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塔格十九年二月五日，雨
昨天的最后，在我终于决定去借来万象石的时候，那头巨龙不再像雕像一样卧在废土之上。它呼出带着火焰的咆哮，我在树屋里看见了射向天空的火柱，也听见它古老而永恒的声响。虽然之后它又陷入平静，但那是如此可怕的声音，让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决定，即使我很有可能逃离这里，在有人能够消灭它之前都可保安全我也不想逃。我不喜欢这种被它物左右的感觉，虽然我长久得被它们左右着，我还是不喜欢，这不会改变。
我完全没有把握，这很正常，但是我会以我所能做到的最大努力去做。安夜决定和我一起想办法，很难得的我们站在了同样的地位，此前她一直都像是高位者一样俯视我。不管怎么说，我们因这巨龙有了相同的目标。我们花了一些时间寻找关于巨龙的信息，就在地下室里，有着她们三人一同收集的大量卷宗书籍，我没估计过地下室有多大。
我们知道了很多东西，在一天不到的时间内开始就这些信息推断消灭巨龙的方法。我现在才发现，巨龙固然强大，但是弱点也众多。虽然都不是容易实行的方法，但终究值得一试。不过，安夜提醒了我，不要忘记这些书是属于女巫。她的话一针见血，这是一直以来都不想去面对的问题，这让那些事情变得太过于残酷了，也更让我心痛。
可又能怎么样呢？这不正是我想要阻止母亲的动机吗？不是什么大义或者英勇，我不是我父亲，我只是为了让他们的故事不至于有一个更为残酷的结局。女巫是一个在一种意义上世代相传的身份，最初的女巫来自于精灵与人类同盟对莫克隆德的战争，那场战争之中无数人死去，死亡的绝望催生出复生的愿望。但是这是不可能的，至少在神明的规则之下。莫克隆德在势微之后，为了保有自己的智识，通过心灵干涉将他的智慧传递给了对比精灵心防薄弱的人类，以复活之术这一极具诱惑力的条件，无数人想要得到这知识而全然不顾其中的危险。不过第一个掌握了这些知识的人是一个女性，而在那之后莫克隆德就再也不能亲自传播自己的知识，所以后来这一力量只在女性中传播，靠着牺牲人命的巨大代价来使用这些知识的力量。
简单的说，邪灵和魔兽与女巫同源。
也就是我们不能完全相信那些女巫书籍之中的信息，可能其中只有错误或者片面的内容，使我们的行动更为艰难。其实，原本就没什么可能成功。
最终我们商量决定去找寂夜帮忙，虽然安夜觉得没什么用，但是她也没有其它办法，便只好接受。虽然这件事情是由我提出，但是我也没有能得到帮助的把握。原因不同于安夜，我担心的是她是否还活着。不然我也就只能拿到万象石而已。
只是让我好奇的是为什么安夜也会如此想要消灭巨龙，为此愿意去见寂夜，这本可以我一人前往，但她却一反常态执意要去。当我趁着前往寂夜家的空档询问她的时候，她只是说她一直都是站在我这一方的。我不明白她话语中的含义所在，答道：“我只是觉得你在玩而已。”
“也许我也在玩，但是你以为你是怎么带着那么多书逃走的？”
“我想不出你这么做的原因。”
“我也不想……”她一不小心被一截被不知什么东西折断而掉落的树枝砸中了脑袋，“该死。我并不想成为女巫，尤其是以那样的条件。我的墙之书在出现的那一天就退回去了。其实寂夜原本也不愿意，我们两人本来只是想要一个能够供我们生存的地方而已。不过那都是以前了，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
“那么，寂夜是为什么……”安夜打断了我的话。
“这就关系到我之前说的事情，也就是我和寂夜决裂的原因。”
“我愿知详情。”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在茵绿镇上曾经有过一段青黄不接的日子，这很少见因为森林就在一旁，一般来说都不至于找不到食物。但是那年很特殊，森林里的出产也是一样贫乏。原本薄弱的农业没有办法支持所有人的生存，但是没有人愿意离开这片生活至今的土地，这片祖辈起就生活着土地。虽然我对这种说辞抱有怀疑，因为他们根本就难以在其它地方生存，你可见到他们是多么贫穷。但是不管怎么样，最后迎来的是一场大饥荒。”
“难道没有外地的粮食运入吗？”
“没有，因为女巫的秘密已经暴露。这没什么好惊讶的，这种事情本来就难以隐瞒。”
“那我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了。我在外面的时候见过不少这种事情。”
“原本老师并不打算抵抗那些暴力，但是寂夜并不接受这样的决定。这事情原本不会波及到我们，老师也让我们先行逃离出去，但是寂夜不接受。”
“然后，大概就是一场惨烈的战斗了吧。”
“不然，那些无力的居民甚至用了三个星期才找到我们的所在。之后，，我们轻而易举地击退了他们，只是我们没下杀手，他们一次又一次前来。后来，他们可能也是了解了自己不可能战胜老师，于是使用可称卑劣的手段，像小孩子一样的方式企图赶走我们。行为固然可笑，但是寂夜无心去嘲弄他们的滑稽。她为之愤怒，并因而被他们抓捕。那时她还不是真正的女巫，力量微浅，可以说她很轻易得就被抓住。莽撞地行径为她招来祸患，被关在笼中像一只动物。老师不可能放得下她，她是个比我更有天赋的学徒，我自然也不可能置我的姐姐于不顾。我们前去救援。我们没想到他们竟然有如此的技艺和智慧，他们设下了不该属于他们的陷阱等着我们的到来。呼喊和火焰吞噬了一切，高耸的篝火的外焰触及繁星，钢钉在烈火中依然冰冷。我们堪堪逃离，老师身受重伤。”
“原来，她是这样走的……”
“是的，但又有些不同。你应该知道寂夜是怎样成为女巫的了。”
“我不意外，也不会怨恨。那仪式我曾见过。”
“你爱母亲不如我爱老师那般深切。”
“我不否认。”
“现在你是认清了事实，你和寂夜才是一类人。”
“所以我同情她。”
我们的谈话就此结束，我们也正好到了寂夜的家门。这里比之前更为破败而悲惨，但是依然保持着基本的框架，这里依然是她的家。
门板已经脱落，我们并未告知她就进入了屋中。屋内还是狼藉一片，甚至那些器具更加破碎，更加混乱。我们没见到她的身影，她不知去了何处。我们只看见在这屋中唯一整洁处——一张被漆陈红色的木桌上，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你们大可不必花心思对付那头巨龙，我已经尝试了过很多方法都没能避免他感知到万象石的存在，更不用说击退或者消灭他。那不是我们可以解决掉生物，逃跑的话，生还的可能性还要更大。
如果你们只是来找我的，就到森林的西边去吧。虽然我并不知道你们找我还有什么事。
读完字条，安夜似乎有些恼怒的皱着眉。我对字条中关于巨龙感知万象石的事情很好奇，便打算去找到寂夜问清楚。我感觉到安夜不会愿意去，于是就和她说我自己去问一下让她先回去。安夜没有拒绝，只是走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这才是她的常态，我几乎忘记了。
不知道是什么引起了她的不悦，原因可能有很多，但是都在她的主动前来的条件下不成立。她不是会一时头脑发热做出违背本愿的行为的人，她一直以来都按照着自己的计划行事，按照她心中的某种预期。虽然如此，我并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又期许着什么。
我还是向着西方去，寂夜为什么会留下字条就离开，甚至她为什么还活着，我都不明白。但是我明白了，她并不她表现出的那样无望。因我没能找到万象石，那应该被她带在身上，我以为自己可以从她那里得到帮助。这个想法源于我记得她是一个女巫，也源于我忘记了她是一个女巫。
我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找到她，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群星隐没在了夜幕与云雾中，只有月亮的光辉可以勉强刺破云层，把一两束月光洒下。
我见到她时，她正赤身露体地躺在森林里少见的真正的泥土里，身体被枯黄的落叶覆盖、被黑色的肥沃掩埋，只留下了湿漉漉的头发和不被污渍沾染的脸露在外面，像是刻意等着谁来和她交谈一般，但我觉得不是如此。她的双眼闭合，像是在睡觉一样，和夜晚一样漆黑的头发已经比之前长长了不少，又有了些初见时的模样。她平静的表情像是在享受着自己的睡眠，但是这般的安详却又像是生命不再存在的样子，只属于未出生的婴儿和将故去的老人。
我一遍遍轻声呼唤她的名字，等着她睁开眼。好久好久，她终于愿意说话了，她问道：“是否很惊奇，我还活着？”
“多少有一些，本来我以为自己会见不到你的。”
“你来找我干什么？关于巨龙，我已经说明白了。”
“这不在于我，而是在于你。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原本告诉我，你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可是你很秦楚这一切，你不是一个因情感和狂乱而失去理智的人，你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不然你会等在你的小屋，和它一起腐烂。”
“不，你错了。”
“那么我需要解释。我曾真心关心过你，我不希望自己太过于无知。”
“这话有些自大，却也是事实。我可对你说出，我知晓的一切，那些事情也不是我都全部能理解。
“故事牵扯很多，但我只会讲到和巨龙有关的那些，余下的，你如若有意，那自己去找吧。”
我惊讶于每一次见到她，都是不同的样子。初见时的古怪，再见时的脆弱，三次见到时她的小孩子性格，上一次那般无望的空洞和无法反抗的衰亡，以及这一次如同世外智者似的空灵。她真是个善变的人，但是我都可以从中推测出一点点她性格变化的缘由。但是我从来都没能见到正真的她，或许以往早已模糊的记忆之中有她真实的影子，但是那些黑色的影子里我什么都看不见。我挺希望自己能够认识她，但是世事怎么能如愿，它们是永恒的无常亦永恒的意料之中。
“这件事和万象石有着莫大的关联，但是起因却很简单。至少就一开始，我是为了达成老师的愿望而开始完成她未能完成的万象石。我知道这很难，老师为之倾注了心血。过程一切顺利，但是我在它快要完成之时却开始疑惑自己该干什么。老师未能向我揭示之后的行动，我未想过自己作为女巫还应该做什么。我和安夜那时还没有分离，于是我们便一同完成了一些收集书籍的工作。毕竟很多都被你带走，而接下来的工作必然需要书籍的指导。我们收集了很多各种各样的书籍，有一些甚至其中的文字我们都无法解读。但是我们将它们藏在了树屋里，树屋没有被那些人发现。
“一切都像是完成万象石一样顺利，这有些不正常。因为那些人很难说他们是否从饥荒和暴力中恢复了过来，他们似乎是忘记了这件事一样。很奇怪，我们的行为虽然避人耳目，但绝不是不可察觉。更加奇怪的是安夜开始想要离开我——她的姐姐，我知道了之后就将万象石的制作延后，我有预感地完成了女巫小屋，而安夜开始看那些老师丢弃的医书。
“后来，在我外出寻找食物的时候，突然我发现，我找不到去往树屋的路了。那时我知道，安夜离开了，而且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于是我的女巫小屋就派上了用场，但是我直到自己再也没办法找下去了才用了它，即使我已经知道了，还是想试一试能不能找到安夜，即使我知道她不会让我找到。嗯？这些好像和巨龙没什么关系。你错了，其实关系很大的。不过我得慢慢说……
“在我玩几乎完成万象石的时候，我察觉到了阴暗而诡秘的气息笼罩在我的小屋周围，我感到继续做下去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我有不能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却又不能不在意。于是我尝试使用万象石的力量，不要在意为什么我会考虑用雨水来掩盖我的法术痕迹，水的法术性质很特别，就算我讲了你也不会懂。总之我尝试过很多次，但是结果都只是一时有效。后来我决定亲自去探查这股气息的由来，因为那感觉很难受，我找了很久，终于发现了源头。
“是很可怕事情，那个东西，我只能想到一个与其相符的名字——莫克隆德。”
我大叫了一声：“什么！”我可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麻烦，连死灵术士都被牵扯到。对于那个可怕的存在，我都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但是我既然都已经为这事写了这么多的东西也就证明我已经平复心情。关于那个存在——我并不知道他是什么物种又该怎么称呼，他的故事你可以在任何一本历史书上见到，任何可怕的乡野传说中也可见到他留下的暗影，世间一切邪恶，他可以占到九成。无论是魔兽还是邪灵，亦或是女巫，无一不是他的造物。
“别激动好吗？那时候他已经没了具体的形体，就是一团……怎么说呢，一团雾？算了你能理解就行。总之他几乎失去了所有力量，但是威势依然。我原本不想理会这个无力的魔王，那有什么关系，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靠着一头庞贝兽的形体取得了龙的形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那些古来的存在总是有一些奇异之处。而现在我是想不出对付他的办法了，而且即便我能想出又为什么要去和他为敌？好了，我已经说的够多了，你走吧。”
她的话让我难受且愤怒，犹如招到了背叛一般，因为我发现眼前的人确实是一个女巫，永不会成为我的同伴的女巫。我更加明白了一件事情，我必须去面对那头巨龙，我有了不可反驳的三个理由，即使我最终没能回来。
我瞪着寂夜，她又闭上了眼。我头也不回的离开，希望自己不曾见过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