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萧绮罗陡然打断她的话头,眼睛错愕地瞪着毓灵,毓灵开始有些惊讶,接着阖上嘴唇,默默不语。
“你可以坐到这里来吗?”萧绮罗用平静的语气说。
她指的是她旁边的空位,毓灵转过目光看了一眼,没有应答,也没有动身。
萧绮罗目光一暗,站起来,坐到毓灵身边,伸出双手,把毓灵揽入温暖柔软的怀抱里。
毓灵惊愕地说不出话来,满脑子都是馥郁的芳香,以及温润如玉的触感。
“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萧绮罗声音颤抖地质问道。
“你说什么……”
“你还要装傻?”萧绮罗眼眶泛红,她紧紧搂住毓灵,毓灵感到了疼痛,可见萧绮罗用了多大力气。
毓灵不理解萧绮罗生气的原因。
“太妃,我——”
“还是说,你觉得我是傻子?”萧绮罗再次打断她,毓灵从她语气中听出了愤怒,毓灵无言以对,萧绮罗说道:“你的心明明很痛,没关系,可能吗?谁家的孩子不是在希望中降生的?你太小看一个母亲对子女的心啊,她要是不希望你出生,有无数种法子在你出生之前将你杀死,可她选择把你生下来了,你怎么能……怎么能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居然,居然怨恨你的娘亲啊?”
话未说完,萧绮罗痛苦地闭上双眼,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流淌下来,浸湿了毓灵的衣衫,更灼痛了她的心。
毓灵亦情不自禁流出了眼泪。
是啊,我怎么会觉得娘亲是世界上唯一不希望自己出生的人呢?
即使娘亲真正喜欢的人是蕙仙姑姑,却逼不得已嫁给了父亲,即使她对父亲没有丝毫感情……可是,她对我呢?
她难道对我没有一点爱,没有寄托希望吗?
不——萧绮罗说得对,她是爱我的,她希望我出生,我才能见到五彩缤纷的世界,和师姐、师父相遇,还有鸢儿,她们……
所有人里面,我第一个该感激的就是娘亲,我怎么能怪她,怨她……她会伤心的。
“对不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毓灵趴在萧绮罗的肩头恸哭,心里酸楚的浪潮一阵接着一阵,为误解娘亲不断地忏悔,“太妃,你代替娘亲责罚我这个不孝女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呜呜……”
萧绮罗心疼地抚摸女子的脊背,自己一边流泪,还一边安慰毓灵:“陛下,灵儿……你哭吧,我知道,你一直被这个念头折磨,我到底是当过母亲的人,你要是不介意,就在我这里放声痛哭吧,哭过之后,心情就会好受些的,灵儿……”
“呜呜……娘亲……太妃……”
毓灵泪流不止。
刚才那些话,毓灵不敢对蕙仙姑姑说。要是说了,唯恐惹姑姑伤心,还怕她因此痛恨自己。
要是对文鸢或者师姐说,那也不过是徒增她们的忧扰,她们除了开导安慰自己之外,没法做别的。
她不清楚萧绮罗此前在她心里属于什么位置,是相谈甚欢的朋友,博学多识的师傅,抑或是最简单直白的君臣,总归不是亲人之类。
可是现在呢?
她还能简单地看待萧绮罗吗?
她不知道,她没有心情思考这些。
有谁能想到,在这夜深人静的皇宫内院的某幢阁楼,两名女子正伤心的哭泣。
感觉身上的女子哭声渐弱,萧绮罗扶起毓灵,轻轻为她揩拭泪痕,目光盈盈,亲切又柔软,让人忍不住靠近。
毓灵抬起眼帘,注意萧绮罗肩头那被她的眼泪浸湿一大片的衣裳,心里过意不去,说道:“对不起,太妃,我惹你烦心了。”
萧绮罗一边微笑,一边摇头,说:“我很荣幸能当你的倾述者,你能醒悟过来,认识到你娘对你的期望,是再好不过的。我其实没做什么,我只希望,以后,你心里有一些不能对别人说的话,如果你认为我可以给你一点建议,你尽管放心来找我,无论何时,我这里的门,都想你敞开。”
毓灵郑重点头,“谢谢你,太妃。”
萧绮罗柔声说:“好了,天色不早了,休息吧。”
“抱歉,打扰到你了,我这就走,太妃你早点休息。”毓灵起身欲离开,萧绮罗却拉住她的手腕,毓灵困惑地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
萧绮罗说:“现在已经三更天了,你回去,难免惊动宫人,今晚就在我这歇下,应该可以多睡会儿,天亮我就叫你起床,不耽误明天上朝。”
毓灵没有拒绝的理由,说实话,经历了刚才的事情,她真的很想再和萧绮罗呆一会儿。
于是,她说:“就听太妃的。”
萧绮罗对她笑了笑,一只手擎着烛台,另一只手牵着毓灵的手,带她走到寝室,帮毓灵脱掉浸湿了的外衫、中衣,挂在衣架上,用帕子擦干毓灵香肩上的湿润,然后找出自己的两件中衣,一件给毓灵换上,一件自己穿。
毓灵心安理得享受她的服侍,躺在床上,萧绮罗轻轻**毓灵的手心,哼起了歌谣,不知不觉,困意袭来,毓灵闭上双眼,沉沉睡去,在梦中,娘亲在对她笑。
天际泛出鱼肚白,光亮照进楼阁。
萧绮罗深深注视熟睡的人儿,这个人,这副面孔,已经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心灵深处。
如果你是我的女儿,那该多好啊……
心念一动,她俯下身子,鲜艳红润的嘴唇在女子的额上轻轻触碰。
屋里的光线渐渐变得明亮,萧绮罗知道,她不能再拖了。
来日方长,她们未必只有这一夜的独处……
虽然这么想,可这心里,仍是不舍。
却也没有办法。
她轻推毓灵的肩膀,唤道:“陛下,该起来了。”
连着叫了四五次,才见毓灵有转醒的迹象。
“嗯——”毓灵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一副美艳绝伦的面孔,不似鸢儿年轻,却更有韵味,她半眯着眼睛,嗫嚅地说:“太妃……天亮了吗?”
萧绮罗为她整理鬓角的秀发,一边温柔含笑说道:“是啊,已经天亮了,你该起来了,今天得上朝呢。”
忆起昨晚之事,心中积郁数日的沉闷被萧绮罗的拥抱和真情吐露所化解,毓灵心里暖洋洋的,仰面展露笑容,说道:“谢谢你,太妃,要不是你那番话,我可能会一直误解娘亲,娘亲在天上,肯定会怨我的,从今往后,我会把娘亲放在心里,时时念着她,太妃你不是说,只要心里念着一个人,那个人就不会孤单了吗,想念她的时候,我会对她说,是你教会我这个道理,我和她能够化解误会,全仰仗你的箴言!”
“嗯,你只管对她说吧……”萧绮罗柔柔地笑着,虽说她并不奢求任何回报,但毓灵看重自己,这心里,自然会滋生喜悦。抚慰毓灵的心灵,也是她唯一有能力做的事情。
毓灵闭上眼睛,搂住她柔软的纤腰,在她温软馨香的怀抱中温存片刻,想起正事,遂起床穿衣,离开了房间。
脚步声渐行渐远,萧绮罗不由掩唇打了个呵欠,双目迷离,好像马上就要睡着。
而她确实已经困得不行了。
因为她为了准时叫毓灵起床,一整晚没有合眼……
脑海中自动浮现昨夜毓灵在她怀中酣睡时恬静的睡颜,她的嘴角轻轻勾起,她能够慰藉毓灵,同样的,毓灵也能慰藉她。
毓灵刚走进寝室,步子却停顿下来,静止的视线正对着侧身坐在窗前的女子。
“鸢儿……”
文鸢看过来,盯着毓灵,好一会儿,方淡淡地开口:“回来的……比我想象的要早。”
她把目光投向毓灵的中衣,不是昨晚那件,慌乱之中,连衣服都穿错了吗……
“鸢儿,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毓灵慢慢走过去。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我就什么时候醒来的。”
她依旧是平淡的语气,然而,毓灵已经听出来了,她在生气。换做自己,要是心爱的女子深更半夜跑到别的女人的床上,自己必定怒不可遏。
“鸢儿,你听我解释。”
闻言,文鸢好整以暇的端坐着,“好啊,我倒想听听,你辗转难眠,心里有话,不对我说,却跑到别人那里去,并且彻夜不归的理由。还有,你这衣服,也是该好好解释。”
“对不起,鸢儿,我以为你在睡熟了,所以我才没有吵醒你。”毓灵坐到她身旁,刚拉起她的手,却被她一下子甩开,毓灵惊讶地望着空荡荡的手心,胸口一阵抽痛。
文鸢看到她眼里的失落,却无所表示。
“鸢儿,我没有欺瞒你的意思。”毓灵神情复杂地看着文鸢,“我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我起来后,走到后园,发现西阁还亮着光,就去看看太妃是否已经安寝。”
“她没有睡,是吧。”
“她化解了我对娘亲的误解,我原以为,娘亲是不爱我的,她却告诉我,我身上寄托着娘亲的希望,所以我才能出生。鸢儿,我最大的幸运,是我们相爱彼此。你思虑重重空等了我一夜,我却只顾自己安稳睡觉,是我对不起你,无论你怎么罚我都行,只要你肯原谅我,好么鸢儿?”
文鸢知道,毓灵不善于说谎,更不会对自己说谎。
“罢了……”文鸢叹了声气,双手捧起毓灵的脸,不由分说吻了上去。
以为她这是答应原谅自己,毓灵心里欣喜万分,积极地回应心爱的女子。
结束之时,文鸢用拇指肚轻扫毓灵娇嫩红润的香唇,微微皱眉说:“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么?不管你心里有什么难言之隐,你都应该对我讲,而不是向别人寻求安慰。而且,不管多晚,你应该知道,我在等你。太妃的经历学识远在我之上,你和她走得近,我不反对,可是,我不希望你对她言听计从。你希望你能考虑考虑我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