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天真算是和源千夜完全闹翻,无论神子如何劝说他去道歉或者怎样,他总是一副自己没错的表现,应该说他觉得对于源千夜这样的人而言,道歉是完全没必要的事情,她要是放在心上,想要动手的话昨晚就可以了。
而正如橘友雅所料,有没有昨晚发生的那件事,源千夜执行任务的时候依旧如原先的态度,没有比以往冷酷,也并非因为天真的话而变得心慈手软。
但是隐隐又觉得,最近的源千夜变得更加难以接近,因为一旦靠近,就会发现她的那双手,指甲还是锋利得让人可怕。那样纤长而有杀伤力的手,仿佛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掐上对方的咽喉,让来人一命呜呼。
至于天真的话,这几天都像发了疯一样的奔波在朱雀大道上,希望这样坚持不懈的寻找,能把姐姐带回来。
此刻的七曜之心散乱,都在忙着彼此的事情。
本该恪尽职守的赖久却因为神子的嘱咐,只能步步跟紧天真,帮忙寻找森村兰。
得到这样的消息固然是不幸的,就连藤姬也无暇去照顾鹰通的伤势,落寞的悲叹:“天真的姐姐吗?”
如果地之日曜是完全不熟悉的对手,这样的难度反而会大大降低,可是为了平安京的安危,天龙七曜和地龙七曜早晚会对上,将来的决一死战务必会让这边为难。
那么,究竟该怎么办呢?
坐在花树下独饮的男人撩过凌乱的发线,撑着脑袋看夏花灿烂,其实这样以后答案太过明显,作为效忠东之光的源千夜,肯定已经把昨晚的情况上报给了元老院,而元老院的决定也应该是——
务必除去地之日曜,不留后患。
甚至说,如果作为天之土曜的天真阻拦的话,源千夜绝对会一起清理。
不要说是东之光的命令,在她执行任务的时候,管他是敌是友,只要违抗,那么等待那个人的只有死亡。
她冷漠决绝五十多年,一颗心早就冰封起来,她要得到至高的地位,并且不管过程有多残忍,有多困难。因为只有得到了权力,才能更加肆无忌惮的完成。
是的,没错,唯有拥有权力和实力的人,才能称得上保护平安京。
所以对于没有保护任何意愿的橘友雅而言,权势那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了。
这是他和源千夜最为相异的地方,一个过于执着,一个毫无执念。
栅栏被人推开的时候,男人昏昏沉沉,也不回头:“这样就出来,身体可以吗?”
来人没有动静,只是慢慢走来,原以为是鹰通的男人转身看去,轻轻笑起来:“是你……还以为我们的吏部少丞身体这么快就恢复了。”
“他尚在休息。”
“说得也是,他一个文人遇到这么危险的事,应该有一段时间来不了这里了。”
“这样的话……责任在于你我。”
本该由他们两个全程护送,可是这样的任务转嫁给鹰通的时候,万万没想到会遇上这样棘手的事情。
这对于两方而言,都是莫大的罪责。
“……你消失了两天,都是去了哪里?”
“奉元老院之命,追查地之日曜。”
“果然如此,那个家伙的话,好像也是带着伤在找他姐姐呢!要是被你先追到的话,就不妙了。”男人突然讪笑起来,因为喝了太多酒的缘故,觉得眼前的面具有些模糊不定。
“不……如果被他先找到的话,将是他的不幸,现在的地之日曜,已经不是他姐姐了。”
男人头疼的揉着脸颊,“你是最理解的,千夜。”
“说起来,这些日子的巡逻一定有所中断了吧?眼看着平安京有复苏的迹象……因为七曜的震慑,游弋的鬼族倒是消失了不少,这样一闹,恐怕这个京城又要混乱了……这么麻烦。”
男人在意的不是平安京的百姓,偏偏是自己的处境,这样自私的想法袒露出来,源千夜也没有表示鄙夷,只是提点一句:“橘少将大人,试问这么讨厌麻烦的你,为什么要联合了少丞大人一起查阅我的过往呢?”
捧着额头的男人闭眼笑起来,没有声音,“……被发现了吗?”
“是的,因为探望鹰通大人的时候,看到他房里很多关于麒麟一族的史书。”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不,我是说……”男人像是想起什么,欲言又止,“不知道就算了。”
“……我想我很久以前就告知过你,这些事情不仅仅关乎我的利益,更因为是元老院的禁言,所以还是提醒一句,知道太多的话,有一天我会奉命迫不得已对你动手。”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根本没有什么应该掩饰的过往,元老院却公布于众……既然那个男人是罪魁祸首的话,为什么不去联合四大家族去处决他,而偏偏……把这样的重担交给你一个人,你想过吗?这其中的意思。”
面具下的眉目垂丧下来:“……我想过,但是没有犹豫过,因为我是最有理由和最有权利的那个人。”
“那你告诉我,你和他……现在还差距多少?”
“……我不知道,但是——”
“别再说但是,但是你有时间有精力是不是?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为你纠结什么,但是……就是因为有一个但是,让我这样做了。”
晚风吹过,吹散白天残留的热量与温暖。
“千夜,坐下来陪陪我。”
男人依旧接连不断的喝酒,仿佛越喝越清醒一样,源千夜就这样看着他一杯一杯的灌自己,却又不明白他这么做的意思。
两尺见方的石桌,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对方,就算这样恭敬的坐着,距离也是靠得异常相近。
“就像十年前那样,做我的护卫,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
要是以往面对着女性,他也绝不会露出这样颓废的模样,可是源千夜不同,正因为她不会把自己当做不同的人对待,那么自己也没有必要纠结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
喝得过猛,酒全部沿着领口渗下,流过某个地方的时候,男人呻吟一声,伸手捂住脖颈。
“千夜,麒麟会喝酒吗?”
“不知道,但是我不想喝。”
很直接的知道他的意图,更加直接的拒绝,男人也不气馁,反倒是再接再厉的问一句,捂着那点伤痕,若有所思,“那……血呢?”
“不知道。”
这样的对话很奇特,男人像是有些走投无路的感觉,“我突然……很想让你再咬一下,那样的痛感会让我变得清醒点。”
“橘少将只要少喝点酒就够了。”
“不,喝了这么多,一点效果也没有。”
男人支起一只手,另一只手伸过来,因为太过靠近,几乎是瞬间触摸到源千夜的面具,看到对方有退后的反应,他反而笑起来:“有时候我在想,既然活着这么没有意义的话,死的话也许是一种解脱。”
“为什么?”
“就像现在,死在你的手里……”
“那会让我十分为难,失手杀了你的话,元老院会惩处我。”
“原来你杀人的时候也有苦恼。”
到了这里,像是已经揭开男人这番谈话的目的,“千夜,在你挥刀的时候,你是闭着眼睛还是睁开的呢?”
那天夜晚,无论身后的人祈求得多无力,她一剑刺过的决心却没有一点动摇,难道人类的话语真的和她无法沟通?还是说她根本就不在乎,不想去理会。
“你的心里挣扎过吗?杀了这么多人。”
“……这是必要的。”
“这是残忍的!源千夜!”男人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为她的冷漠而深深愤怒,一挥手就撇开她脸上的面具,抚摸上那张温柔的闭着眼睛的容颜:
“为什么……这么美的一张脸,偏偏就失去了最为宝贵的东西了呢?”
好像是断定她不会动手伤害自己,也许是早就赌上了自己的性命,男人不知力道的捏紧她的下颌,“如果会为自己的过往而悲伤的人,我并不觉得……她是一个残忍的女人。”
“眼泪……是证明你还拥有着跟我们一样感情的存在。”
“所以,不要再执着什么所谓的仇恨,在那片复仇的黑暗里,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睁开眼睛,告诉我,我不怕死,怕得是活着什么也做不了。”
那一瞬间的枝条拂动过男人的卷发,浓深的墨色,在黑夜里也这样闪耀。相比而言自己的银发,突显出最为无力的苍白。
睁开眼的时候,只有吹过的风迷乱了视线,对方的脸像是画卷一样,慢慢扩展,逐渐清晰。
唯有屋檐下的宫灯照亮这里小小的角落,男人的正面一半沉浸在光线里,一半埋在阴暗。
从西之暗覆灭,再度醒来面具已经戴上自己的脸,这样以后,脑海就只有一个人的脸,五十年来不曾忘记,不曾改变。
可是今天这样睁着眼睛仔细看第二个人的时候,绝望的心口似乎有一丝光亮照进来,虽然痛苦,但又这样期待。
因为这样的悸动,眼眸里的色彩也变得跳跃起来,渐变的红色瞳孔,不知是因为光线的掩映,还是天生这样,像是一个漩涡,要把对视的人深深的吸进去。
正因为除了毕恭毕敬的王,眼前的就是她最为接近的人,也是最与别人不同的人,所以才对自己有了一些信心。
那双眼睛,如同她整个人一样,闪着冷艳的色彩,微微燃起的嫣红,渐变的色调,倒影着自己脸颊的眼睛,充满着平静而忧伤的温柔。
没有期待,也没有过深的绝望,就是这样低沉的凝视,浅浅的眸色却把人拖到一个极深的地方,淹没。
它好像忘了痛苦和喜悦,它好像忘了时间和一切。
它是心灵的写照,它几乎和她一颗心的感情是一模一样的,没有现在,也没有未来。
“在那片黑暗里……我看到的只是我的过去。”
那样的回忆,一遍遍回放,一遍遍痛苦和伤心,一遍遍让人哭泣,所以事到如今,已经不需要太多的悲伤和喜悦。
只要活着就好。
这样的早晨,就算太阳缓缓升起,也没有了精神的感觉。
自从永泉过来问候之后,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过来,大家都在奔波忙碌着,好像已经忘了藤姬府上还有一个神子存在着。
所以就在永泉要离开的时候,少女犹豫良久还是拉住他的衣袖:“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吗?这里很闷。”
这还是第一回和身为皇子殿下的少年相处,因为看他太过安静,所以作为神子的她就算有理由,也没有打扰他的意愿。
可是这回不同,因为到现在为止,算是只有永泉一个人还记得她的存在了。
“永泉殿下,你从小在东之光长大的话,对于千夜的事情一定了解不少吧?”因为天真和千夜闹翻的缘故,身为中心的她自然有这个义务让他们和好,虽然这看起来是不可完成的任务,但是必要的努力还是一定的。
本以为会得到诸多关于源千夜过往事实,可是身边的少年却是有些遮掩的感觉:“……不,我并不太了解。”
“如果在一起长大的话,怎么会一点也不懂呢?”
“抱歉……是真的不了解。”
“……那算了吧。”
“神子对源统领的事情很感兴趣吗?”
“……也说不上吧,毕竟打听别人的过去是很不好的事情,但是为了能够更好的合作,这样的了解是基础的吧?”
“神子说得没错。”
“……那、那永泉殿下呢?”
“我?”
“我在想,千夜作为护卫,在东之光的日子一定很辛苦吧,永泉殿下的话,在东之光的生活还好吗?现在出来习惯吗?如果没有元老院的保护的话,是不是也觉得有点危险呢?”
这一连串的问题,已经让少年措手不及,更别说问的还都是他不想提起的过往,但是针对神子的好奇,也不能敷衍了事,只能淡淡的微笑起来:“现在很习惯呢。”
“是吗?那就好。”
并没有想太多的少女已然转移了重心,看向四周的人来人往。
“永泉殿下,在……天真学长的姐姐就是地之日曜这一件事上,你有什么看法呢?因为不明白所谓的七曜究竟为什么要生死相对,我到现在还是有些束手无策……兰姐姐的话,毕竟……就算她像你们所说的那样,被鬼族操纵了,我和天真也不会放弃的。”
似乎从回忆里猛然惊醒的少年略带敷衍的回着她的话:“……这样的话,一定有一段十分辛苦的过程要经历了。”
从千年以后穿越过来的少女,听了她这么多关于未来世界的讲述,才知道一开始的选择就是错误的,没有经历过任何生死磨难的她,根本和这个平安京格格不入。少年优雅的微笑,并未过多的发表自己的意见。因为这个女孩将要面对的困难,远不止曾经的亲人变成敌人这样简单,自己也是处在左右为难的位置,根本提供不了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尽管存在微乎其微,但是她时不时的微笑和伤心却又能牵动人心。
“神子累了没?走了一会就该回去了,要是藤姬找不到的话,一定会着急的。”
“说的是,最近这么多事情,她也忙坏了,我们还是不要给她添麻烦的好。”
一拍合掌,少女侧头对他微笑,经过的路人衣袖太过冗长,无风却乱摆着,同一侧的永泉擦肩而过。
说着就要回头离开,可是等到神子走了几步却没发现同行的人跟上来,回头一眼,永泉似乎发呆一样看着无穷远方,一动也不动。
“永泉殿下,怎么了?遇到熟人了吗?”
“……”
“说起来……这个时候赖久会经过这里呢!”
自说自话的少女终于发觉不对劲,伸手就要去拍对方肩膀的时候,却想永泉居然重心不稳的倒下身来,没有任何预兆。
“永泉殿下!”
眼看着几天前的事情还没忙完,这边又是出了问题,永泉不知何故,居然在大街上昏倒,幸好赖久及时赶到,否则神子一人,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藤姬府上躺了三个伤患,一个鹰通由藤姬照顾,天真死活不肯躺着,还是神子亲自出马让他停止寻找,暂作休息的。永泉的事比较麻烦,泰明亲自过来,虽然已经施法驱逐了污秽之气,但他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那是为什么呢?”旁观的橘友雅一旦遇上无法解释的事情,总是会情不自禁的敲打手里的折扇,“同样的一只蝴蝶,一样的清除了,神子半天不到就清醒了,永泉却是睡了一天一夜,还是没有醒来。”
“那是……给人带来梦魇的蝴蝶,”安倍泰明作着解释,“如果有着无法忘怀的过去的话,很容易深陷,不再醒来。”
守在门外的源千夜透着缝隙看一眼深睡的少年,呢喃一句:“纪由……永泉吗?”
在平安京的王族有这样一个传统,但凡没有继承王位的皇子,都要转移到东之光圣殿,在元老院的监视下生活。并且以表自己不再干涉朝政,甚至说不再和王族牵扯上任何关系,他们会被赋予姓氏——“纪由”。
可以这么说,当王族的人被冠以“纪由”之姓的话,他不仅从高高在上的皇子直降到东之光的普通人,更是会从此失去自由,一辈子留在东之光,不再和任何人见面,孤独的过完自己的一生。
所以,在少年的梦魇里,一遍一遍重复着他离开王宫,站在东之光圣殿回首的场景。
有人觉得进入东之光圣殿是最高的荣誉,也有人觉得那个地方严肃苛刻,神人太多,就没有了人间的气息,会让人觉得压抑。
永泉到现在还没有苏醒,想来自由一定不是解救他的关键,因为水曜的特殊身份,这点他差不多是达到了。
虽然还不能接近皇宫,不能离开平安京,但是能够这样走动,已经是知足。
那么困住他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这样的话,可能只有一个人明白,那便是在东之光走过五十个岁月的源千夜。
“我吗?”
面对安倍泰明和橘友雅的请托,源千夜也只能把东之光的内容回想一遍:“虽然在同一个地方……但是真的是没有太多重合的生活。”
“我由弥生长老带大,而殿下的话,是由侍女们照顾的。遇见的几次,都是在殿下的院子,他好像一直在那个地方,非常守规矩,所以也从未被责罚过。”
“责罚?”橘友雅认真起来,“这样说来,你被责罚过?”
“……因为身份地位的不同,殿下只要好好的待在自己的院子就可以免去诸多不必要的事情,我们不同,我们生为元老院的部署,时常办事行动,偶尔有错,按照规矩,不能怠慢。”
“是吗……”橘友雅看一眼同样束手无策的安倍泰明,“这样看来,殿下的过往也并非像你表面所说的那样安分了,想必内心一定有很多苦楚吧?”
“我和殿下相遇的第一次,是路过他的院子,他养的猫跟着我不肯停下,因为接下来就要去元老院复命,所以才进了院子问候。”
“猫?是那只吗?我们去接他时候遇到的?”
“不,那只是其中一只。殿下喂养了很多小动物,不只是猫。”
橘友雅的扇子突然停止敲击,唇角勾出一抹微笑:“我想我知道原因了。”
“少将是要去哪里吗?”看着橘友雅起身,源千夜也让开一条道路。
男人回头一笑,“你不妨跟着一起来,我们得进宫一趟。”
到达主心殿的时候,圣上正在读书。
隔着一道帘幕,橘友雅跪坐在外端,而源千夜却弯腰进了里侧。
“圣上在读些什么呢?”
源千夜一旦过来,两边的护卫悉数屏退。
“只是一些消遣而已。”
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源千夜看过外延的状况,稍作俯身,凑到王上耳边:“少将大人有事相约,请问王上是否能跟随一趟?”
这个皇宫禁卫森严,不仅是内部安排的暗部守卫,更有元老院的眼线,所以就算地位首屈一指的王,想要违背历来的规矩去见自己的弟弟的话,也是绝不容许的。
但是通过忠于源千夜的暗部护卫的配合,以及橘友雅对皇宫的熟悉,带着假扮成源千夜的圣上偷溜出宫,还是简单的很,而源千夜只需要端端正正的坐在原地,看着闲书就好。
虽然圣上高过源千夜,但是稍加瘦弱的身形和源千夜还是极为贴近的,更别说在橘友雅身边,戴上面具的话,远看的话,一时间根本辨别不清。
其实这个世界上身不由己的人很多,就算当今圣上也算一个,在橘友雅看来,王上除了在一些基本的事情有权力以外,但凡关系到最终利益的时候,还是由元老院做出决策的。
譬如圣上身边的女人,譬如圣上身边该有的大臣。
而橘友雅,就是因为太过受宠而被权力逐渐分离圣上的掌控圈的,但是这并不表示,他和圣上之间,就这样成为严禁的君臣关系。
因为他的聪明和狡猾,甚至带着圣上去过几次花町,体会到真正的无拘无束。
所以也可以这么说,这就是元老院不喜欢橘友雅的原因,因为他总是违背伦常,视传统为无物。
这一路上都在回忆前几次的出宫,或者是去参加一些夏祭,品尝民间的伙食,或者去吉原花町,和一大群醉倒的大臣抢夺花魁……总而言之,其乐无穷。
当然,这其中的成功远离不开一个人,那就是源千夜。
作为时时刻刻守着圣上的她存在,圣上的行动便全部被她监视着,橘友雅一方面出于自己的安危,二方面也为圣上除去一点障碍,而请求源千夜来保护自己,这样相处下来,几乎是让源千夜确定了他的秉性,虽然顽劣不恭,但也是有自己的原则。
所以回到圣上身边,在遇上橘友雅的邀请时,她也配合的帮了圣上一把。
这更是因为,她所守护的圣上,虽然在有外人的时候,看起来不可得罪的模样,但是等到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根本无法顾忌源千夜的存在,而只是累得想要好好的休息一下而已。
还记得第一次去花町的时候,自己紧张到不行,偏偏旁边两个人,一个轻车熟路,一个司空见惯的模样。
跟随橘友雅一年的源千夜,似乎把整个平安京所有有着美貌女眷的家里都去了一遍,当然这个花町也不会例外。
而在圣上顾忌着源千夜跟随是否妥当,会不会一身杀气影响气氛的时候,橘友雅早就想到了对策。
但凡有源千夜存在的地方,就是有着她要保护的人,而现在的状况等于就是透露了王上的真实身份,所以源千夜一定不能前往。
但是花町又是那么乱的地方,源千夜不带不行。
这样衡量下来,为了王上的人身安危着想,橘友雅的意见就是让源千夜暗中跟随。
而这种程度的任务,对于源千夜实在是小菜一碟。
可是……王上还是问出了最为幼稚的问题:“这样的话……真的没关系吗?就算那样,也没关系吗?毕竟源统领她……”
“没关系,王上忘了她是带着面具的吗?”
男人偷偷一笑,不知是取笑王上的担心还是看好戏的心态。那时候的王上就像初出茅庐的少年一样,男人也只好凑过来贴心的安慰他道:“如果是那个女人的话,王上只要不想着,是绝对感觉不到她的存在的。”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但是所发生的事情还是历历在目,仿佛昨天一样。橘友雅挑开帘幕,看外头刺眼的光线,稍稍眯眼,回头对上凶神恶煞的面具:“说起来圣上有一段时间没同在下出去赏乐了呢。”
“……这是……”
原因有很多,但唯独不想给他否决的答案。也许圣上也想着有一天能自由自在的生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对现在而言,绝对是最奢侈的愿望。
从他被元老院认定为苍龙一族的继承人之后,所有血亲的存在都从身边慢慢抹去,首当其冲就是自己的父母兄弟。
曾经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想过他们现在的生活,但是对于东之光对他们的保护,他本是无可非议的,只是连最简单的愿望都被剥夺之后,他才明白这个人人翘首以瞻的位置,根本不如想象中的华丽。
相反而言,根本是给他人生带来沉重枷锁的根源。
但是现在想要逃脱也没有可能,他只有抛弃一切,放弃一切,用换来的王座为平安京像他一样痛苦生活的人谋取最大的幸福。
四大家族的府邸离王宫不远,牛车行进不过一个小时,辗转就来到了藤姬府。
因为没有把计划告知任何人,此刻的“任何人”也是自顾不暇,所以王上跟随橘友雅进入永泉的和室,几乎没有人发现异常。
沿路已经把大致的状况说清楚,橘友雅也不再打扰他们的团聚,离开了和室,守在外头。
“兄弟……吗?”
因为分别而日益思念,却又因为抬头不见低头见而分外眼睁,究竟兄弟之间的感情是什么形状,是你死我活的拼搏,还是天各一方的怀想呢?
睡熟中的少年皱着眉头,好像最为温暖的床铺也给不了他想要的一切。
身着淡色和服的男人慢慢摘下面具,跪坐在一边,伸手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么多年不见,刚分别的时候,眼前的少年还是矮他这么多,现在却和自己差不多的身长了。但是那眉宇间的忧伤没变,看起来这么温和恬静,恰如他的性格一样,有些优柔寡断,有些多愁善感。
“永泉?”
“永泉……”
喊了两声,陷入梦魇的少年并没有苏醒的迹象。
过去的回忆,随着面前思念的人的脸,慢慢清晰起来。
十年前。
当少年被认定为苍龙一族继承人的时候,朝廷上的官员都向自己的母族拜贺,甚至说连同为皇位候选人的弟弟也为他高兴。
“因为如果是皇兄的话,就像保护我一样保护着平安京,大家一定会认可的!”
原以为在正式继位的那一天作为生下他的母亲会以他为傲,可是在他成了平安京唯一的王之后,那一晚向母亲炫耀自己的成就的时候,一向宠爱他的女人却毫不留情的给了他一个耳光,在还没有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什么的时候,女人却又抱住他痛哭起来,说着他无法理解的话。
就像站在天枰的两端,不好移动一下,就那样静默。
他不明白,可是等到他有些了解的时候,再去那个庭院,母亲的踪影已经消失。
不止如此,接下来的日子就仿佛噩梦一样,至亲至爱的人一个个离开自己,或者被贬为平民,或者被转移到东之光圣殿,在那里孤老终生。
或者说,根本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样的恐惧,是他和永泉一起体会过来的,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那一天,连最后支撑他的归宿也随着离开,永泉作为没有继任的皇子,应当根据祖训,带发修行,在他有生之年,不得再踏入皇宫一步。
因为同样作为皇子,他的血统是要挟,他在四大家族的威望也是要挟,元老院是为了王上的政权而不得不做。
可是谁来告诉他,一个七岁大的弟弟对他的皇位有什么威胁可言,更别说是一直在他的保护下,才能在王宫里平平安安活下来的弟弟。
这绝对是借口。
但是元老院的决定,皇族的规矩不容许他任性,永泉离开,取而代之站在他身侧的人是那个带着面具的女人。
她有着和别的女人完全不同的感觉,因为母亲给人温暖,侍女给人柔美,就算是四大家族偶尔有一两个泼辣的女眷,也绝不会如她一样不可一世。
这种不可一世不是态度上的傲慢,而是生来所带的一种气场,靠近她就会觉得莫名寒冷。
作为王上,在深宫大院长成的一个青年而言,他当然明白这个御赐源氏是来做什么的。
她是元老院的眼线,是这个王宫的监视,更有她的过百部众,都是自己的威胁。
可笑的规矩,完全颠覆了“威胁”这个词的涵义。
他刚开始冷漠,后来试图从她口中得知一些东之光的事情,关键还是在于永泉的状况,可是在她的话语中,最高频率的词汇就只有“吾王”“是的”这两个。除了命令与执行,她好像被元老院操纵的人偶一样,没日没夜的跟随给人造成紧张的心态。
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在他所认为的需要的大臣——橘友雅被离间到外廷之后,他就发现自己再无势力可言。因为他一旦靠近,对象就会自动或者被迫远离。
王是至高无上的,没有人可以善意接近。这是源千夜作为王之守卫的回答。
“那……你的存在呢?”
那是第一次和她反驳观点,可是她的回答却让人震惊到无法言喻。麒麟一族,不死之身,原以为是神话传说的他,没想到这一切居然是真的。
这个叫做源千夜的女人,是和他分庭抗礼的存在——麒麟一族继承人。
所以这样的相遇,算不算得上是同病相怜呢?
叹气的男人抓起少年的一只手,轻轻摩挲,那手掌稍微有些老茧,因为平素养花照顾小动物,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永泉,这十年来源统领一直向我汇报你的情况,虽然每次都是重复着相似而简单的话,但是那样,就算是莫大的珍贵了。”
“天之水曜……究竟是好是坏,如果它能够让你和我再度相见,如果它让你遭遇危险昏迷不醒……现在的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了。”
十年之前不敢违背元老院的意思,十年之后的今天,依旧改变不了任何。
男人埋首,似乎陷入沉重的思考中,突然感觉到指尖有微微的颤动,睁开眼看向床头,已然苏醒的少年,眼眸里流转着未曾出现的光彩:
“王兄……”
相聚的时间不容放纵,跟别说今晚还有梅见长老代表元老院过来同王上商讨七曜的状况,他一定要整理好情绪,马上离开。
到达朱雀大道的时候,宫门口的侍卫散开,等到进入不过三步,有暗卫前来,俯身参拜:
“吾王,梅见大人已经到访,源统领命属下前来迎接,请橘少将大人不要前往跟随。”
橘友雅捏一下额头:“还是没赶上吗?”
行走匆忙的王上也只好先行离开:“朕先去换了着装。”
“请跟属下过来,王上不必担心,源统领吩咐,请王上到时什么也不要说就好,梅见大人不会对您怎样。”
“……朕知道了。”
来到正殿的时候,源千夜依旧桀骜的站在一侧,梅见在反复踱步,直到这边通报传来。
“梅见大人。”
“王上……王上出去这么久,以后一定记得由千夜跟随,如今的平安京不如往日,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的确,所以朕也想找梅见大人谈谈有关七曜被鬼族袭击的事情,据说地之日曜是我们这边的熟人。”
“如王上所见,元老院也特地派老夫前来,怕得就是王上听信那个少年的一面之词,对鬼族心慈手软。所谓地之日曜,威胁平安京,就该除去。”
“大人说的是,那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
男人表现出足够的沉稳与冷静,是这十年来战战兢兢生活的结果。源千夜不置可否,就看梅见大人转身偕同王上走进内室的时候转身:
“千夜,你保护不当,前去元老院领罚。”
“是。”
就在十年前,对这个女人的看法还是绝对的否定和贬低,可是时至今日终于也有点明白她的苦衷。
但那不是苦衷,男人并不理解,那是根本就不值得在乎的事情,无论的执行任务还是接受惩罚,无论杀人还是救人。
东之光圣殿。
正坐在书案前阅读着典籍的元老院之首慢慢放下手中的书卷,领罚完毕的源千夜被召唤过来,屈身半跪:
“初空大人。”
“七曜如何了?”
“只是些小问题,日曜安然无恙。”
“的确,你的任务是保护日曜不受伤害,其余的话,但凡威胁到平安京存在的人,都要在第一时间汇报上来。”
“请问如何处置木曜?”
“下次如果再碰上相同的状况,你明白该怎么做。”
“是,初空大人。”
老者离开书案,缓缓走到她身边,低头打量她的姿态,看起来恭谨而不卑微,就算跪着也折断不了麒麟一族天生的气质。
“千夜,就如本座曾经答应你一样,只有等到时机成熟,日曜为平安京所用的时候,你才可以离开。”
“是。”
“七曜的经历对你而言是一次考验,但愿你能做得让元老院满意,让平安京满意。”
“明白。”
又转回到书案边的男人随手撇开一堆书籍,像是想起重要的事来:“直符灵动卷……还没到手吗?”
半跪的源千夜沉默一下,摇头:“卯月清和……有些棘手。”
“是吗?毕竟你所擅长的领域和她不同,不过如果连你也无法对付的话……晴明的话,是可以考虑了。”男人似乎预算着自己的资本,每一个地方都要考虑周到,“接下来就是鬼族……天之七曜的力量比起日曜更为强大,这点毋庸置疑,现在时机未到,只要……”
“千夜,明白《九曲黄泉卷》吗?”
“四大卷轴中鬼族所控制的,其中记载着操纵死灵的方法,弥生师傅早年告诉过我。”
“是吗,你明白就好。如今的平安京遭受这么多怨灵的攻击,有大半是因为鬼族拿着《九曲黄泉卷》在控制他们,这样的话,也不得不考虑,把它也一并抢夺过来了。”
“如果重要的东西流失在邪恶手中,那将是最大的灾难。”
说到这里,面具下的表情微微僵硬,男人侧头看一眼她的变化,“千夜你是最明白这点的。”
“……是的。”
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砺,这股冲动已经能她很好的克制下来,所以男人也就不再跟她周旋,直言道:“这一切完成之后,才可以着手最严重的问题,因为……源时雨作为麒麟族的第一继承人,比你要成熟出色得多,《坤元中宫卷》连同西之暗的仇恨,元老院一定会安排你去执行。”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