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文帝四十二年九月十七夜。
柳林镇龙武卫大营里几乎是灯火通明,各营人马都在收拾着自己的武器,骑兵们裹着蓑衣穿过绵密的雨幕三五成群的去往马厩,为的是在明天出发前再给自己的马喂上一把上好的青料,毕竟这些战马不同于骡子。
这些家伙们,平时都不见得这么殷勤。
距离马厩最近的一顶军帐里,叶靖南正在烛火下擦拭着自己的佩刀。
我说头儿,这些家伙都是这样,平时操练的时候随便在周围雇个马夫来顶替自己,一到年终教考的时候都是争相向那些校尉们给好处,底下的兄弟们早都见惯不怪了。军帐的一角,一个光着膀子的什长一边喝着酒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叶靖南没有回答,然后收刀入鞘,金属摩擦的声音有些刺耳。
张博,你逃命的功夫如何?
隔了好一会他回头问什长,喀拉!一道惊雷批下,帐篷外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紫色的光亮,希望明天是个晴天!什长有些答非所问。
长刀荡开雨水然后将一个人的胸甲割开,这把刀及其锋利,挥刀的人出刀速度也极快,丝毫没有给对面那人反应的机会。玄甲不会放过你的!那人倒下的时候喃喃自语的说,眼神也慢慢失去了神采。
果然是安禄绪啊!李兆月将刀收回了刀鞘里,然后看了看地下的二十多具尸体,这些尸体的致命伤几乎都是聚集在胸口,还是慢了啊。她有些不满于自己出刀的速度。就在半个时辰之前,这些自称玄甲的家伙屠灭了谢安满门,谢安在睡梦里化作了一滩肉泥,要不是她当时在府外办事情,估计自己也要被阴上一把。站在山上看着远处的长安城,雨幕里的长安仍然是一片繁华的景象,不少的街道仍然是灯火通明,但是城东的那片地方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大量的兵丁,还有一片废墟。
——那些人杀完人以后便是纵火直接将整个太师府化为了废墟,大雨都没能扑灭火势。安庆绪的人已经到了帝都了吗?她抬起手看着手里那块精钢制作的狼头令牌。然后长叹了口气,看来行程得提前了,将手里的令牌放进口袋,转身离去。希望下次看见你的时候不是一片残垣断壁,长安!
雨小了些,但是看着面前的残垣断壁,以及那些在残垣断壁里翻找的下属们,张南文的心情不悦,就在两个时辰前,城内值守的金吾卫急匆匆的赶到了廷尉府,向他的下属报告了这里的情况,下属感到事情重大便是上报与他,而正当他打算带队前往正在燃烧的太师府的时候,圣旨却是到了,命他七日之内破案,不然就是身首异处。平心而论张南文很理解皇帝的这番作态,毕竟是帝都长安,但是七日却是有些急促了。
大人,已经查明了全府上下两百七十二人已经找到尸体的有两百七十一人……
一名廷尉上前说道。
也就是说还有一个人下落不明吗?张南文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腰刀上,那柄画着兽头的长刀在黑暗中泛着寒光,看着地上的那些蒙着白布的尸体,他的心情更加烦躁了,下属很识趣的没有再说话了。
马上给我弄清楚缺的那个人是谁。
张南文挥了挥手示意下属退下!遵命!下属行了个礼然后离开了。真是多事之秋啊!他裹紧了蓑衣,然后扭头看着远处那片恢弘的宫殿群。
当第二天的朝阳升起的时候,整个军营仿佛苏醒的巨兽一样,穿着黑色铠甲的军士们从军帐里钻了出来,然后在各自的什长或者百夫长的面前站成了整齐的队列,弓箭手们整理着箭囊里的狼牙箭,骑兵们跨上马匹,然后催动战马向营寨外驰去,但是也出现了些许的意外——几个骑兵由于没有握紧缰绳还差点摔下马来。
叶靖南按着佩剑站在营地的一角,他的身后是几十个整装完毕的步卒,这就是他的全部人马了,算上他自己一共七十二个人。
头儿兄弟们已经准备好了,什长张博走了过来轻轻的拍了拍叶靖南的肩膀。
走吧!去和军侯大人那里,叶靖南转过头对张博说,张博点了点头,然后招呼着身后的军士们,这七十二个人便是汇入了黑色的人流里。
程都雪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军士,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说点什么来鼓舞士气,但是他却说不出来,昨天夜晚长安发生的事情已经由兵部写成军报送来了——太师谢安全家被杀,一时间监军没了,但皇帝也没有任何停止进军的命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是他明白的道理。
诛蛮夷,为天下!他看着底下的军士们,不知道何时这句口号已经脱口而出了。
诛蛮夷,为天下!台下的人除了几个得力的将领和一小部分军士外,其他的人的喊声都有些有气无力。
就这样吧!程将军,一旁的太子叫住了正要发火的程都雪,出征在即士气为上。程都雪也无奈,这么多年没有经历过战事,这些家伙也没有了军队的样子,真是在太平里活久了,中年将军摇着后槽牙恨恨的说道。
出发!
到最后他还是不甘的下达了命令。随着将令的下达,军士们开始排成长队,然后举起了代表着皇家的黑色豹旗,辎重大车驮着粮秣还有其他的器械跟在了队伍后,十万人的大军如一条蜿蜒的长龙般走出营门。
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这般弓弦如何对敌?
一名握着弓箭的士兵不停的嘟囔,你不要命了啊!一个看起来有些岁数的老兵在年轻人的头盔上敲了一记,这些事情不是我们能说的,老兵告诫道,弓箭到时候拿到军器坊去修一下便是了。
新兵无奈的扶了扶自己的头盔,我明白了。
这年头都是过的太安逸了,想当初我在边军服役的时候,那里的弓弩可是在胡人那里出了名的,你知道什么叫神臂弓吗?老兵又开启了话痨模式。那可是能射几百步远,胡人那些甲片,咻的一下就射穿了,现在这些叫什么玩意啊!说罢他伸手拨弄了一下新兵的弓弦,松松垮垮的完全没有一个弓弩的样子。
就是可怜那些前锋营的了,一个士兵说道,这些弓箭可保护不了他们。
谁说不是呢?旁边一名士兵说道。
不过身处前锋营的家伙们可能听不到这些唠叨了,因为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和骑兵的队伍已经到了五里外的兰亭驿了。步卒停下!先锋将佐对着绵延的队伍道。
停下!几个百夫长开始来来回回的传达命令,派几个人去前面探探路,将佐对跑过来的叶靖南说道。将军,前方是杜陵县地界,州县已经做好的接待大军的准备了,没有探路的必要了。一个百夫长说道。
你是将军还是我是将军啊!将佐显然是有些恼怒于下属这般违抗他的命令,出言呵斥道。末将这就去办,一旁的叶靖南连忙比了个眼神给那个百夫长示意他不要多说,去吧!将佐喘着粗气寻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
他只是累的走不动了,叶靖南对那个百夫长说道,说完便是拍拍百夫长的肩膀。百夫长张了张嘴半天没有说什么。于是这支先锋营便是在道路两旁开始休整,而他们仅仅走出了柳林大营十里地。
李兆月站在洞口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然后便是拽过一旁竹竿上的裙袍给自己换上。
昨天离开长安之后她在这山里走了好久才找到这个面前容身的山洞,于是便是升起了一堆火把自己的衣服烘干,而自己则就在火堆旁边睡到了日上三竿,抖落了蓑衣上的雨水,然后拎起了自己那把太刀,距离这长安最近的就应该是杜陵县了吧!她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长安周边的那些州县,不过她对于这个以先代帝王坟茔命名的县城有些陌生,但是这却是她最好的落脚地。摸了摸裙袍的口袋,应该还有几个金铢,那是昨天傍晚张妈交给她出去买晚间谢安吃的糕点的钱,谢安晚上的宵夜必然是芙蓉楼的马蹄糕,所以说下人们只有轮流当这苦差事,而昨晚恰好轮到李兆月出去,而恰好当她回来的时候遇见了那些家伙屠杀完,于是就有了昨晚在长安外的那场截杀。大概够用了!掂了掂手里的金铢,这就是活下去的本钱啊!不然去抢劫来往的那些商队,要是师父的在天之灵知道自己去干这种没品的事情的话,估计会气的从坟墓里坐起来和自己算账的吧!李兆月无奈的笑了笑,然后便是走进了茫茫的山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