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陛下叫陵容姑姑,那我就不跟你见外了。”赵陵容微笑着说,“恕我直言,朝里朝外,陛下称得上势单力薄。陛下登基近三月,未发布一条诏令,不是吗?虽说陛下即位名正言顺,朝廷大小事务,却不在陛下掌握中。对于陛下,陵容并非一无所知,陛下的处境和难处,陵容深有体会。诚如陛下所言,南宫昭容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可以为陛下排解部分困扰,宫外,也有陛下的师姐那样的世外高人帮衬。”
她顿了下,继续道:“我承认她们实力高强,但这只算陛下背后潜在的小势力,做起事来畏首畏尾。而我怎么着也是父皇亲封的帝姬,康帝加封的长帝姬,除了几位老迈的宗王,我这辈分算是可以了。所以,我可以作为陛下的冲天槊,立在陛下前头,不说为陛下冲锋陷阵,但为陛下抵挡小风小浪,教训一些宵小狂徒总可以的。别的金枝玉叶怎么样我管不着,陛下出自江湖,应该理解陵容。”
说着,她离开座位,双膝下跪,毕恭毕敬道:“请陛下、太后答应陵容的请求。”
大有一股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架势。
毓灵惊愕地看着跪伏在地的赵陵容,又转头望向上官棠,见她点了点头。
确实,她们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就凭赵陵容刚才那番话,治她个大不敬都算轻的了。
但,她们怎能对这份难得而珍贵的真心和忠心视若无睹?
要知道,即使是张贺和太傅,都从未对毓灵表露过忠诚。他们推她上位的原因,沈明的天命论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赵益驾崩的突然,死因又离奇,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帝位若空悬日久,没人担得起天下大乱的责任。
赵陵容对毓灵目前的处境状况的评价,可谓入木三分。
不管是身为大臣之女的南宫怜心,还是武功高强的师姐,她们能做的,只是呵护毓灵,为她处理一些私事小事。
而面对庞大的国家机器,错综复杂的朝廷党派,就是上官棠也无能为力,因为她实际上连太傅都使唤不了,她的威严,本质上是太傅的威严,臣民对她唯唯诺诺,其实是对太傅唯唯诺诺。
长帝姬是皇室宗亲,自称本宫,仪比诸侯王,文武百官无论大小都必须对其行礼。
祈福因为遁入道门,自消爵位食邑,暂且不论。
赵陵容的不受宠不是昭帝不想宠,而是因为悲痛过度,已经无心他想,在封号和爵位上,却一点都没亏待于她。
不夸张地说,在宫外行走,赵陵容比毓灵这个皇帝还要便利。
毓灵跪在赵陵容前面,伸手过去扶她。“姑姑这份心尤其珍贵,毓灵却之不恭。姑姑快请起。”
赵陵容一抬眼,却见皇帝和自己相对而跪,不由大惊失色道:“陛下!你乃万乘之尊,怎能跪陵容一介臣民?!”
“姑姑跪朕,是君臣之礼。”毓灵认真地说,“毓灵跪姑姑,既是孝礼,也是因为毓灵有事相求姑姑。”
赵陵容立即说:“陛下快快起来,陵容无不答应!”
毓灵点点头,起身的同时,双手托着赵陵容手臂扶她起来。
“姑姑刚才说的都是实情,我在朝中毫无根基,朝堂上只是做做样子,大大小小事务的决策,根本不在我。”毓灵苦笑着说,“要说被人当傀儡摆布,心里不舒服,是有的。可我……你们都知道,几个月前,我还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用不着考虑什么天下大事。直到今天,对政务我依然是一知半解,真让我决断所有事情,只怕真会乱成一锅粥了。所以我没有怨言,我正在学习处理朝政。姑姑此次前来,可谓雪中送炭,不仅带回来极其珍贵的情报,还愿意尽心尽力帮助我,毓灵十分感激。姑姑没有对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皇帝心有芥蒂,或是阿谀奉承,姑姑真心待我,我必真心待姑姑。”
赵陵容美眸含泪,怔怔地开口:“灵儿……”
毓灵亦唤道:“姑姑……”
不顾旁人在场,姑侄两人终于抱到一起。
赵陵容抬手揩拭眼里的泪花,哭笑不得说:“真是不像话,我这当姑姑的,反让侄女儿来安慰,你不会笑话不成器的姑姑吧?”
“怎么会!”毓灵瞪着眼睛说,“而且姑姑依然很好看,谁敢笑话!”
“小嘴真甜……好了,大家都在场,先放开吧。”赵陵容柔声说道,心里充满了暖意,松开毓灵后,她拿出香帕擦了擦泪痕,然后抬起眼帘说,“陛下要我做什么?”
“异常庞大的牧群,装束奇特的黑衣人,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毓灵说,“我希望姑姑可以继续追踪此事,当然,不是由姑姑亲自去做,我还想姑姑留在京城呢。”怕她误会,毓灵连忙解释。
赵陵容却笑了笑,说:“我明白陛下的意思,我手下有几个人,身手和骑术都还不错,我是这么想的,挑个小心谨慎的人,让他想方设法查清草原各部现在的动向。”
“姑姑和我想一块去了。”毓灵说,“姑姑是否听说了昨天云间寺发生的事情?”
赵陵容眼中闪过疑惑,“什么事?”
“我现在与你讲。”她昨日傍晚方进城,不特意打听,确实不可能知道那件事,于是,毓灵解释道:“昨天中午……”
毓灵把师姐和楼梦月如何认识水素玄,并遭到使用契丹弯刀的刺客袭击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说完。不过,她没有把水素玄现在的藏身地说出口。
赵陵容凝眉沉思,许久,方抬起头喃喃地说:“这怪事是一桩接一桩了,可陛下若请我查明刺客的身份和藏身地……我自认没有这样的智慧和才能……”
闻言,毓灵暗暗地松了口气,赵陵容的着重点不在水素玄,说明她不是刺客易容假扮的,否则,她应该会旁敲侧击打听水素玄的事情。
心中最后一点戒备随之消散。
“姑姑自谦了,”毓灵笑着说,“姑姑放心,不是让你去查案。”
赵陵容灿然一笑,“那就好,只要别让我做这些太费脑筋的麻烦事,其他的都好说。不过既然陛下跟我提起这桩案子,陛下是想双管齐下,一方面是大理寺明着查,另一方面是陛下的师姐梅惜君暗着查,而我则在必要的时候为梅姑娘提供援助,是吗?”
“姑姑说的一点不差,”毓灵说,“要想提供援助,首先必须有人手。我希望你在皇城之外,再设长帝姬府,待府址选定,在原来的基础上,从虎贲军、羽林骑各抽十八人,供你差遣。”
“如此甚好。”
“陵容一来,可算是打开局面了。”上官棠高兴地说,“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自我十五岁离京,”赵陵容说,“算起来,我跟你可有八年多没见了,谁会平白无故想到还有这么一位故人。”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赵陵容不是现在这巾帼女子的姿态,而是只懂些女红刺绣,那她即使来了京城,也帮不上毓灵的忙,更别说带来那么重要的情报了。
“总之今天高兴,”毓灵接话道,“我看这样,今晚在临仙台设宴,为姑姑接风洗尘!”
“嗯,我看可以。”上官棠点着头说,“太妃那边……”
“我去请!”毓灵满口答应下来。
侍女们走进来,上官棠吩咐其中一人领赵陵容下去休息,又命冬儿筹备晚宴事宜。
随后,她看向南宫怜心:“你办的那件事,如今可有结果?”
“臣妾无能。”南宫怜心垂首,闷声说道。
“这不能怪怜心,”毓灵为她开脱道,“原本怜心看到的就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宫里的宦官宫女有好几千,从他们当中找到凶手真的太难了!我认为应该再给她一些时间,总会水落石出的,太妃那里有唐师姐在,不会出岔子……”
“噗——”上官棠不由笑出声,她好笑道:“我一个字没说呢,你这么急赤白脸的干什么?怕我吃了她?我是这样的人吗……”说着,她突然凑到毓灵面前,两张脸几乎挨到了一起,她微微勾起嘴角,“你这么紧张她,从来不允许我说她半个字……我说……你不会是……喜欢她吧?”
“……”毓灵向后缩着脖子,懵懂地眨了眨晶亮的大眼睛。
南宫怜心亦是一副惊状万分的表情。
毓灵……喜欢……我?
不!
我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
南宫怜心猛地甩了下头,把脑中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抛将出去,且不说她清楚的知道毓灵喜欢的人是谁,并且她们两个已经生米煮成熟饭。而自己,也是有大师姐的人啊!
上官棠觉着瞪大眼睛的毓灵煞是可爱,不由自言自语道:“怎么样……被我猜中了吧?其实呢,我能理解你,你看啊,怜心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出身、样貌、品行,那都是一等一的。她又多次救过你,江湖上不是流传着‘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佳话吗,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