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陵容看到毓灵搀扶着一名女子走出来,连忙上前,不用说,此女便是赵蕙仙。
“蕙仙姐姐。”她恭敬地唤道。
“是陵容吗?”
赵蕙仙带着疑问的口吻,因为这大概是她们第一次对话,不论是赵陵容小时候,还是长大后的模样,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她全无印象。
“是我。”
赵蕙仙微笑着颔首,道出目的:“我想她留下来住一晚,你看可以吗?”
赵陵容看了看披散着头发的毓灵,笑了笑,目光回到赵蕙仙身上,说:“姐姐放心,陵容会安排。”
“麻烦你了,”赵蕙仙说,“方便的话,一起用晚膳吧。”
尽管她摈弃俗世身份,幽居道观十数年,和青灯古卷相伴,但她骨子里的贵气不曾磨灭,言谈自然,举止得体,不失为天家贵女。
“好。”赵陵容点头,她们三个,确实应该坐在一起说说话。
遂未再多言,赵蕙仙和毓灵折回院中,赵陵容立即着手准备一应事宜。
南宫怜心和仪华卿身兼护卫职责,回宫调集了百十名侍卫,换上便衣,保护九玄观周围。
夜幕悄悄降临。
赵陵容跟随妙玉来到赵蕙仙的房间,桌上已经摆好了斋菜,主要是些豆腐做的菜,还有青菜。
毓灵也不再是那披散头发的模样,而是简单束起,斜插一支金钗。
三人入席,妙玉本来要帮助赵蕙仙用餐的,不过这份活由毓灵接替了,索性这里也没妙玉什么事,赵蕙仙便打发她去吃饭了,晚会再来收拾。
“陵容。”
“姐姐。”赵陵容搁下筷子,望向她。
“前尘往事就不提了,免得扫你跟灵儿的兴。”赵蕙仙微笑着说,“灵儿好好的活在世上,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这对我来说,是天大的喜事,我高兴都来不及。她现在坐的这把椅子,是世上最难坐的椅子,灵儿说,你冒着风险,不远千里回到京城,来到她身边,为她做事。我很高兴你这样做,我是个残废,帮不到她一丝一毫,我只希望,你们可以一直相亲相爱,患难与共,相互扶持,我也会为你们祈福。”
“姐姐……你放心,我早就把灵儿当成最重要的亲人,她叫我姑姑,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为她排忧解难,好让她平安顺遂。”
赵蕙仙满意地点点头,招呼道:“好,来,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灵儿,你尝尝那道葱花豆腐,妙玉那丫头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姑姑,你先吃,啊——”毓灵夹了一块,用手虚托着,送到姑姑嘴边。
赵蕙仙张开檀口,泰然享受侄女儿的伺候。
然后,毓灵每次都是先喂姑姑,自己再吃一口。
赵陵容笑笑,记忆中,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这应该是头一次。
看着突然出现在碗里的鱼冻,赵陵容愣了下,看向对面,只见毓灵笑吟吟望着自己,遂低头一笑。
这就是家人,甜蜜,温馨……
饭后,喝了一盏茶,赵陵容起身告辞,剩下的时间,还是交给刚刚相认的姑侄俩吧。
妙玉进来把收拾桌子,她不时将目光投向毓灵,她有一些疑问需要毓灵解答,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只能等以后了。
而毓灵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蕙仙姑姑身上,并未注意少女心里小小的疑惑。
她们来到庭院纳凉。
“过几天,月亮就变圆了。”毓灵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说道。
“该到中元节了吧。”赵蕙仙说。
“嗯,街上已经有很多卖祭扫物品的。姑姑,你跟我回宫好不好?”
“……我是道士,进宫……唯恐有人说闲话。”赵蕙仙有所顾虑,“你隔段时间来看看我,姑姑就心满意足了。”
“那我频繁出宫,来道观见姑姑,就没人说闲话吗?”毓灵反问道。
“这……”赵蕙仙顿时语塞,两相比较,自然是天子出行的影响大得多,最明显的,就是需要出动大量的大内侍卫。而自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即使有人议论,也不会太过分。
见姑姑无话可说,毓灵继续道:“难道姑姑不想我每日到膝前问候吗?”
“怎么会……我巴不得时时与你相伴。”赵蕙仙笑着说。当然时时相伴是不可能的,毓灵是天子,日理万机,怎么可能一直陪着自己。但是,住得近的话,至少可以每天听到她的声音。
“那姑姑是答应了!”毓灵欣喜地说。
赵蕙仙微微一笑,答案不言而喻,她又说:“进宫,我得带一个人。”
“别说一个,十个也行啊。”
“没这么多,我说的是妙玉。”
“妙玉?”
赵蕙仙嗯了一声,“她十一岁被送入观里,然后一直照顾我,细心体贴,无微不至。我搬进宫里,总不能事事麻烦你呀,不如让她跟着我,免得再安排宫女,大家都省心。”
“姑姑说得对,那就把妙玉也带上!”毓灵高兴地说,“虽然有些不讲理,但总归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希望她会喜欢宫里的生活。”
赵蕙仙却捕捉到“不讲理”三个字,不由感到疑惑,问:“你说她不讲理,却是为何?”
“哦,不是打碎茶杯那事嘛。”毓灵说,“我根本没有碰到她,是她心不在焉,突然看到我,心下一惊,手抖把杯盏摔了。然后瞪了我一眼,蹲下来,一边哭,一边收拾。面对哭泣的少女,我能怎么办,我只好把责任揽下来。然后她重新沏了一杯茶,走路的时候,只顾回头跟我说话,不看脚下,差点摔跤。真是一个让人拿她没办法的傻丫头。”
听着听着,赵蕙仙清丽的脸上绽露微笑。
“你知道我为什么责骂她吗?”
“嗯?”
“由于她多数时间都是伴我左右,所以她的经课,是由我负责考校的。”赵蕙仙说,“可是这丫头的心思不知道用到哪去了,不到二百字的经文,足足用了一个月,她都没能完整记住,我实在是忍不住,便斥责了她几句。但她其实是个乖巧的孩子,我说她的时候,她也不反驳,只是憋在心里,默默受着。然后我叫她去沏茶,我已经听出她的声音不对,她心里很委屈。而你刚好出现在她面前,吓了她一跳,她这一肚子的委屈,自然而然地,就冲你发泄了。”
“看似简单的一件事,竟然这般曲折,”毓灵呢喃道,“看来,是我怪罪她了。”
赵蕙仙拉着毓灵的手,叹道:“世事无常,亲眼看到的,感受到的,未必是你以为的那样。”
毓灵若有所思,说:“姑姑,如果我没有主动揽责,你是不是不会责备她?”
赵蕙仙轻轻摇头:“我岂会指责她第二次……第一次是委屈,若再说她,她就该伤心了。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师姐跟我说过她的身世,本来,她的家境还算殷实,但她的父亲却染上赌博,把家里的铺面田产都输光了,她娘听说丈夫要把女儿卖到青楼,于心不忍,借口上香,几经周折,把她送到了这里。道观虽然清苦,却也不像勾栏瓦舍那般嘈杂。她现在是穿着道服,但说起来,以前她也是个富家小姐呢,骄矜的小姐脾气多少是有点的。”
“唉……我最怕小姑娘哭鼻子了。”毓灵庆幸当时选择了服软,否则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赵蕙仙却捏了捏毓灵娇嫩的脸蛋儿,笑道:“我怎么觉得,灵儿也是个爱哭鼻子的呢?下午的时候,你一哭,我就慌了,我这心里呀,好像感受到你的悲伤似的,酸楚的浪潮,一阵接着一阵,然后就被你这小家伙给糊弄过去了。”
毓灵红着脸争辩道:“姑姑你不信我,我可不委屈嘛,眼泪不由自主就流出来了。事出有因,我才不是什么爱哭鼻子的小姑娘……不对,我已经是大人了!”
“咯咯咯……”赵蕙仙笑得花枝乱颤,整个人洋溢着喜悦,尽管眼前依然一片漆黑,但她心里却是晴空万里,百花齐放,色彩缤纷。
毓灵娇哼一声,继续道:“还有那时候姑姑你也哭了,你要是认定我爱哭鼻子,那你自己也在行列之中!”
赵蕙仙好不容易止住笑,伸手环过毓灵不堪一握的柳腰,把她抱上椅子,亲昵地蹭着她的额头,沁人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这是令她感到无比安心的气味。
“丫头,我是你姑姑,你怎么能打趣姑姑呢,嗯?”
“明明是你先编排我的……”毓灵撅着小嘴,以示不满。
与此同时,毓灵感觉脸颊更烫了,姑姑看不见,但她太激动了,因此忍不住用亲昵的举动表示高兴,毓灵不可能打击姑姑的热情。姑姑身上有股很好闻的香气,让人迷醉,她情不自禁用呼吸感受这道迷人的幽香。
不得不说,她很幸运,每个关系亲密的女人都对她很好。
“姑姑……”
“嗯?”
“我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呀……从哪里说起好呢……”
赵蕙仙温柔地搂着毓灵,面容平静,慢慢陷入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