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赵陵容终于明白,这个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娇女内心是多么的不安,她既希望得到亲人的关心,又害怕给她们造成困扰。
赵陵容扶着赵蕙仙坐下,缓缓说道:“皇姐,你知道吗,在大名府的那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像一个没有根的人,独自飘荡在偌大的府邸,朝廷漠不关心,甚至在娘亲去世,我都没有没有得到允许回京送她。她的位分低,没有人为我们说话,那时候,我真的很难过,仿佛全世界就剩我一个人了。”
“灵儿即了位,我抱着拼死一搏的念头,未经传召便回了京城。我没有尽到半点姑姑的责任,她却敞开心胸接纳了我。我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亲人。我们多次提起过你,但是,我不敢主动去跟你见面,皇姐是中宫所出,地位尊崇。很小的时候,我就被告知自己的身份,我是宫女生的孩子,所以我只敢远远地看你,而你从来没有注意到我。”
“我其实是很怕你的,尽管你从来没有责罚过小宫女,记忆里,你脸上总是洋溢着阳光般闪耀的笑容。可是,卑微感让我不敢接近你。你和灵儿相认之后,你亲切地叫了我一声‘陵容’,这时,我才明白,你是我的姐姐,是我一直想要找的人。我真的好后悔,我应该早点去见你的,你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痛苦,而我却一次都没有去看你。”
赵陵容抽了抽鼻子,抬手抹了下泛红的眼眶,说道:“皇姐,你不是什么累赘,你是金枝玉叶,大楚堂堂的长帝姬,在这个世界上,你、灵儿便是陵容最最重要的人,我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你能够幸福。”
赵蕙仙乌黑的眼眸对着赵陵容,尽管她看不见,但她心里感觉到赵陵容在哭,她伸出手,摸索着攀上赵陵容的肩膀,把妹妹搂入怀中。
“皇姐……”
赵陵容的声音在发颤。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陵容,我的好妹妹。”赵蕙仙轻赵陵容拍的背,这是她们姐妹第一次相拥。
“陵容,我不会再说那种话了,为了你和灵儿,我要珍惜自己的身子。”
“嗯,皇姐。”
“说实话,我巴不得你们天天陪着我。”赵蕙仙说,“可是现在外面正在打仗,你当以国事为重,有空闲时,偶尔来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赵陵容擦着眼泪说:“皇姐你放心,我定会时常来看你。”
赵蕙仙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赵陵容破涕为笑,过了会儿,想起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那件事,打算跟赵蕙仙说一说。
“皇姐,你是长姐,有件事,我应该问问你的意见。”
“哦?什么事?”
“是这样的……”
赵陵容把楚歌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赵蕙仙听。
听罢,沉默了半晌,赵蕙仙开口道:“那叫楚歌的女子,特意来找你,是为了嫁给你,是这样么?”
“对,”赵陵容回答,“她是个很好的女子,美丽动人,心地善良。她义无反顾地来京城寻我,说明她已经打定了注意,可我对她并没有那样的心思,但我又狠不下心来回绝她,因为我知道,一旦我说出口,她的心肯定会碎裂。一直拖到现在,我都快不敢见她了。”
赵蕙仙却笑了出来,说:“陵容啊,我问你,一个月的时间长吗?”
“这得分情况。”
“是得分情况,”赵蕙仙说,“就说我和你吧,我们分离了十几年才重新聚首,你想一个月确定自己的心意,除非一见钟情,不然万万不可能。你说你现在不敢见她,何不给你自己和她喘息的空间,感情要从长计议。”
“皇姐,你的意思……”
“你是聪明人,你们住在同一个地方,她是你的贵客,抬头不见低头见,见了面你就会想起她对你说的话。如今战事吃紧,你若心绪不宁,茶饭不思,谁来为灵儿分忧担责。所以,我的意思,是让你住到宫里来,先解决真正重要的事,再说儿女情长,你觉得呢。”
赵陵容凝眉想了想,说道:“皇姐说的没错,尽管我先前已经对她说明,把她的事情排在最后,但我一回到府邸,就会忍不住想起这件事,我实在不知怎么办才好。唯今之计,便照皇姐说的,让她继续住在府里,我留在宫里,专心辅佐灵儿,其余的,等战争尘埃落定再说不迟。”
赵蕙仙点点头:“你能明白就好,再陪我走走吧。”
赵陵容于是扶姐姐起身,未过多久,毓灵和文鸢前来探望,洛凝随行给赵蕙仙号脉。
“殿下再修养几日,就可以出门走走了。”
闻言,围在赵蕙仙身旁的人都松了口气。
“姑姑肯定闷坏了罢,等你病好了,我们陪你去玉镜池散步,那儿的梅花开了,可漂亮了!”
“虽然灵儿每天都给我摘梅花,可我仍然很想感受带着冰雪气息的梅花香气,姑姑心里呀,已经期待起来了呢。”
“两天很快的!”
当晚,赵陵容在这里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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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信谦在振风镖局样了几天伤,便在一个大晴天出发到并州赴任去了,官职没有升,也没有降。
据可靠消息,占据陇右的是耶律天圣女的主力十五万人,也就是说,现在耶律斥金手下至少增加了五万人马,虽然与之对阵的大楚军队有二十多万,但是,马背民族素来凶悍,一个骑兵可以比三个步兵,总体形势不容乐观。
而河西绝不能再失守,否则京城将两面受敌,所以,朝廷命令河西各镇坚守不出,据敌于玉门关外,朝廷的主要战略目标,仍是放在北方。
云中的围城持续了近三个月,从年前到开春,大地发芽时,耶律斥金带着十几万人退至阴山以北。统计战果,双方各有损耗,而大楚失去了陇右十三州四十县,北方战事暂歇,一些文臣武将请求发兵收复陇右。
群情激奋,入夏之际,仅仅停战不到两月。毓灵下诏,发右卫、右威卫主力向西进发,与张思礼的河西军,程忠嗣收拢的北庭军残兵会师凉州,马步军共计二十万。
着张思礼为甘凉道行军大总管,户部侍郎杜逢尧筹备军需,太傅兵部尚书上官顺德督办,以夺回武威、西州、石城等镇为主要目标,发起收复失地的战争。
张思礼是元熙朝(昭帝)老将,镇守河西十五年,对陇右地形十分了解,并知晓兵法,素有威名,故朝中大臣大都推举他为帅。
这时,顾信谦因为在云中立下了战功,已经升至统军,麾下五百铁甲骑兵,受右威卫将军马崇训节制。
大军会师之后的第一份捷报传到京城已经是半个月之后,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毓灵把奏疏搁在桌上,起身来到殿外,面对刺眼的阳光,长长舒了口气。
五月十九,顾信谦率领麾下骑兵夜袭石横大营,杀敌无数,敌将石横负伤而走,粮草辎重丢了一地。
捷报六百里加急传回京城,路上要花上两到三天时间。
眼前这位身穿玄金龙袍的女子,时隔一年,渐渐褪去了当初的青雉,她神情放松地立于天地之间,熟不知,泱泱大楚的命运就掌握在她手中。
“一年过去啦……”
南宫怜心走到毓灵身旁,看了看她的侧脸,随即望向蔚蓝的天空。
“是啊。”
“你一直在帮助、支撑着我呢。”毓灵说,“先是劫法场救我和鸢儿,然后为了帮我们洗清罪名,不遗余力四处奔走,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陛下,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是有人拜托我救你们的。”
南宫怜心望着毓灵,眼里噙着柔软,正是这份柔情,将她“鬼萧”的名号深深地隐藏起来。
毓灵沉吟片刻,点点头:“你是说过。后来我想,师姐没有那么快知道我出了事,委托你的人,不是云徽,便是梦月。”
南宫怜心笑道:“臣妾想跟陛下说一段往事,陛下可要听?”
“愿闻其详。”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缕清思路,南宫怜心娓娓道来:
“六年前的春天,二师姐和两位师妹受师父之命到临安寻找优昙花,此花极为罕见,想找到它,比起辛劳,主要还是看机缘。二师姐运气不错,她在一座深山中找到一株尚未开花的优昙花,而开花就在三两日之内。师姐和师妹们会合,她们在山下官道旁的客栈住了一天,带足了干粮,准备在优昙花附近蹲守,等它开花。”
“她们回去的时候,优昙花依旧没有开花,一切都很顺利,过了两天,也就是第三天日出时分,优昙花开了,花香四溢,她们都为优昙花所吸引。就在二师姐准备摘花时,有人突然投掷暗器袭击她们,二师姐武功高强,自然躲了过去,可是两位师妹武功没那么好,加上几天都没有休息好,身子疲惫,于是,她们没能躲过暗器,被暗器划伤的地方变黑了,她们以为中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