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独行者与捣蛋鬼
【钟晓峰】
花盆打碎镜子的响声十分刺耳，声势之浩大令我一时怔住。
纪寒见了这震撼人心之景，有些吃惊，刚准备对我发起攻击便又将攻势收了回去。我们呈现一个微妙的姿势保持着，他在上，我在下，就这样静止地倒在洗手间的白瓷砖地面上。
“咦？为什么……谁会这么干……”纪寒嗫嚅道，脸上写着虽不浮夸但也真心的难以置信。杀人灭口，最次也是故意伤人，不说是校规了，直接就是犯法啊！
我心存侥幸，但亦心有余悸：若不是反应迅速，此刻纪寒将会代替那面镜子的位置……
“这是要谋财害命吗？还是那个仇家找你寻仇？下手这么狠……”我猜测着作俑者的动机，但发现无论是什么，都不清楚为什么对方要用这种“光明磊落”的方式，除非……对方本意就想招摇过市……
“谢谢你救我。”纪寒回过神来，语调淡漠地对着压在身下的我说出感谢的话语，“留个联系方式吧，改天我会报答你。”
明明我还惊魂未定，第一当事人的纪寒却这般镇定，令我颇为惊诧，但还是优先回应了谢意：“诶，没事，举手之劳。”
然后纪寒才后知后觉地站起身来，当我因讶异而木纳地跟他交换了联系方式后，便只听到来自于他背影的一声简短的终别：“嗯，再见。”
我想起了他对方荆一交流时同样的少言寡语，于是便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冷淡呢？额……我不是说不好的意思啊，就是有点好奇……”
“习惯了而已，毕竟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看得出纪寒本不想多言，但或许是救命之恩使然，他才回头回答了我。
尽管纪寒的语气还是一成不变，但光是语意就带起了一股寂寥感。可能是因为自己也有很长一段独自生活的孤单经历，觉得他是我的同病相怜之人，我竟然主动地发出了邀请：“啊，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愿意和你一起……”
“嗯？不用了。”回绝来得也很干脆，就像镜子碎开的时候一样。
以为他在客气的我便客气回去：“啊，我不耽误的，倒不如说我很乐意……”
“不，我是说我介意。”
“诶！？”气氛顿时凝固，我也顿时明白纪寒并非我所想的那般是我的“同病相怜之人”，他是一名享受孤独的独行者。会错意而分外尴尬的我怔在原地，半晌后才诺诺地问出其实已经没什么必要的问题：“……为什么？”
“我喜欢一个人独处，不喜欢你们那些你来我往的所谓朋友关系，仅此而已。”纪寒的回答不出所料。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时或许最好的选择是就此分别，不再多言。但可能是纪寒的话总有一种似是而非的嘲讽感，我不能认同他直接将朋友关系整个否定掉的观念，于是争辩道：“有人陪你说话，像现在这种危急关头还会帮助你……”
然而我又被他犀利地打断了：“我们之前不是朋友吧，你还是选择帮助了我。”
纪寒的回答让我耳目一新，我一时语塞，想了想之后才酝酿出答复：“那也只是下意识……或者厚脸皮地说，那只是我。但是，作为朋友，为你两肋插刀的肯定比平常人多吧。”
“呵，朋友吗？是有这些好处不错，不过也有不好之处吧。得互相牵挂而浪费时间，人情的来往都难以捉摸，我不想在这方面花费心思。”
“我不觉得这是坏处。”既然纪寒还愿意继续和我对话，那么我自然不会疏于命辞遣意，
说着，回忆顺着言辞涌上了眼睫，令我言语更添得几分生动：“我之前也有两年多的孤独生活的经历，所以应该还算比较有感触。你所说的这些‘人情’，不仅能让人生充实，也让生活更有乐趣，应该是这样的。”
“呼——权当你认为的没问题。”纪寒像是有些倦了一般长舒了一口气，顿了顿才转过话锋，“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认同你呢？”
纪寒并没有接我的话题讨论下去，而是说了一个被我忽略了的观点：求同存异。确实，很多想法之间并没有严格的对与错之分，只不过是因人而异罢了——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
交不交朋友显然算不上什么原则……
在言战辩论当中，一旦对敌方的观点产生了认同，其实就已经可以告负了。
纪寒见我不再继续辩驳了，便轻哼一声，继续说道：“还有，本来觉得没必要说的，关于这件事，你别替我去举报或者打抱不平什么的，请你当它没发生。”
“诶？什，什么意思？”我也不明白纪寒到底是宽宏大量不管了，还是只是想自己一个人来找出罪魁祸首。
“怕你多管闲事。”纪寒抛下一句完全不近人情的话后，这回便真的离开了。
“我像是那么积极、爱献殷勤的人嘛……”我回味纪寒的叮嘱，兀自暗想着。
安顺平在未来格斗场门口等我，可以看出他表情中那分明的不耐烦。意识到点什么的我看了下时间，才发觉我在“香气四溢”的公共洗手间中度过了将近十几分钟，也难怪安顺平面色阴鸷地看着我了……
他用一副要把我大卸八块的语气质问我：“喂，怎么去了那么久？”
“唔……出了点小的事情，然后在那里遇上了纪寒，就做了些交流。”
“纪寒？”安顺平对我提出了一个新颖的人名感到诧异，“就之前场上的……那个冰属性能量的男生？你认识他？”
“不，我不认识，只是偶遇就聊了几句。”我矢口否认。
“是吗？真看不出来，总感觉那家伙看上去还挺孤僻的。”安顺平略不以为然。
“哈哈……他确实挺孤僻的，我们交流也只是因为玻璃碎了而已。”我尬笑着说道。纪寒“不要多管闲事”的警告还烙在脑海里，所以我就没有把情况对安顺平说。不过从各种意义上来讲我都没有说谎，只不过是没有说全而已。
夜晚的时间正是困乏的前奏曲，安顺平打了个哈欠，也就没多想，只顾着催促着我走人了。
就这样，在未来学院正式开始上课的第一天落下帷幕。
【无】
狼藉不复存在，已经被整洁所替代。
哪怕是现在的凌晨时分，未来格斗场里也有几处场所正在被使用。但是现在就没有观众了，行走着的人也不屑浪费时间去当观众。
一名白发男生匀步来到未来格斗场，径直走向事发的那间公共洗手间。但毕竟是世界最强学府未来学院，修整的效率不可言之不快。玻璃已经焕然一新，地上的白瓷砖光可鉴人，墙上的指示牌还温馨地提示着“小心地滑”。
他对着亮洁的镜子端详了一会，镜子中映出一张俊朗的脸，他最为清楚那张脸的拥有者名叫纪寒。
纪寒于是顺着逆推的轨迹寻觅着起点，失去了人群的添彩之后，冷清的这里显然没有吸引力。但“热闹”是被他认定为无谓的存在，而选择这个时间点也正好是因为他不愿遇见这份嘈杂。
不被使用的场地就没有灯光，这也是为了节能——也可以理解为，为了纵容黑暗。直线轨迹到达了终点，也就是原来的起点，这里正常到什么都没有。
纪寒站在轨迹可能的最远端，可以清楚地看见那间厕所的镜子。再通过镜子的反射，又可以看到旁边的墙壁和地砖。那里充满了莹白色，让洗手间也就是俗称的“厕所”这个有些污秽的地方甚至和光明挂上了钩。
莹白色的灯，莹白色的瓷砖，莹白色的墙壁，与这一端的黑暗形成截然的对比。
但是在事发的时候，这一端也是光明。当时两边最鲜明的反差，应该是冷清和热闹才对。一箭贯穿黑暗到光明，贯穿热闹到冷清。这是没有动机的恶意，所以哪怕是解释的词句都变得荒谬，都变得无逻辑可言。
纪寒凭借视线的高速信息捕捉，配合着脑海中对可能性的筛选与计算，与潜在的滑坡谬误做着无形的斗争。
此时环境十分寂静，于是耳边的风声就变得格外刺耳。纪寒心中陡然一紧，“雪域严寒”横空出世，水晶长剑将飞来横祸的花盆被截半斩断，又为干净的地面染上了尘土。（PS：如您所见，本书中许多武器都会被取名，一是方便区分，二是提升逼格【？】）
“哈哈，这一次可以自力更生了吗？”调皮的行为，调皮的笑容，马杰一弹响指，此处区域的灯光打开，清响驱除了黑暗。
与整片环境格格不入的，只有那碎裂成渣的花盆。
这种行为无异于自首，而且还是无法得到丝毫恩赦的自投罗网。这其中也没有动机可言，至少在旁观者的视角当中。
“哼，马杰。”都是之前在这里出场过的学生，知道对方的名字并不奇怪。
“哟，纪寒。”
“你做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向我表示，你不害怕我找到你的存在。”纪寒道，全身萦绕着可见的白雾，将周围的空气降温。
“如果你认为这样说的通的话，你就这么理解吧。”马杰泰然自若，甚至还露出莫名惬意的神情。
“从逻辑学的角度来说，以我的立场要你赎罪，天经地义不为过。”
“你是想做什么？符合未来格斗场风格的事情吗？”马杰问道，所谓符合未来格斗场的事情，那无非就是武斗了。
“别以为只有你敢逾越规则。”纪寒闷声道，“雪域严寒”光芒一盛，哪怕是厚墙阻隔的室内的这里，也隐约有狂风暴雪的征兆。
“你放心，这个世界上绝对存在你在乎而我不在乎的东西。”马杰笑着说道，“如果你要执意和我比拼这一点的话，很遗憾，你毫无胜算！”
能量光剑出手，先是横剑抵御住“雪域严寒”的强力冲劲，然后控制能量偾张喷薄一次抖落剑上的积雪，行云流水之后展开反攻。
纪寒借力后退，同时空气中凝聚出的冰晶向马杰刺去，冰晶在明晃的这里显得愈发闪亮。马杰再次控制能量和剑气扩张，震荡空气，击落冰晶，化为地上死气沉沉的的淤水。
能量光剑是能量的实质化产物，对比物理意义上的近战武器，优劣各得其所。能量光剑虽然在锋利度和硬度方面不如金属武器，但是它却相当于消耗品，只要自身能量不枯竭，就可以反复凝聚。而且在能量攻击的传导性方面也胜过绝大多数金属制武器一头。
但是武器中也存在着神器，当然这些世上极为罕见的珍品不在我们的讨论范畴。
一轮往返的攻击结束，两人又站在原先的位置，保持着自己标志的表情。
“不要总下意识地给自己灌输正当的动机啊！这和虚伪没什么区别。”马杰嘲讽，同时为了不浪费无谓的能量，先暂时收回了能量光剑。
“正当也好，不正当也好，只要这是动机就够了。做着用因果关系就可以解释的事情，比你那故弄玄虚的断裂逻辑凝炼多了。”纪寒反唇相讥，“雪域严寒”依然散发着可视化的寒气，展露着择人而噬的獠牙。
然后第二轮交锋拉开帷幕，“雪域严寒”和能量光剑之间的碰撞再度展开。虽然规模不是很波澜壮阔，但是细致观察的话，其实还挺震撼的。
震撼并不仅仅局限与宏观，微观上也可以用它来形容。
“雪域严寒”和能量光剑僵持的途中，纪寒手肘微微向内屈过一个角度，然后就顺着因结上一层冰而光滑的能量光剑剑侧滑下，凛冽的寒气逼向剑柄，让马杰难以忍受而率先退却。
能量光剑因为失去了人体灌输的能量维持而碎裂，然后在空中化为泡影。退回原地之后，马杰甩了甩有点冻红的双手，让新一轮温热的血液温暖冻僵的神经。
“技巧不错。”马杰并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但是却没有尊重对方的回答，擅自开启了下一轮的对决。
强光暴涨的能量光剑重斩向纪寒，“雪域严寒”借力侧拉，两方撞击之后交换位置后退，分别站在之前对方站立的位置上。在寂静无声的凌晨时分，碰撞的声音是在挺远处都能够听见的嘹亮。
胜负未决，于是剑锋再次对准了对方。但就在这一刻，原本保持着微妙平衡的状况被第三者的声音打破：“你们真的很匪夷所思啊，这边是训练区，菜鸡互啄非要在观众席上吗？”
声音的主人是今夜值夜班的学生会成员：未来第一学院第124期生，尉迟穆。校规中写明了“除了在未来格斗场开展的友好切磋之外，未来学院内严禁使用武器战斗”。尉迟穆对不按规定刀锋相向的马杰和纪寒感到不满，于是话语间也就顺带上了嘲讽之意。
“啊，抱歉，我们弄反了！”马杰毫无诚意地道歉道，听起来反而像插科打诨。纪寒则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马杰表演他的油腔滑调。
“哈？得是智障到什么程度，才能把观众席和舞台弄反？”
“或许，我这样的程度吧！”马杰道，这是无可辩驳的真理——毕竟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废话都是真理。
“亏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尉迟穆深以为然地道，“马杰对吧，我可以理解成你是成心要制造混乱，为难其他学生和学生会咯？”
“未来学院不是每一届都存在这样的团体吗？多我一个难道很致命吗？”马杰显然也有所了解。学生会在未来学院的权力之大不假，很多领域范畴都可以独自做主。但是涉及到学生退学这种根本性的问题的时候，就得严格按照相关规定来，并且最后还得报给未来城总部审理。
于是未来学院内就一直存在类似于民间黑帮的组织。他们确保自己不会触犯退学处分的红线，之后便频繁游走在校规的灰色地带，让人手本就相对不足的学生会一直以来很是头疼。
“不致命，但我的立场肯定也不会希望，就像你肯定也不会希望一直有蚊子在你耳边‘嗡嗡嗡’地烦你一样。”
“那可不一定。”马杰却不以为然，“我大概会很乐意让它繁衍生息，然后让其他人也一并被它所叨扰哦！这不是很棒吗？”
“我可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反社会人格。”尉迟穆摆了摆手，懒得继续繁琐讨论，最后通牒道，“两位，如果你们还要继续的话，请不要再将两个完全迥异的事物弄反了。这回毕竟也是在格斗场的范围内，就不追究了，下不为例。”
尉迟穆说完后，也无意与马杰继续做无谓的纠缠，便不在此处继续逗留。
背影远去后，全程没有参与对话的纪寒这才淡淡地发话：“所以，我们还要继续吗？”
“嗯哼？难道不是你过来找我报仇的吗？”马杰作出诧异状反问道。
“我只是来探究真相，既然真相只是无冤无仇的无差别作恶的话，我也没有必要跟你继续纠缠。”从纪寒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幽愁暗恨，“至少不是现在用打架的方式。”
“什么嘛，合着刚才我们都在自作多情？”
“只是你吧。而且，你可以当做是在试探你的战斗力。”
“Okok，你算是我目前遇到的最有意思的一个了。”马杰浅笑着褒奖道，尽管在受褒奖者的耳中这可能不怎么像是褒奖，“那么……看起来没什么事了，天也快亮了呢。再见咯，希望你新的一天愉快！”
“呵……”
流动的残余夜色在字里行间绕过一个圈，随后说话的人也转身融入其中。纪寒从未来格斗场离开的时候，东方果然已经临近破晓，晨橘色蓄势待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