信。
“千真万确!”毓灵信誓旦旦道,“唐师姐还说你直到深夜都不熄灯,以为你可能睡眠不好,所以我想要不要叫洛凝来看看。”
萧绮罗呼了口气,淡淡地说:“原来是臣妾误会陛下了。是这样,臣妾发现宫女们精神不太好,眼眶总是红红的,显然没睡好觉。一问,她们说是因为听了臣妾的歌声,心下感动,难以入睡。其实臣妾早该发现了,只是沉浸在悲痛之中,目中无物。臣妾悲伤是真,可如果打扰到其他人,用歌声表达就成了错误,所以臣妾后来就不唱了。臣妾确实难以入眠,臣妾没有做别的,只是在看书,臣妾不认为需要麻烦洛御医,兴许过些时候就好了。”
“那好吧。”毓灵点头同意,萧绮罗虽然睡得晚,但她起得也晚,睡眠是充足的,她不想看大夫,也不必强求。
“我来还有件事,明晚,太后在仙居殿设宴,你可以来吗?”
萧绮罗迟疑了下,点点头,“陛下盛邀,臣妾自当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