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偷懒者过渡期
【钟晓峰】
我们三人,相互静立在时而有其他学生经过的教学楼走廊上。
蒋裴本来还想对我这位毛手毛脚的后辈指摘些什么,却因为顾时雨的介入转移了语锋。他略有揶揄地赞许道:“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啊!这个世界上好人也不多了。”
前半句我十分认同,后半句则让我的思绪又不敢越雷池而想。
顾时雨微微颔首致谢,然后说:“最初你也不是和我这样说的呀,所以没准很多你现在认为的坏人,其实都会随着时间改变看法呢?”
看起来顾时雨和蒋裴曾经的一年里发生过一些故事。对于蒋裴,我印象里的他一直是一位志向远大的前辈,虽然性格特点上有些地方我们不是很合得来,但对他我绝对是景仰的情感更多一些的。
“要是世上真有那么多的好人,贫富差距就不会那么严重了。”蒋裴小心翼翼地踮脚走过水洼,然后侧眸说道,“靠着继承家族衣钵过活的人不会怜悯路边挨饿受冻的人,而如果某一天那些人抓住了机遇翻身,他们肯定也不会反过来怜悯曾经罔顾他们的人。世界某种意义上就是这种恶性循环。”
蒋裴毫无征兆地讲了段故事,不知道两人之间背景和过往的我识趣地选择了不插话。不过两人也没有交谈更多了,看起来也不是非常之熟的样子。顾时雨带着微笑目送着蒋裴离开,收起笑容时眼角却划过一丝忧虑。
我拘谨地半举起手来打破沉寂,问道:“那个……顾时雨前辈,这边我自己来就好,只是想请问一下什么地方可以拿到拖把之类的工具呢?”
“你应该是拿不到的,用宿舍配备的工具来处理又太费劲。”顾时雨回答道,“所以让我来吧,我往程序组那边报备一下,很轻松就能搞定!”
“这样啊……那谢谢了!”我由衷地鞠躬,然后朝顾时雨致谢。
“话说,”我本想着就这样离开了,可顾时雨似乎还有其他的话要说,“唔……星沐她怎么样了?梦忱劝我不要向她过问。”
唔……该说果然是这件事吗?不过我这边也没什么信息可以告知的,便语带歉意地说道:“她怎么会跟我说啊……就连梦忱都不知道。”
“是吗……”
“说起来,学生会难道不遏制一下谣言的传播吗?就任凭这样一条来历不明的帖子挂在官网显眼处?”我反问道,尽可能舒缓语气和表述方式来让这句话显得不那么像质问。
“学生会有在讨论对策的,不过删帖只是掩耳盗铃的行为吧。现在那条视频已经传遍全网了,再加上视频本身也没黄赌毒或者违规成分,强行控评只会适得其反吧。”顾时雨微幅度沉下目光,应答道。
“啊,这样啊……”我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因为接下来想要说的话,“虽然我知道这样说可能会让前辈你为难,但我相信星沐肯定不会做出越界的事情,所以希望您能让学生会帮帮她……”
“哈哈……”顾时雨轻轻地笑了两声,其中最明显的味道是苦涩,其余应该还有一些欣慰之类,“明明我们是差不多同时认识星沐……不,应该说她是差不多同时认识我们的,但你和我比起来就好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
“额,大概是相处的时间比较久吧……”我尝试着解释道。
“我也是这么相信星沐的,因为星沐相处起来给人的感觉,没那些表演和刻意。”顾时雨继续说道,“不过呢,我这边不太能左右学生会的意思呢……抱歉……”
“诶,这样吗?”顾时雨反过来朝我道歉让我很是过意不去,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先不说我才刚刚加入学生会一个多月,因为之前统御圣教来犯的事情,今天下午我就得离开一趟学校去处理善后工作,应该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回来了……”顾时雨真挚地朝我解释了其中的缘由,大幅地增加了可信度——虽说我本来就不会怀疑她说的是谎言就是了。
对话因为申请碰壁而陷入尴尬,我正好将话题导向其他的方向:“统御圣教?之前的护送战争吗?听说未来学院好像损失惨重呢……”
额……然而又是一个沉重的悲观话题……
“是啊,这种规模且以联合国、未来学院为目标的正面恐袭,也算是史无前例了吧。”
的确,以前这些恐怖组织最多就是在一些偏远城市弄些小动作,在往前追溯点甚至世界上都听不见他们的名号。但今天不一样了,当这些黑暗中的存在敢于搬上台面来较劲时,曾经安宁祥和烘托出的完美无瑕已经产生了裂痕。
不得不讽刺一下人们的危机意识,就像是人人都会说“不要让人类的眼泪是世界上最后一滴水”,但其实会又下意识地觉得这种事情太过虚渺,从而依然疏于在意。就像现在,关于杨星沐的八卦事件很轻易地就将护送战争的关注度夺去,就连那关注度本身很大意义上也是来源于Teen Forever的热度。
在和平的温室中延续了这么久的人类,战争在我们眼中无比遥远。就比如说统御圣教的名号,虽说之前也是新闻类节目中的常客,我也是现在才真正认识到也是什么。
而网络上对于统御圣教指责最多的原因,竟然是他们选择了对Teen Forever动手。就算是同为一家粉丝的温室花朵如我,也不免地感到有些可笑……
“不过就算他们再嚣张,和联合国相比也不过是跳梁小丑吧?”
“嗯哼?”顾时雨似乎对我的说法有点想法,不过表述方式依然趋于委婉,“目前来看是这样,不过曾经肯定比现在更这样。”
我也能明白她的意思,就是说恐怖组织的威胁纵向对比以前的时段是在上升的,这无疑是一个警示。
貌似怎么聊都是悲观的话题,我们双方都没什么兴致。于是在随便往天南海北扯了几句之后,我们就向彼此告别,离开了对方的视野。
今天一整天都在浑浑噩噩之中度过,虽然从客观角度来看,我不过是给自己找了个偷懒的理由。毕竟中途也有过使用玩游戏的方式分散注意力,或者找来些影视剧、动漫、小说来消遣,所以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不是只是想回来玩一天而已……
但我确实对这些提不太起兴致,虽然照做不误,但姿势却越来越软趴趴,最后就整个儿瘫倒在被单上……额,玩手机。
“我回来了,翘了一天课的懒鬼!”
时间不知不觉间就晃到了傍晚,180度角的天穹与百米之外观窄缝一般可观。宿舍门被从外打开的声音配合着熟悉音色的嚷嚷声,打破了这段漫长又短暂的孤寂时光。
“啊~都下午了啊……”我恍惚地从床上惊坐起,看着晚昏从窗棂间映入室内的幽黄色景象,对时间的认知依然模糊不清。
虽说从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段时间不会短,还特意叮嘱了安顺平中午无需为我带饭,但没想到整个下午就如同从我的人生中被抽走了一样,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安顺平看见我颓靡的模样,便用质问的语气来让我清醒:“喂!平时我出事了也没见你这么着急、这么上心,你是不是对星沐有朋友之外的意思啊?”
“啊?怎么可能啊?才没有呢!她遭遇的事情和你遭遇的那种小事能比吗?”
真假参半地凶了他一句,以往或许会因此而诞生出些乐趣,但此刻也在漫天的忧思中毫无存在感就湮灭了。不过安顺平却露出了一丝轻微的笑意,
“好啦,出去吃晚饭吧?去吃顿好的,说好的,你请客!”
“诶?今晚就我请吗?唉,算了,不过也行吧……”说着,我也恢复了一定量的活力,从床边跳起,稳稳落立在地面上。随手抄起放在一旁的学生证,我就兜着安顺平往宿舍外面走。
嗯,今天的晚霞其实挺美的。
来到餐厅,点起单来时安顺平也不手软,看起来是想狠狠地讹诈我一回。我粲笑在颜,苦笑在心,心想着“钱包,对不住了”!在大快朵颐之中犒劳着味蕾,流着口水,滴着血水。
经过了一天时间的沉淀,现在我对这件事的牵挂也消减到了“淡淡的忧伤”的程度。兴许是见我的精神状态挺不错,安顺平便肆无忌惮地向我泼起凉水来:“其实依我看,有一半的原因就是因为你不知道真相而心痒痒。”
“我也这么觉得,总是害怕那会是真的,但是又怕被人指责不信任或乌鸦嘴而不敢说出来。”我握紧了一只拳头,痛快地向安顺平交底。
“就是嘛,再怎么说也是才相互认识了一个月而已,你有什么资格替她打包票?”安顺平现在也暂时放下了感性,以纯理性来分析,“首先可以确认的是,星沐她本人一定有所隐瞒,只是不清楚是什么。”
一阵剜心的负罪感袭来,我挺讨厌这种在揣度议论朋友的感觉的,不过逃避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就想知道是什么,不然心中一直没有底……”
“其实你要非想知道其中有什么‘内幕’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安顺平突然说道,表情也跟着认真了起来。
“有什么办法?都说了不再过问了,再问她不就是出尔反尔吗?”我不以为然。
“我们可以去尝试问其他知情者啊!比如星沐不是有个哥哥来着的嘛!虽然我们跟对方完全谈不上熟,但如果你非要探究谜底,这也是本大侦探能够想到的唯一方法咯!”安顺平说,此刻脸上的表情还真有几分侦探解出谜底时帅气笑容的味道,虽然多看几眼就又变成了沙雕。
“她哥哥……杨星辰吗?”通过当时主持人的报幕,我回想起那位二年级男生的名字,“去找他吗……唔……”
心中彷徨着、踟蹰着,毕竟对一个还没说过话的人刨根问底实在是太奇怪了,如果对方脾气差一点估计还会骂我们吧。但我随即又发现想这些都是好高骛远,于是反问道:“那么大侦探,我们该怎么找到他呢?你认识他吗?”
“额,不认识……但学校就这么大,一寸一寸地找呗……”
我继续追问:“那你如何确认他知情呢?”
“额,不知道……万一就知情了呢……”
真·一问三不知。我心中仿佛有一万只羊驼跑过,但也正如安顺平所说,这是我们目前能够想到的唯一方法。我不太想坐以待毙,于是也别无他选,便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说:“嗯,就这么办吧。”
一想到接下来就要像个瞎猫一样乱窜期盼碰见死老鼠,或是像个愚蠢的农夫一要坐在树桩边等兔子自投罗网,我就像哑巴吃了黄连一般有苦难言。但就在万念俱灰之际,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孤僻的人。
“哼?你们要去找杨星辰?”纪寒似乎在旁边偷听着我们的对话,于是知道我们的意图,此刻走出站到我们的桌边。
“啊?你怎么在这?”我不禁惊呼。
安顺平也停下了了结餐盘中最后一团米饭的动作,用附着着敌意的眼神盯着纪寒看。这两人一旦聚在一起,我就能感觉到空气中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火药味。
“你就当作是凑巧就好了。”纪寒答道,这等于于是说“这不是凑巧”。
“是啊。”我只好就他的问题承认道,然后又想起纪寒昨晚意义不明的邀约,问,“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昨天傍晚还专门跑来揍我一顿……”
“我知道的情报跟你们差不多,真要说多些什么的话,也就一些不太权威的小道消息和我自己的推测。”纪寒依旧用听不出感情波动的语调照本宣科一般作应,“就比如说,我知道杨星辰的宿舍是哪里。”
“诶!?”这番话瞬间让我双眼放光,“请告诉我们!”
“就在……”纪寒这次也没有卖关子,立刻就向我们报了一个地址。
我本想快些出发,寻求结果,但安顺平却对纪寒的一系列举措表示怀疑:“等等,你是怎么知道的?从昨晚的预告,到现在跟踪我们,以及向我们透露事件重要角色的个人信息,都很让人觉得你图谋不轨诶?”
“我是图谋不轨,但你也可以选择忽视这条信息。”纪寒冷声道,“我说过,我关注这件事的原因只是因为它牵涉到我的一位恩人和一位仇人,和有没有你没有关系。”
说着,他将视线往我这里瞥上几眼,我们三人都知道他口中的“恩人”就是我,“仇人”就是马杰。
“晓峰是我朋友,不是你朋友!”安顺平怒道,若不是考虑到周围还有其他食客,他估计就直接拍案而起了。
“额,那个,两位先稍安勿躁……”我连忙从中劝解,虽然纪寒那边其实一直都稍安勿躁就是了,“那个,谢谢你,纪寒,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们也不耽误你时间,你可以去做其他事情的……”
我用委婉的措辞表示撵人的意图,虽然明白纪寒不可能听不出来,但我觉得这应该是我最好的表态程度——保持了基本的礼貌,对信息的告知致谢,并表示倾向于安顺平的站边。
“没了,告辞。”
见空气中剑拔弩张的硝烟味道随纪寒一同离去,我终于松了口气。晚饭也就此落下帷幕,我们起身准备动身前往纪寒所说的地址。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未来第一学院的灯光映在如水的夜空,明暗相衬,星汉灿烂。我们一路稍有匆促地赶到了目标房间的门前,但却在按下门铃的前一刻犹豫了,因为一个开始时就意识到的问题:该怎么与对方说明?
紧要关头,我却上演起丢人的优柔寡断来。
本想在此做完缜密的安排后再按响门铃,却忽略了这个点也正好是大家饭后归来的时间,而我和安顺平由于步履较匆还稍早了一些。于是尴尬的场面就发生了,我们正好撞见了返回的宿舍主人。
“你们是……唔,星沐的朋友吗?”身后响起声音,我浑身吓得一个激灵,心跳都漏了半拍。杨星辰竟然直接认出了我们,瞬间放弃的退路也被折断。
“哈,竟然找到我这来了啊……进来说吧。”杨星辰咕哝着什么的同时向门口走来,我们退后两步让出位置。他顺畅地用学生证开了门,然后朝我们做出“请”的手势。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稍稍客套了一句之后,我和安顺平便迈入了这位二年级学长的房间。
杨星辰的房间也是普通双人间,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打扫得也足够整洁。而杨星辰的室友此刻不在,房间中只有我们三人。
我也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观察了一下他,毕竟之前在未来格斗场也仅是远景,没能太看清。杨星辰的体格不算太壮,也不算太瘦,身高倒是足够突出,俊朗的面颊细看也能看出几分杨星沐的味道,是站在一起就能一眼看出是亲兄妹的那种程度。
“要喝些什么吗?冰箱里有些碳酸饮料。”杨星辰酬酢道。
“不用客气了,我们刚吃完饭。”和安顺平对视一眼后,我代他一同回答。
“好。”杨星辰于是点了点头,待客之道的体现到此结束。他面容变得沉肃起来,视线落在我们身上却仿佛聚焦着整个世界,而后利落地单刀直入——
“也不用兜圈子了,你们来找我,是因为星沐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