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雨小了一些,毓灵打伞带着妙玉走往文渊阁。
杨飞雁和顾彤云已经先到了,因为来的路上衣裳被雨水打湿,顾彤云体质偏弱,若长时间穿着湿漉漉的衣裳,唯恐感染寒气,所以,掌柜的给她安排了房间沐浴。
而杨飞雁只是把衣裳烘干了事。
喝茶的功夫,隔扇向两边打开,顾彤云穿戴齐整走出来,毓灵制止她行礼,示意她入座。
“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顾彤云于是坐在杨飞雁右手边,捧起热气腾腾的茶杯,微抿了一口浓茶。
一盏茶后,顾彤云起身,跟在一名女子上三层。
直至黄昏,那女子把两个封好的卷轴送到毓灵手中,毓灵遂唤醒在榻上睡觉的妙玉,并和杨飞雁告别,告诉她:“最迟明早,会有消息。如果没有,飞雁姐姐就送顾小姐回家吧。”
外面依旧在下雨,天空中乌云密闭,不见一丝光亮,犹如黑夜。
毓灵扶妙玉登上台阶下的马车,自己再进去,却见南宫怜心坐在里面,不由一笑。
“天太黑了,我怕你看不清路。”南宫怜心笑道。
“可我不怕,因为南宫姐姐会为我指路。”
两人吃吃地笑了出来。
“驾~”披着蓑衣的车夫甩了下马鞭,马车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吃过晚膳后,毓灵把萧绮罗留下,一同来到书房。
毓灵用银色小刀把印封挑开,倒出里面的东西,交给萧绮罗。
萧绮罗站着阅览,毓灵站在她身边,为她掌灯。
若有似无的幽香萦绕在鼻尖,毓灵不由自主凑近了些。
萧绮罗身子一颤,眼波流转,却未有表示,集中精神阅览手中的文章。
良久,她把这篇文章放回桌上,打开另外一篇。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拿起前面那篇文章。
如此反复,盈冰似乎进来换了几次蜡烛,毓灵不记得具体几次,却清楚地感觉到夜已深了,伴随着轰隆作响的雷声,雨渐渐大了。
“哈——”萧绮罗打了个呵欠,“看完了。”她说。
不管怎么说,毓灵在这位大才女身边熏陶了数月之久,当然不会以为她说的看完,是字面意思的看完,否则,两篇文章,满打满算千余言,哪用得着这么长时间。
“太妃以为如何?”
萧绮罗睨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反问:“陛下以为如何?”
毓灵沉吟片刻,说道:“最直观的感受,是从这些工整隽秀的字里行间传递出来的强烈自信。隐隐觉得,她每篇文章都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这点,臣妾和陛下的看法相同,有道是字如其人,洋洋千言,无一处错误,无一处潦草,仅这点,便极为难得。她的行文流畅自然,引经据典,直抒胸臆,毫不拖泥带水,读者读之亦十分酣畅,细细琢磨之下,一词一句皆传递出笔者的真知灼见,以及她渊博的学识。”
萧绮罗对顾彤云评价如此之高,结果如何,不言而喻。
毓灵道出内心的打算:“我想任命她为内舍人,太妃认为可以吗?”
“内舍人?”萧绮罗露出奇怪的表情,“陛下觉得你现在可以发布诏令,臣民会遵从你的诏令吗?”
“这……”毓灵登时瞠目结舌,登基三月有余,她何曾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布一纸诏书?
不忍心她为难纠结,萧绮罗放缓了语气,说道:“论文采,她不及臣妾;论谋略,臣妾远不如她。陛下可先将她召进宫,侍奉左右,随时问策。朝廷不比后宫,只要太后支持,就全凭陛下一个人说了算,这委任夺权之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还需从长计议。”
毓灵整理好情绪,点头称是。
萧绮罗悬着的心落回了远处,她笑了笑,柔声说:“夜已深了,臣妾回去了,陛下早些歇息才是。”
“嗯,太妃你好好休息。”
毓灵于是陪萧绮罗出殿门,目送她从走廊转角消失。
顾彤云进宫了,毓灵本想杨飞雁一起留下,但杨飞雁肩上担着振风镖局少镖头的责任,脱不开身,爷爷老迈,她要是走了,百年家业就会毁于一旦,所以她拒绝了毓灵的邀请。
不过,毓灵希望她把镖局搬到京城,这样她和顾彤云就有更多机会见面了,她的回答是,如果情况允许,会考虑这件事。
毓灵于当天下午到潇湘馆,遗憾的是,她没能见到那名在中元节的晚上唱歌的女子,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杨飞雁已经走了快十天,乌云依旧笼罩着大地,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连日大雨导致洛河水位暴涨,两岸数千户人家面临着家园被河水淹没的危险,洛州刺史提议召集沿河百姓,齐心协力修筑加高河堤,毓灵采纳他的建议,并命工部协同办理。
次日清早,正在睡梦中的毓灵被唤醒,她匆匆穿戴好,来到紫极殿,只见太傅、尚书令、中书侍郎,户部、工部尚书、侍郎,及一众衣衫湿透的工部郎中、员外郎正颤颤发抖地侯在殿外。
不等毓灵提问,裴骥道:“来之前,臣到城西,水情严重程度远出预计,西水门附近,河水已经淹没了街道,为了填充沙土,不得已拆毁了七十余间房屋,情况稍微好转,但昨夜又下了一场暴雨,新修的河堤被大浪冲出缺口,河水所过之处,一片泥泞。再这样下去,唯恐御河也将涨水。臣等前来,一是商量出一个对策,二是以防万一,请陛下、太后、太妃移驾至龙峪山天泉宫。”
毓灵沉思片刻,问道:“那么,诸位卿家可有治水良策?”
几位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低下了头,异口同声道:“臣等恭请陛下移驾天泉宫。”
也是,要是他们有好办法,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狼狈,跑来劝说圣驾避难了。
“朕不走,不能走。”毓灵站起来,凝视着群臣,“朕的子民在暴雨中前赴后继抢修堤坝,他们正在遭受苦难,身为他们的君王,若这时候走了,那就是弃他们于不顾,他们会唾骂朕的。但是尚书令说的没错,太后、太妃、姑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华卿,去通知她们做好准备离京。”
“是,陛下。”仪华卿遂转身走向后门。
毓灵又问:“怎么不见洛州刺史?”
一名官员回答说:“刺史大人正带着人在西水门抢修河堤。”
毓灵说:“诸位都是大楚的栋梁,还有许多专司治水的官员,堵、疏、引,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在保障黎民百姓生命的前提下,尽最大的努力平息水患。雨不会一直下,只要坚持不懈,就一定可以度过难关!”
群臣高呼:“陛下圣明。”
随后,毓灵让众人畅所欲言,说出治理水患的办法。
最后,是毓灵提出的法子得到了大家一致认可,即三管齐下,筑堤、引流、疏通并行。
在西水门外开凿一条连通御河的水渠,让御河分担一部分洛河水,下游的河堤视情况掘开一些口子,将河水导入农田,村民的损失全部由朝廷负担。
这是一个大胆而激进的方法,若处理不当,唯恐激起民愤,所以,毓灵特命工部尚书必须每日向她报告情况。
而这个方法,其实是由顾彤云提出来的,前些日子,她见连日大雨,便担心会发生水灾,因此翻阅了许多关于治水的书籍,并对京城的主要河流做了详细了解。
御河因为兼任皇城护城河,北岸是坚实高耸的城墙,南岸是连绵不绝的树林。
但因为御河是大内的组成部分,关乎天家威严,没人敢打注意,所以大家考虑问题的时候,都下意识把御河排除在外。
顾彤云则从实际出发,不考虑它是谁家的,只知道这样做有用,并且有效。
毓灵回到清晖殿,却见上官棠、萧绮罗、赵蕙仙都在,不由奇道:“我不是叫华卿通知你们收拾东西吗,你们怎么都在这里?都收拾好了?”说完,她对仪华卿偷去问询的目光。
“不用问她,”上官棠说,“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可你打算把我们都送去安全的地方,一个人留在这里,这我不能答应!要走一块走,要留,也一块留下。”
毓灵头疼的说,“棠儿,我希望你可以支持我的决定。姑姑和太妃的身体都不是很好,连日的大雨,让这里到处充满湿气,天泉宫有温泉,你们搬去住些天,天晴之后立刻接你们回来,可以吗。”
上官棠面上有些动摇,沉默良久,问道:“那你呢?你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
“棠儿,你忘了,我是习武之人啊,你是太后,你要是不走,别人都走不了。真的,你就答应我吧,只有你们都安好,我才能安心不是吗。”
“谁留在你身边?”
“唐师姐和仪师姐跟你们一起,陵容姑姑、怜心、鸢儿留下。”
“那好……这里的情况,每两天送到天泉宫。”
毓灵面露喜色,点着头说:“我会的。”
正好宫人把早膳端上来,大家就在这里一块吃了,需要携带的行礼不是很多,一个时辰后,行礼收拾完毕,毓灵和她们同车,送她们出了城门,然后坐另一辆马车回宫。
在宫门前面,她突然想到,潇湘馆就在洛河边上,不知那唱歌的女子是否受到影响。
“不行,必须过去看看。”她这样对自己说,于是命令车夫掉转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