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浩空的故事:书店奇遇记(下)
【浩空】
肘与掌相对峙,看上去像静止,实际上各自都在暗中较劲。
“说谁狂妄呢,小子?到时候可别哭着求我!”蛮横的男生讥讽道,同时手臂猛然使劲,想要突破笠原的束缚。
但是笠原敢于出头,实力自然也不容小觑。只见两人触碰处颤抖的幅度由小变大,笠原的防线依旧岿然不动。甚至渐渐地,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攻守转换,摇摇欲坠的方向变成了先手攻击的这一边。
笠原的眼神诉说着矢志不渝,而对方则涣散迷茫。很多时候,从这些细节中,就已经可以看出最后的高下。
“啧……”自知技不如人,男生的眼角闪过一抹忌惮,但下一秒又化为转瞬即逝的卑鄙,他轻佻地问道,“你好像很想保护这些破烂书籍,对吧?”
“你……”笠原眉头一皱,也察觉出了对方打算做些什么。而店主也自我见到他起第一次真正完全放下书刊,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另一件事情中去。
包括我在内的其他读者……额,不,顾客,也站起身来,都想为书籍的保护工作出一份力。可对方也丝毫不忌讳触犯了众怒,轻浮的眼神环视一周后,倏而抽出手来,冲向不远处的一排书架。
说时迟那时快,我的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这一击还算有惊无险,被一位喜欢坐在角落里看书的女生挡下。巨大的冲击力也让她向后踉跄了两步,不过哪怕是这样轻微的力道碰撞到书架,它都行将就木一般快要坚持不住。
这些书架实在是太脆弱了,只要入侵者得手哪怕一次,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想到这些,我暗骂他卑鄙的同时,也绷紧心弦注视着战局。
但似乎也仅仅是注视而已……
这位仗势欺人的男生自身实力实际并不顶尖,从之前不敌笠原的情形就可以看出。可以说,如果是正常情况下的话,这么多人想要打败他只是分分钟的事情。但以那么多弱不禁风的古董书籍为保护目标,行动难免施展不开。
特别是对方还毫无下限,所有招式全部对准书架释放,我方无异于每一次都是主动将自己送到他的枪口下。各种画地自限的加持下,即便占据着人数优势,依然有好几次千钧一发。我不自觉地呆伫在原地,看着两方在店内并不宽敞的空间中来回斡旋。
我的视线跟随着入侵者的身影游走,但身体却保持着静止状态。直到那一瞬,他的目光对视上了我。兴许是觉得我这里可以作为突破口,他的嘴角扬起一道危险的弧度。
慌乱陡然爬上心头,下一秒,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我扑来。
但是这一招不过是佯攻。当毫无作战经验的我竭尽全力准备防守时,他的身影拐过一个鬼魅的角度,撞向我身侧的书架。我大惊失色,心中的声音哀嚎着:“完了!”
但下一须臾,我又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无计可施。
而支撑着我行动的信念也很简单,那就是我喜欢着这里。就算我提前知道这不过是螳臂当车,我也依然义无反顾。即便明知我不可能挡下他矫健、迅猛的身躯,我也毅然横亘于其中。
飞扑出去的动作已经提前将我的平衡完全打破,而对方见我靠近,回手一拳作为见面礼。凶猛的拳劲招呼在我的腰部,让五脏六腑都经受了一遍痛不欲生的撕裂感。头脑内传来“嗡嗡”的声响,本就昏黄的灯光让书店内景象更加暗昧。
那时候的我何尝感受过这样的疼痛,泪水与沙哑的惨叫只有近在咫尺的地板能感知。
我面对着来时的方向侧躺在地上,也因此还依稀能够看见接下来的景状。好在我的付出也并非完全无济于事,因此而赶上了店主成功填补了突破口。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然产生了一股欣慰感。
那种感觉,比在宽敞的屋檐下无忧无虑玩耍带来的快乐要好受千百倍。
“你还好吧?”温柔的声音,来源于我之前所提到的那名女生。
我无法回答,而无法回答本身对于她来说应该也是回答。接下来就响起了其他人的声音:“搭把手,潇潇,把他赶出去!别在那家伙那浪费时间了!”
“什么啊,人家好歹也是舍己为人哒,给点慰问也不过分吧?”
“照你这么说,所有人都在‘为人’,而‘舍己’只不过是他自己无能的产物罢了。”与她对话的那名男子却不以为然。
这番话其实也不无道理,于是被称作“潇潇”的女生只好用平淡地声音应答:“哦,来了。”她也确实没有再管我,我一个人在地上躺了许久,才艰难地在墙边坐起。
期间,我也听到了门口处的谈话声,或者说争吵声——
“以多欺少很光彩是吧?别以为只有你们有帮手!”兴许是在对战中吃了瘪,他的语气有些气急败坏,同时将失败的原因归结为以多欺少。
“搞得像是你跟我一对一能赢似的。”笠原漫不经心地嘲讽道。
“你!”声音陡然一震,但是收得也很彻底,就好比雷声响到一半时关上了隔音门,“哈哈,你别急着狂妄。我跟你说,你现在越嚣张,接下来我就让你越惨!”
“啧,腐败的味道。”笠原依然视如敝屣。
话音刚落,我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一般来说固体传声是更快的,不过我也不知道是否与此有关联——大概是这位性格跋扈的纨绔子弟来了帮手,他信心倍增地说:“呵,别耍嘴皮子了,我看你接下来还怎么自命不凡!”
接下来出来的就是杂乱的打斗声,而期间我也完成了坐起的动作。疼痛感比起开始已然消去了不少,我面色狰狞的挪到柜台前的位置,这里正对着门口,我可以保持着这个姿势看到外面的情况。
店主守在书店的门口,防止某些人想要趁虚而入。这家略显破旧的书店本来门面就不算大,再被一个人挡去半数视野,我也难以目睹斗争的全貌。不清楚对方的增援有多少,但至少我方看上去没有那么轻松了。
比起毫无章法的乱斗,我一眼就注意到了始作俑者本身。他现在的行为和他之前的豪言完全不相符,以至于连我都想要发出嘲讽的笑声。放狠话倒是很有造诣,真正相对抗的时候,他甚至躲得比我还要后——从和战场中央的直线距离来看。
但是,从中得到优越感的我难道不是更滑稽吗?
可嘲,可笑。
随着我逐渐静下心来,之前众人的对话在我的脑海中反复被回味。无论是作为敌人的角色把我当做突破口也好,无论是作为友军的角色毫不遮掩地说我弱也罢,都是我自身实力的直观体现。“弱小”一词可以冠冕堂皇地在我的头上肆意撒泼,契合感绝对近乎完美。
这样的我还去嘲笑别人,不是荒缪的一件事情吗?
毕竟前不久的对拼中我就再清楚不过,就算是在众人群体中像极了出乖弄丑的喜剧演员的他,至少在战斗修为上也是碾压我的存在。而其他方面我就更加没有竞争的权利,这么多年一直在温室中孤芳自赏的我,甚至连一项特长都报不上名来。
若要饰我于言辞,“废柴”、“废物”之类的词汇恐怕是当之无愧的最优解吧。
可悲,可叹。
现实在我的眼前摊开了一本无形的书,剥夺去我目光的焦点。我被迫去阅读它,起初不知所云,而后仔细一看,发现整本书上都写满了“弱小”二字。
被人贬低不是最气的,最气的是你知道对方说的是真话的时候。
“可恶……”悲愤驱使我不自主地喊出声来,娇皮嫩肉的手还配合着握拳往身后一砸。当然,这么做唯一的收益,只让我的小指外侧掉了块皮而已。而这一番不算小的动静,也只是换得店主随意的一次回眸罢了。
心中仅存的一点欣慰,也只是来源于对于这番作为的新奇感罢了。
可嗟,可哀。
书店外面的群架还在进行着着,而它折映在我视野中最直观的体现,则是对方头目的表情变化。纵然书店门口的视角有些狭窄,我也因此可以得知战况的实时进展。
从一开始轻浮地上扬着嘴角,到接下来表情越来越趋于平淡,直至最后愤恨和气恼再一次冲上发冠。到这里我也放下心来了,因为这已经说明了他将会得到一次败绩。
虽然不排除小人会一直记仇的可能性,至少这一次的劫难,已经被我们化险为夷……唔,说“我们”可能有些厚颜无耻吧,虽然我确实提供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然而我又转念一想,他越是技不如人,不就越更是说明我弱小如尘埃吗?
可愤,可怒。
直到最后,趾高气扬前来的人,只落得灰溜溜离去的下场。背影慢慢遁入霓虹过程中,还留下了一串将卑微欲盖弥彰的声音:“你们等着!我一定会回来的!”
而我方众人只是不以为意地目送他们一会,便折返回店内。大多数人对于我的存在都是抱着无视的态度,只有少数人给予了三两句的慰问,也被我用无恙的话语匆匆敷衍过去。
虽然我也挺向往能冲淡孤独的交集的,但却不希望是这样怜悯式的偏宠——起码,请让我站在一个相对平齐的位置。
当然了,这样的位置也不是纯粹梦寐以求就可以求来的。
可恍,可惚。
……………………
“所以那个来捣乱的纨绔子弟,他后来怎么样了?”看起来我的故事对于钟晓峰来说还是有些吸引力的,能够与讲述者互动即为最好的证明。
像现在,和钟晓峰等朋友们的相处就让我倍感愉悦。虽然一开始也是受困于深渊的我被他们解救,但他们的举止却完全没有居高临下的感觉。因这一点而感激不尽的同时,我能真实体会到自己在团体中的作用,这也是主要原因。
除了要感慨自己这些年来致力于的改变没有白费之外,也得细数他们这些天来对我的接纳。
没错,不是“怜悯”,更不是“包养”,而是我所向往的“接纳”。
“唔……如果要说那件事的最后结局的话,我和我哥哥说了一下,然后那个政党就灰飞烟灭了……”接着之前的问题,我回答道,话音未落之际我就考虑到了这番话被误解成狂妄歧义的可能性,便连忙补充,“啊,我本来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虽然我也不可能欺骗哥哥就是了……”
“没事,你当然不是那种永远将仇恨念念在心的小人啊!你继续说吧。”钟晓峰道。他诲人不倦的语气让我如沐春风,风中的青鸟也衔来一抹羞愧——明明应该是我安慰他才对,我总是不自觉地,就会成为受安慰的那一方。
虽然好过谩骂与诘责,但我也不想永远都是这样的懦弱角色。
而这一点,现在已经那个看得到地平线边陲隐现的希望之光。
“嗯!”我略显兴奋地应和了一声,便将故事继续叙说下去。
……………………
那次事件之后,本就萌生了端倪的自卑想法更加明显,夜以继日地困扰着我。而这个时候,雪上加霜的事情又降临了:关于XX政党的覆灭,在网络上也掀起了一阵浪潮。各种版本的谣言层出不迭,甚至将那间并不起眼的书店纳入大众的视野。
虽说是谣言,但真实性没达到100%的都是谣言,这个词的涵盖范围实在太广了。而其中真实部分的占比,做为当事人的我再清楚不过。
其实我本来不需要担心这些的,毕竟哥哥足以一个人应付所有。而对于我的影响——虽然是正面的影响——也在生活之中悄然体现。
一日,我随意踱步在街巷之中,欲独享一场漫无目的的踽行。我没有管顾明媚的阳光经由大厦外壁的玻璃幕墙反射到何处,只知道嫌刺眼就咪眼,嫌昏暗就睁眼。
本该庸庸碌碌、平淡无奇的情节,却因为周遭拐角处传来的动静而被打破,一众面露凶光的年轻男女向我走来。我先是故作淡定,想装作若无其事与他们擦肩而过。可我侥幸的妄想很快就被打破……
狭窄的小巷中,只需抬起手臂就可以截住我的去路。
“做,做什么?”我不禁咽了咽口水,惴怕在心底桀骜生长。
“打劫,人或者钱,你总得留下一个吧?”为首的那人凶巴巴地说道,同时出示全息投影中的三维码(PS:这个年代没有现金,扫码抢劫是不是很高端233)。
“可,我没有多少钱啊!”我欲哭无泪地苦诉道。实际上这也是实话,在哥哥铸造的屋檐下生活的我,本就没有什么必备开销,身上的积蓄也就不值一提的零花而已。
“嚯嚯?没有钱是吧?”对方诈笑着,一字一句都令我深感不安,“那既然没有钱的话,就只能留下人了!”
我再次陷入慌张和惊恐,但弱小如我依旧什么都做不了。本来已经做好了承受折磨的打算,可下一秒——
“那个……咱还是别惹他吧,他好像是浩然的弟弟。”突然,不良少年团体中的一人拉了拉应该是队长职位的人的衣袖,神色担忧地说道。
“啧……”队长也一改之前的蛮横,实力演绎着欺软怕硬的人之本性。他们几人相互对视了几眼,就匆匆窜入小巷逃走了。一时间,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剩下我木讷地呆滞在原地。
待到从慌张中回过神来,我感到哭笑不得,进而转变为不可自抑的自卑感。诚然,是哥哥让我从危险中度过难关,但是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不说这其中是否会有些以公徇私的“腐败的味道”,我不愿意活成哥哥的附属品,让自己在别人口中仅仅成为“浩然的保护品”。我希望我保障自己权益的手段,是通过自己的能力,而非其他。
虽然说也达不到想将我自己的名号响彻世界的程度,但至少我想做我自己,独立、自强的自己。
类似于此的想法在这一次与不良少年团体的邂逅中萌生了初芽,也在之后数次相似的情况里蓬勃而生。已经记不起来有多少次了,曾想对我不利的角色,都因为我哥哥的姓名望而却步。
这是令我下定决心的最后一个动机,从此往后,我便开始了往脱胎换骨的方向努力的目标。虽然过程谈不上有多辛苦(PS:如果要详细描述的话,那就是没有晓峰辛苦,纵然晓峰也不算多辛苦),但夜以继日,我敢说我从未间断过。
直到,让人心生希望与喜悦的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