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浩空的故事：书店奇遇记（上）
【钟晓峰】
秋光以我的视野边陲为界限，外部彰尽烂漫，而内部却分外萧条。
琳琅满目的世界，在我的眼中却一时间失去了色彩。
犹记得老妈曾经和我许诺过：“当你能够证明自己能独立生活并照顾好你妹妹的时候，我们就把妹妹提前送回来。”而两年后的现今，再细细回味当时的氛围与环境，咀嚼每一个或许另有深意的字句，一切都变得不同以往起来。
似乎那句话的唯一目的，不过是哄我罢了。
仿佛受到背叛一般的失落感涌上心头。这两年来我经历的一切，不说完全是为了这一点，至少我也是有意朝着它迈进的。而颠覆来得这么轻而易举，这么猝不及防，一度让我怀疑我这两年是为了什么。
浩空总是隔三差五就将写满担心的视线朝我这边投来，我的余光将他揽入眼底，但我也未做表示。大约反复了七八次嘴唇的无声开合后，他终于说出一句话：“晓峰，去吃点东西吗？我请你。”
“行吧，谢谢了。”虽然饥饿和晌午无论哪一个都没到来，但我还是应允了下来。可能是想要满足作为朋友的浩空的好意，也可能是想要凭借这违背常理的作息向这个世界抱怨些什么。
但是，世界又怎么可能会因此而向我妥协些什么呢？
人类不是事事都要精密计算的机器，有很多事情虽然明知道理性意义上很愚蠢，但出于冲动和感性想法还是要去做。应该有不少人都是这样，至少我属于这个行列。
“嗯！跟我来吧！”见我答应了，浩空开心地带着路，我们朝着未来购物中心的方向走去。
之后的路程，我们之间一直保持着两到三米的前后距离，浩空再前，而我在后。这是一个微妙的距离，前方的欢快与明媚会在我的颓馁和消沉踏入那一方空间之前，完全消散殆尽。
我们去往的是未来购物中心一家中规中矩的餐厅，但同时也是价位与口味都符合我们需求的一家店。平常那里的生意也很火爆，而由于现在不是饭点，所以人满为患的顾虑就可以提前打消了。
“两位客人，请问要点些什么？”服务员带着亲和力满满的微笑向我们询问道。应该是为了保持客人的好心情，许多店铺也同时配备了人工服务。
“晓峰你……”浩空先向我询问，但我却并不想为此而费心，有些不礼貌地打断了他。
我直接回绝道：“你帮我点吧……抱歉，现在不太想操心其他事……”
“那……行吧，希望我不会点到你忌口的……”浩空道。
“没事，我没什么忌口的。”我回答道。这个问题让我联想到了刚开学时我和安顺平道交流，这朋友所带来的回忆，也让我有那么一瞬间忘却了与妹妹相关的不快。
服务员也保持着很高的职业操守，在旁边静静地等待着我们。不，这么说有些不确切，首先长时间的等待也只有在现在这种生意清淡的时刻才可能实现，一般饭点的时候都是网络点餐；其次对方也不是专职的服务员，看那模样应该也是未来第一学院的一名学生。
“那就点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嗯，就这样，谢谢。”浩空对着菜单一通指点，很快便完成了点单工作。至于他所点的内容我不必好奇，毕竟等会食物上桌的时候，我也肯定就知晓了。
“话说，晓峰，你准备怎么办？”等候的时间里，浩空这样问道，但是他随即又举棋不定地补充道，“那个……我现在问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不得不承认，这句补充还是有所杀伤力的。原本我还准备草草地回答，甚至“我还不知道”已经蹦到了嘴边，却因为这句补充而被我重新咽了下去。
我认真地投入了思考，然后回答道：“虽然还不知道晓月所说的话的真假，但就算是想要探究这些，也得找到他们。所以……”
我抬起头来，再看向浩空的目光已经变得坚毅。浩空也担忧、紧张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下文。而短暂停顿后，我的语气也相较之前的颓然抑扬顿挫了很多：“所以我不会放弃寻找他们的！”
“你……从中走出来啦？”浩空喜形于色地问道。
“哪有那么轻易啊……”但对此我也不得不如实相告出悲观，“悲伤肯定是难免的啦，抱歉传递给你那么多负能量。希望我能尽快化悲伤为动力吧，我一定会再见到他们的！”
“哈哈，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浩空由衷地松了一口气，道。有这样真心在乎着我的朋友，我感到无比的幸福。
从今日起，我两年来追寻的目标或许已经发生了改变，但我追寻的方式却与之前如出一辙。毕竟有足够的实力作为资本才是基础，没有能力一切都是空谈。甚至情况还变得更加危急，那么我也得加快脚步了。
等待的时间也并不算长，从这些细节之中，我也可以好好地夸赞一下这家餐厅。浩空点的食物从卖相来说都是上乘品，也让我瞬间诞生了满满的食欲，将覆盖在回忆表层的苦涩污垢冲刷走。
当然，同时也意味着，这些食物的价格并不低廉。
“哇，浩空你真是大手笔！谢谢！”我连忙道谢，心中因为今天上午的噩耗而荒芜的花园又重新漾开生机。
餐具在我的手中散发着跃跃欲试的光彩，我的味蕾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我一勺一勺地将美味的食物送入口中，在这过程中，负面的情绪完全被挤到了偏僻的角落里无人问津。
而相比于全心全意投入到味觉盛宴之中的我，浩空则保持着细嚼慢咽，同时在手机上查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正视着我，问道：“那个，晓峰，你想听故事吗？据说包括故事、美食在内的许多沉浸式体验的东西都可以让人忘却悲伤。”
“你还专门为我搜这些东西啊。行吧，不过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哈哈，没什么，都是朋友嘛！况且之前你们也帮了我，我们也算是互相的患难之交了。”浩空道。“患难之交”吗……虽然不是同一场劫难，而且程度可能也没那么致命，但这样大概应该也能算……吧。
我于是说：“虽然现在还可能无法问心无愧地接受这个词，但希望以后我们能一直同甘共苦下去吧！”
“那晓峰，你想听什么故事呢？”浩空又问道。
“如果可以的话，说些你自己的故事好了。这应该会比虚构的童话更让我入迷。”我也没有用随便来彰显客气，直接钦点了“人物传记”。
“诶？也行吧，确实我还没有和大家系统地讲述过我的故事呢。”浩空点了点头，重新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帽子，便向我娓娓道来。
【浩空】
小时候的我，对外面的世界总是充满了强烈的好奇。
好奇源于未知，强烈的好奇则源于不可知。繁华的联合之邦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一座囚笼，我在其中养尊处优地消遣着年华的同时，也逐渐心生烦恼。
我常常在窗边眺望飞出天际线之外的飞船，却无从得知他们去了哪里。尤其是哥哥在那上面的时候，好奇心就更加旺盛。在我看来，哥哥总是可以一个人背负所有，他为我支撑着整片天空。
毫无疑问，我出生在了最好的时间。其实我们家原本并没有多么富裕，用哥哥的话说，甚至最基本的温馨都达不到。唔……我所知晓的并不多，仅仅知道的这些也是从哥哥闪烁其辞的三言两语之中获悉的。
很明显，他并不想和我说这些。
年少有为的哥哥无疑是辉煌的，他在这样年轻的年纪就创造了一番别人可能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的成绩。而比他晚十几年出生的我，则一路顺着哥哥的足迹向前，由他书写下的平坦通途，造就了我童年的一帆风顺。
受益于此，我早些时候的光阴也确实很开心。可随着发育逐渐健全的大脑让我能够思考更多，我也慢慢意识到，我或许就是那所谓“温室里的花朵”吧……
享尽娇生惯养，傲然孤芳自赏，无知却还狂妄，一见风雨就慌……这一般是这类人的常用剧本，悲惨的结局着实刺激到了我的心灵。我害怕着迎接那样的未来，于是便想方设法寻求改变，希望能够尝到一次未雨绸缪的甜头。
让我开始对此坚信不疑的，还是大约三四年前的时候。
但我的身份从孩子变成少年之后，最直观的改变就是我可以踏足更多的地方了。但是本质依然是相同的，在我身处的方寸外，在哥哥的五指山之中，只不过是一间更大的温室。灯红酒绿的联合之邦越来越明晰地展现在我的面前，也让我越来越觉得它是禁锢着我的镣铐。
我经常造访的地方是一家书店。我一开始发现那个地方，是因为它和整座城市的格格不入，或者说与整个时代的格格不入。它不张扬，甚至处处显露着门可罗雀的寒酸。它就那样默默无闻地蜗居在这座城市的一角，店门如同结界一般分隔开两个世界。
被怯生感劝退几次之后，我终于鼓起勇气踏入店中。不同于我见过的大部分店铺，有专门的人手或者至少是机器音欢迎客人的光临，在这里，完全没有人理会我的到来。
我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气氛静穆得有些恐怖。
这家书店仿佛是几个世纪之前的产物，复古的感觉直击脑海。木制的书架上散布着残缺和斑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或许可以称之为书香的气味。应该是店主的中年男人坐在同样陈旧的柜台后，戴着外观极似的老花镜捧着一本书刊在阅读，完全没有招呼我的想法。
店内的其他几个角落，还零星坐着三四名客人，沉浸在他们各自的书海当中。这番景象难免令我诧异，甚至发展到了类似于心驰神往的感觉。纸质书籍在这个年代极为不常见，至少在我走进店门之前，从未触碰过任何一本。
而这里，却仿佛是虫洞隧道另一端的充栋盈车。
不知不觉在书店中央呆呆地伫立了很久，店主也终于在意起了我来。“少年，你需要帮助吗？”几乎没有起伏的语调，伴随着根本没有偏转的目光，他一动不动地向我询问道。
“啊，没有，只是对这里有点好奇……”我匆忙解释道。
“这里可没有游戏厅有意思。”店主也完全没有向我推销或者招徕的意思，不过确实，这里也不像是以盈利为目的的店铺。
可开业不以赚钱为目的话，又会为了什么呢？或者说开业不赚钱的话，要如何支撑开业呢？
当时的我在意的却不是这些，因为从店主的口中蹦出了一个我当时未曾了解过的生词。我懵懂地反问道：“游戏厅是什么？”
“哦？”兴许是对我的才疏学浅感到新奇，店主放下了手中的书刊，第一次向我投来了视线，“如果你对这里感兴趣的话，我当然也欢迎。请自便吧，善待书籍即可。”
虽然表示了迟到已久的欢迎，但他的话语中依然没有任何待客的热忱。不过既然受到了允许，我也迈步走进了书店深处。我在书架上扫视着，最后选择了一本书名看上去有些吸引力的书。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抽出，然后翻开了和书柜相比还算崭新的扉页。
但是接下来的时间却不尽如人意。存放在这里的书籍都并非启蒙读物，甚至全都是晦涩难懂的那一类。在好几本书的开篇折返后，我彻底放弃了读下去的念头。
我大概可以理解店主的话了，这里应该会比那个什么“游戏厅”要枯燥。
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喜欢这里。虽然我可能进不去书籍中玄奥的世界，但是我却单纯喜欢这里的氛围。可能是空气中那说不上来的香气沁人心脾，可能是环境里安静而庄严的氛围令我心驰神往。就算只是静静地发着呆，我的心情竟然也不差。
毕竟，哥哥不在的时间里，我在家中也只是发呆而已。
之后，所以每每孤单的时间，我都会来到这里，与我或许只能附庸风雅的卷帙浩繁做伴。与其他人不同，我并不是一名读者，严格意义上连顾客都算不上，可能只能算作在路边寻找屋檐的流浪者吧……不过店主也没有因此而打发我，这大概就是只有这家店才可能发生的情形了。
虽然店主一般不会主动和别人搭话，但是随着时间久了我也慢慢发现，这位不善言辞的店主其实也格外温柔。这种内敛的温柔不仅仅是对人，对于这满屋的各类书籍，他往往更加虔诚。
这家书店对于我的意义可不仅仅是遮风挡雨或者愉悦身心那么简单，那里算是我身处的温室中为数不多能与外界接触的场所。我在那里看见的、经历的，也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好久不见啊，店主！”仿佛和店主熟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我当时所陌生的音色。虽然来者也有刻意压低声音，但在过分寂静的书店之中，我依然能清晰地听见。
“嗯，佐助，未来学院怎么样？”店主随口询问道。
“一般般吧，那边的书没有这边多。”未来第一学院第123期生笠原佐助一边脱下肩上旅行者一般的背包，一边回答道。
这个回答毫无疑问拥有十足的个人特色，至少绝对在这个时代的大势所趋中属于少数派。但我对于他的记忆也仅限于这些，大概是因为身处书香包裹的环境中已久，就对此见怪不怪了吧。
下一个登场的角色对于我来说才是真正的主角。之前的人就算再各式各样，也至少能够与书店的环境保持基础的融洽。而接下来的这位不速之客，浑身上下散发着满满的违和感，每一个毛孔的气息都透露着“我来砸场子了”。
面对凶威赫赫的来者，店主依然一视同仁地不予理睬。来人似乎因此而稍微有些生气，他恶语相向道：“喂，死老头子，你就这么对待你的客人吗？”
这句话和我长时间的等待起到了相同的作用——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店主抬起头来冷淡地询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你还问？你不知道我是谁？”来人露出讶然的神情，看来他是一位作威作福、横行霸道已久的强权者。
“来到我这里的都是客人，没必要知道你具体是谁。”店主的态度依然不卑不亢。
“哈？”估计是未曾受到过此等亵渎与冒犯，来人于是怫然不悦，震怒的双眸瞪得老大，“那就让我来告诉你我是谁！我爸是XX党主席，你要是让我不爽，我分分钟让你这破店倒闭，你信不？”
眉眼间传递出的凶狠，证明着他的言辞并非危言耸听。
“唉……有何贵干？”店主微微动容，叹了口气——只不过这声叹息更像是出于劳烦而发出的，而非恐惧——然后询问道。
“什么有何贵干呐！？交钱！听得懂不？保护费！”性格乖张的官二代有恃无恐地叫嚣着。
“什么价？”店主的语气依然听不出起伏，简短的问题就好似叶落静潭而不起涟漪。也不知道他是已然麻木顺从了，还是万全把握自在掌心。
“本来应该是xxx（价格）的，但是鉴于你的态度不是很好，所以再加xxx（价格）元。”
“那算了，付不起。”店主摇了摇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了，请回吧。”
“你这死老头！别在我面前装神弄鬼的，付不付得起不是你说了算！”官二代气急败坏地说道，同时下意识朝旁边的书架挥出一拳。那书架一副昏聩颟顸的模样，似乎在他出手的时候就已经钦定好了灭亡的命运。
但是，有人挡住了他挥出的手，而且似乎不费吹灰之力的样子。“狂妄和幼稚也到此为止了吧？”笠原冷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