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仪华卿先前的告诫,惜君未再探访郭宅。
次日中午,有山民向官府报告,云间寺南边山腰埋藏着尸体,大理寺、洛州府去了几十个兵丁差役,把三具尸体运回到大理寺,队伍经过大街,很多人都看见了。
赵陵容进宫,刚走出延庆门,忽听哎呀一声。
原来是她的随侍宫女映寒被一个莽撞的官员撞倒了,那穿着绿色官袍的官员居然不管被他撞倒的人,拔腿就走。
“站住!我说你站住!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见到长公主竟不行礼?!”映寒强忍臀部的疼痛,爬起来大声叫道。
那官员慢慢转过身,脸色铁青地行礼道:“微臣萧守光拜见长帝姬殿下,微臣实有十万火急的要事,请殿下暂恕微臣冲撞,来日微臣登门向殿下请罪。”
“瞧你长得一副好模样,竟如此不识礼数,撞了人还想跑,真是气死人了!”映寒忿忿不平道。
“好了,映寒。”赵陵容制止她,然后面对萧守光,“原来是状元郎,谁还没有个着急的时候,不过也希望你记住,这里是大内,不是你自个儿家里,下不为例,今天这事儿就到此为止。”
萧守光再拜:“长帝姬教诲,微臣铭记在心。”
赵陵容轻轻颔首,映寒却叫住了刚要转身的萧守光,捡起一个两寸长、白色的物件,疑问道:“这是什么……是你的东西吗?”
萧守光眼里闪过一丝紧张。
“是,正是在下的。”
“那给你吧,以后走路看着点儿。”
这人到底是今科状元,朝廷官员,映寒也不敢说太多,当下便把东西给他了。
赵陵容走上东走廊,边走边想,好像觉得哪里不对。
“刚才那个东西,你看了吗,是什么?”她问。
映寒想了会儿,回答道:“感觉很轻,应该不是玉或者金银做的,有小孔,嗯……好像还有裂纹。”
“小孔,你觉得会不会是哨子?”
“哨子?诶……听殿下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说着,她面带疑惑地歪头想了想,喃喃道:“他为什么随身带一个哨子呢……主子,你怎么不走了?”
“回去。”
“回去?不去见圣上了吗?”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赵陵容头也不回说,侍女连忙快步跟上她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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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君惊愕地看着门前的女子,心说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怎么,不请我到家里坐坐吗?”那戴着帷帽的女子笑道。
来者正是赵陵容。
“不敢,快请进。”惜君让开道,请她进去,然后把门关上。
“我就长话短说了,”赵陵容摘下帽子,放在右手边的桌子上,惜君和楼梦月坐在她对面,她微抿了一口清茶,开始步入正题,“大理寺运回了三具尸体,应该就是你击杀的那几个,但这个不是重点,你说过,听到一阵哨声后,契丹杀手便迅速撤退了,还有那什么萧公子可能是幕后操控杀手的人,是这样吧?”
“确实是这样。”惜君回答。
“那好,”赵陵容打开刺绣荷包,取出一根小圆管,在两人眼前晃了晃,“这是骨哨,是由成年雄鹰中段肢骨加工而成的,因此又名鹰哨,你听听看。”
她吹响骨哨,低沉而略显嘶哑的声音飘荡出来。
因为这支鹰哨的来历,更有一种苍鹰再也不能翱翔天际的悲凉。
“很接近了,”惜君认真听完后说道,“请问殿下从哪里得到这支鹰哨?”
“这是一位朋友所赠,”赵陵容说,“鹰哨极为珍稀,好比珊瑚玉树,草原上也只有极少数人拥有。一种是天赋神力的勇士,他们用强弓射杀鹰隼,取其肢骨做成骨哨,或者,取翅膀骨制作鹰笛,以此作为纪念。第二种是首领氏族代代传承下来的,有一支鹰哨,便证明这个氏族祖上有人射杀过雄鹰。第三种,就是战利品。”
“如此说来,殿下那位朋友不是一般人,又以这般贵重之物相赠,殿下和送礼之人的关系也非一般呐。”
赵陵容耸了耸肩,说道:“她不知道我是天皇贵胄,我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我们的相识是一场意外,那天,她被狼群追赶,走投无路,是我射杀了几只狼,救下了她。然后她邀请我到她的帐篷,她的阿爹阿娘很好客,她还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兄弟,她们一家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得到父亲的同意,她就把这支骨哨送给了我。好了,不说这个了……”
她把骨哨放回荷包里,继续说道:“那些杀手到底是不是中了蛊毒,成为被人操控的傀儡,这并不重要。背后那个人,知道的更多。”
“长帝姬亲自前来,可是得到了正要线索?”
“其实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赵陵容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惜君,“今天,我碰到一个身上带着骨哨,并且姓萧的人,就是你以为的那个萧,他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身形偏瘦,容貌俊美。他很可能就是你要找的人。”
惜君不解:“那为何殿下不愿相信呢?”
“因为这不合常理。”赵陵容立即回答,接着放慢语速,“本来,以他的出身和经历,是不可能和骨哨沾上关系的。”
惜君轻蹙柳眉,心里十分诧异,不禁思索让赵陵容讳莫如深之人究竟是何等身份,难不成那人是皇亲国戚?
如果真是皇亲国戚,仅凭她们目前的力量,唯恐无法应对。
赵陵容虽贵为长帝姬,但她在京城的根基尚浅,远不及那些经营多年的王公贵戚,强行出头,只怕会遭来反弹。出于这方面的考虑,也就不能向太傅上官顺德、张贺等求助。
首先,水素玄的身份来历依旧是一个谜;其次,没有证据证明契丹杀手追杀水素玄对朝廷、皇帝存在危害。
也就是说,官府只能把云间寺遇袭一案当成普通的江湖恩怨,杀手落网之时,同时也是问责水素玄的时候。她的下场,要么判处监禁,要么驱逐出京,无论哪一个,都很难让人接受。
“同室操戈,手足相戕,这样的例子还少吗?”楼梦月说道,“有些事情,不是你不信就不会发生,不可思议的事,往往就真的出现在眼前。就说灵儿,她的记忆中,没有一丝一毫关于京城、关于她的身份的留念,她只是一个备受呵护,有些调皮,有些贪玩的女孩子而已。可现在,她却坐上了那个天下至尊的位置,谁能想得到呢?我认为,在这件事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做对了,或许可以化解一场天大的危机;如果错了,也没人损失不是?”
楼梦月这番话点醒了两人,赵陵容摇头自嘲:“是我过于执着了。现在我明白了,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只要他有嫌疑,我们就不能视若无睹。”她看向惜君,“梅姑娘,听说你的武功很好,如果让你单独对上十几个杀手以及背后的操控者,你觉得有胜算吗?”
“胜算……就不知道他们是否和我正面交战了,一两个人逃跑,我也许能追上,可要是都分散逃跑,那我就是分身乏术了,根本做不到兼顾每一个人。”
“那我们就赌一把!”赵陵容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然,“目前有两个地方需要注意,一个是大梁路的郭宅,另一个就是南城的状元府第——萧府。今天下午,我进宫的时候,他冲撞了我的侍女映寒,从他身上掉下来一支骨哨。因此我怀疑萧守光就是你们查到的萧公子,幕后主使。”
惜君面露惊诧:“居然是状元,怪不得殿下这般为难……”
赵陵容继续未完的话:“今夜子时,我们就动手。郭宅那边呢,大理寺已经盯上了,大理卿是位精明强干、办事缜密的官员,若有风吹草动,那些经过严格训练的差役应该能处理好。保险起见,我会派探子时刻注意那边的动向。而我们集中力量对付萧守光,我是在听到大理寺运回刺客尸体之后进宫的,萧守光正好在这时候有要事出宫,他恐怕已有所警觉。梅姑娘进入郭宅的时候,务必小心谨慎。以防对方闻风出逃,我的人马不能和姑娘同行,而是延后一刻抵达。一旦对敌,首尾不能相顾,你只管拿下萧守光,必要的时候,可以胁迫他,逼迫他的手下就范。另外,我有人在监视萧府,如果在约定的时间之前,萧府有异动,他会拿着我的手令来找你,请你照计划行事。”
“好,我知道了。”惜君点点头说,“我会准时闯入萧府。”
“那好,我也该回去准备准备。”
惜君于是送她出门。
“我和你一起去。”楼梦月把惜君堵在门口,说道。
“太危险了,还不知道那萧守光会些什么手段,从那些杀手的身手也能看出来,他们很厉害。梦月,我不能让你以身犯险,知道吗?”
“我难道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吗?”楼梦月满脸不高兴,“你不是说过,出去办事要带我一起的吗?怎么,这才过了几天,你自己说的话就不算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