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万圣之夜的黎明
【钟晓峰】
林林总总的争纷相继平息，祸患的明火最终被控制到仅剩一处。我随队绕过体育馆一周，重新回到了作为原先出发点的南门。
这里是“夜行者”协会的主攻方向，相比于我最初离开时的情形，冲突的规模不减反增。学生会一方更多的增援也从多处已经解放了的场地抽来，如同所有的支流汇聚到主干道上，准备在出海口倾尽全力做最后的奔腾倾泻。
“一群生来只会添堵添乱的窝囊废，垃圾桶最适合你们！”穷凶极恶的骂声隔段时日再次传入耳中，这一刻竟然成为了引入高潮热血主基调的楔子。欧阳澺身随声动，“梦泽紫云”猛然立地，振波随着地表向四周蔓延开去。而欧阳澺也通过微调倾斜的角度让主要传播的力道送往“夜行者”协会的方向。
这一击震撼人心，在我的胸腔中翻江倒海，如同刚刚解除禁锢的虬龙。重心所仰仗的地面也不再稳定，“夜行者”协会进攻的步伐明显受到了阻滞，趔趄和踉跄大有人在，甚至直接摔倒在地的也并非寥寥数几。
若我也能有这种实力，我还用受这些气？
但人类的身体终究还是有极限的，搅来这一瞬震天撼地的狂潮之后，欧阳澺也略显疲态。不过他凶悍的神色依然丝毫未减，一双似乎蕴含着永远都倾泻不完的愤恨的眼睛就足以威慑不少胆小之人。
“欧阳澺，少制造点动静，省点装修钱。”学生会长谷晟亲临现场，且于此刻成功抵达，而开篇第一句就是一段一石二鸟的轻蔑。
“哼！也罢，正好养精蓄锐。”虽然谷晟可能只是借责友来嘲敌，但欧阳澺依然对这份无妄之罪心存不满，冷哼一声后索性退出正面战场。
谷晟也不以为意，只是朝着“夜行者”协会一方奚落：“如果这里就是你们最后的手段的话，那今夜就到此为止了。”
“是不是，那也得试了才知道。”“夜行者”协会一方也有人回敬言战，语气间依然没有半分慌乱。
但想必谷晟也不是热衷于在口头上占便宜的那种人，他没有将辩驳继续下去，只是如同挺拔的雕像一般伫立在原地。他岿然不动，可岿然不动之中便是最具威严的施压。
中央依然是规模恒定在一个来历不明的标准值的纷争，但细化到个人却都是使尽浑身解数。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些“夜行者”协会的党羽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能一个个这般义无反顾地投入到这场吃力不讨好的穷兵黩武中来。
“无法解释”成为了最终的答案，而往往许多常识定理都是“无法解释”的。在教科书的要求中，这一类理论直接当做背诵条目嵌入脑海中即可。
“我们往后站点吧，这应该不是我们能参与得了的对抗。”由于飞洒的枪火难免溅射到外围，我提醒杨星沐。
“嗯。”杨星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便与我一同向后退了五六步的距离，从原本校文艺社队列中众星捧月的位置移至箭矢的尾翎部分。
虽然说前不久我刚刚经历了一次逞能，但自知之明其实还是在潜意识中界定了一条红线的，像现在这种越线的情况，避退三舍的动向就会成为本能。
龙欣当然毫无疑问是正面作战的主力之一，翠绿色的罗网纵横之中，犹如直接把整个战场划分成了她的主场。学生会中的高年级学生也和她同样耀眼，尤其是作为核心成员的那一批次。与如同过江之鲫一般的可量产角色相比较，只是撞面就高下立判。
定睛一看，才发现空气中已经不知不觉蒙上了一层泡泡表面般的滤镜，就好像弥漫的水蒸气都被液化，却依然和气体重量相仿。这人工泡泡海是来自于学生会会计琳娜·克顿的手笔，但凡能影响周围环境保持到足够实战意义的时间的人，都绝非凡胎俗子。
作为从一开始就在抗压的奉献角色，学生会书记白小星此刻的表现就不那么辉煌了。曾经月白色光芒还能如瀑泻地，此刻只剩下一抹淡淡的月芒——当然了，就算是这种状态下的她，实力依然在“夜行者”协会方面任何一名单兵之上。
顾时雨和卞津良也被抽调过来支援。作为刚刚加入学生会的二年级学生，他们或许不及前辈们那般出彩，但与三两“夜行者”协会之辈为敌还是没什么难度的。仅仅一个回合，就可以看得出他们的信手拈来。
谷晟暂时没有动手，但他也绝非作壁上观。就算是像我这样造诣不深的门外汉，也能感受到他能量力场所带来的压迫感。他似乎在以此作为雷达，往周边搜寻着什么。很明显，他在为“这里不是‘夜行者’协会最后的手段”这一假说做预防。
但并不是一切的暗潮都能以简单的预防应接妥当的，这就是为什么出奇制胜的方针依然被许多人所提倡的原因。更何况奇招的范畴包括但不局限于偷袭，就像当下，在倒计时归零前的前一秒，一切都跟循规蹈矩的发展没有两样。
虽然正在上演的争端有些不合乎最基础的平凡轨迹，但可被预测到的意外对于那些上位者们来说也就是徒增乐趣。就好像流星坠裂成陨石的前一秒，划过天际的也不过是不同于往常单调的分外璀璨而已。
“Boom！”
名为爆炸的艺术以前方战场中央为圆心绽放着淋漓的火光，来自于地面之下的冲击力并不逊色于之前我所体验到的任何一次对撞。我们所站的位置依然无法高枕无忧，或许我们应该再往后退个几步的……
“小心！”我高声提醒道，主观所愿的目标也只有一人，那便是杨星沐。但光是提醒总是让人无法安心，虽然不算先斩后奏，但我的斩奏也算是同时上演了。第二个字音还没有从口中蹦出来，我就用蛮劲拽过因惊愕而毫无防备的杨星沐，一同向后方倒去。
“啊！——”杨星沐惊恐地惨叫着，而随着我伴随着一阵疼痛躺倒在地，杨星沐也跟着重力的脚步压在我的身上。她的小脸嵌入我胸前衣襟的布料中，也因此终止了有些刺耳的叫声。
杨星沐侧向转身一周，仰躺在我旁边的地面上，而后坐起，理顺钻入口中的发丝和褶皱的裙边。她的脸上仍带着羞涩，完成这一系列本能操作后，才将视线投向我们刚才站立的位置。
炸弹的埋放者应当很清楚大厅地面的构造，仅仅凭借数量并不算特别多的炸弹，就导致很大面积一块地面全部塌方。我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于确认不会摔落的位置，看向这个人工天坑中的狼狈场景。
爆炸的火光和烟尘逐渐消退，留下了一片和整个大厅格格不入的断壁残垣。爆破面积几乎涵盖了整个战场，所有参与到战斗中的人和距离稍近的旁观者都受到了波及。大部分人和碎瓦废墟一样灰头土脸，而个人实力足够强的人们则安然无恙地落到负一楼的高度。
杨星沐这时候也回过神来，就刚才我果决的判断速度致谢：“唔……晓峰，谢谢你刚才救我。”
“没事，真的只是举手之劳。”我讪笑着挠了挠头，来自杨星沐的道谢一时间让我感尽了不好意思。
“但是，就不能换种温柔点的方式吗……”杨星沐话锋一转，展现出挣扎的嗔怪，“唔，虽然刚才那样应该是你更疼，但……”
“没事的，不用担心我，这种级别的摔伤对我来说还是小菜一碟的。”
“啊？唔，我其实想说的是，那样都被看光了啦……”杨星沐低眉垂眼地按着短裙的裙角，道破我的自作多情。
“额，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全。”尴尬和窘迫让我哑口无言，我连忙诚恳道歉。
“诶？不不，这件事晓峰才不用道歉呢！明明是你救了我……”果然好意相助的我口中的致歉更会让杨星沐过意不去，最后给了自己一个看淡的理由，“算了，刚才那种情况也没啥办法吧……”
于是我们同时心照不宣地终止这个令人脸红的话题，将注意点放到这场爆炸本身上来。虽然说爆炸也波及到了“夜行者”协会的人员，但学生会毕竟没有必要自取其咎，爆破依然只可能是“夜行者”协会方面的作为。
但是从结果来看却是我方的大优。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可以说剥夺了“夜行者”协会全员的作战能力，而学生会成员和其他参战者的个人修为明显高过前者，大多不过是负伤而已，有些个例更是毫发无损。
如果从最后的净盈损上来思考的话——尤其这还是很容易觇决的——“夜行者”协会这么做也是吃力不讨好。就当我疑惑之际，前方传来的交谈声同时兼具了答疑解惑的功效。
“果然还留有后手，看这阵仗是想炸毁输能管？”谷晟闷声道。
“疯狂，以及两个层面上的匪夷所思。”笠原的评价，爆炸过程中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手中的书籍不受破坏，因此自己反而在同水平人群中显得狼狈。
“‘两个层面’是指？”白小星饶有兴致地剖问。
“事件本身以及完成事件的手法。”笠原淡淡作应，目光仍然未从书籍封面上挪开半寸。
“我说，这里的墙壁上还装有炸弹，若是那么在乎装修费的你们都这样悠闲，我也没有义务管些什么。”欧阳澺用仍怀芥蒂的口吻或抱怨或提醒。
“这……”谷晟稳步向前走着，同时下意识皱了皱眉，“这确实是最靠近输能管的墙壁，可想要单凭这些炸穿壁垒，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吧？”
“但也不能不管吧。”龙欣顶着一层淡淡的能量保护罩勇然靠近，然后向我们传递最前沿的情报，“距定时爆破时间还剩下7分钟。按理说对方没有理由给我们留拆除的时间，这应该说明他还没有完成全部布置。把这些炸弹当作指示牌，说不定可以追上他的步伐……”
说完，龙欣看向负一楼走廊深处的方向。由于要给能量防护罩让路，这些区域的照明全都被关闭了，所以此刻的走廊就像放大版的蚁穴甬道一般黑暗。
“你若愿意帮忙去查看，那就去吧。”可能是出于对方并不是学生会成员的缘由，谷晟并没有用命令式语气，接下来转换说话目标后的句式就是鲜明的对比，“那我们组织拆弹工作，按照B21式组别分配，行动！”
龙欣一声不吭地遁入黑暗中去，追寻着角落里的秘辛与蛛丝马迹。其余大家的工作也有条不紊地展开着，我们站在一个合适的距离观望，后半夜的时间悄然在沙漏缝隙中消磨。
看似拆除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可我的呼吸却愈加急促不安，生怕产生什么危险的变数。
有的时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火光伴随着巨响梅开二度，而爆炸源也不是被安置在墙上的炸弹——它们只是被连带引爆，爆炸的根源似乎是埋藏在墙壁内部的，毕竟最开始我很清楚地看见整面墙壁由内而外地迸裂开来。
近距离作业的两名学生会成员直接被连环爆炸的冲击波掀飞出去，原本一对一不会占下风的能量护盾却因为冲击数量的叠加而显得不堪一击。虽然这次爆炸的规模不如一开始那次，但这一次是围绕着真正需要打击的要害展开的爆破。
透过体育馆外墙上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部的能量防护罩也忽明忽暗地闪烁了两下。以此见得这轮爆炸确实伤害到了应急防护措施本身，以学生会长谷晟为首的众人脸色都变得不好起来。
“可恶……汇报管道损坏情况。”谷晟阴着脸，联络应该是控制室中的人员。
“外层机件损伤17％，密封性仍是100％，应该暂时没什么大碍。不过，如果可能的话，保险起见尽量短时间内别再受打击了。”汇报者先扬而后抑，让前路的光景看上去更加黯淡。
“将炸弹嵌入内壁可没那么容易，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剩下的炸弹都是表层的了。”笠原道。
“不能有半点疏忽，剩下的炸弹一个都别让它炸！”谷晟喝令道。我看向一处离我最近的炸弹，上面的电子钟表赫然写着剩下的时间：3分07秒。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按照之前的效率往后推算，不出意外应该是可以圆满完成的。临时拆弹组没有半点犹豫，他们比谁都清楚现在分秒必争的境地。
但，我们的对手也贯彻着令人费解的一不做二不休原则——
“混蛋学生会，让我们出去！”“让它炸掉我们就能出去了！别让他们拆除炸弹！”
“夜行者”协会之前的散兵重新集结，趁着学生会被一轮又一轮的爆破搞得焦头烂额的虚弱期，再次朝我们冲来。“真会趁人之危！”我不禁唏嘘，自然状态下垂的手也下意识握紧成拳。
“唉，不过也不可能奢求你的对手处处遵守君子礼仪吧。”杨星沐叹了口气附和道。
学生会大部分人手在配合着少许相关人员和炸弹的威胁作斗争，能够充作防线的实力就大打折扣。时间紧迫，不能让后线的工作受到丝毫的耽搁。所以这一回与逞能能再无关联，我也伺机跃跃欲试，毕竟上去拖延一秒钟的时间都是贡献。
欧阳澺一马当先，“梦泽紫云”如潜龙跃鳞般扫过敌我之间的距离，毫不客气地招呼在“夜行者”协会前方的人的肋骨上。这一招杀鸡儆猴，看得出来周边其他人都稍微萌生了些退意，但这还远远不够。欧阳澺本人当然最清楚不过，他朝我们这边怒道：“别告诉我你们二十多个人过来，全都是看戏的！”
可缺少了主心骨的校文艺社一时间手足无措、群龙无首：“唔……我们也帮下忙吧！”“可龙欣姐不在，我们怎么做啊？”“反正挡住他们拖延时间就完事了！”
顾时雨见状，厉声叫停溃不成军的校文艺社众人：“莫要直撄其锋。”
虽然顾时雨进入这个学期以来和校文艺社其他成员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在其余人中她对校文艺社的了解绝对是首屈一指。顾时雨临危受命顶上龙欣的位置，才让这些对于现在的情况来说非常宝贵的人手没有顷刻白给。
我和杨星沐也在边缘地带辅助着防守，以防有漏网之鱼趁机溜过去。一切还算稳中向好，直到我无意之中察觉到了一丝来自远处的异样。
不能否认这是源自运气的巧合，我在抬眸观望的过程中，正好看见高处栏杆旁的一个人影。再定睛一看，果然和正面的这些冲锋者是一丘之貉。那是马杰正举着一把弹弓，偷偷瞄准着后方拆弹组的方向。我心中一惊，来不及告知杨星沐些什么就往弹道轨迹方向扑去。
杨星沐的诧异和马杰发射的石子同时登场，好在我反应及时，纵身挡在了正操心精细工作的拆弹组身前，才没有打破那一隅世外桃源的壁垒。石子打在我的左臂上，剧痛顺着肩膀传递而来。但我前不久就体会过比这更加撕心裂肺的痛楚，所以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钟晓峰……”谷晟看了看我，没有多说什么，重新将心思放到面前的战事上。
“晓峰你……唔，疼吗？”杨星沐唇瓣几度张合，最终却只是轻轻问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她面露怜惜地搀扶着我，也让我感到好受了不少。
“还好。”我含着浅浅的笑意回答道。
这个距离不太能看清马杰的表情，但我感觉他是在笑——我当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这家伙的逻辑思维不是用常人的那一套模板可以忖度的。他随即转身离去，消失在视野最远端。
“完成了！”身后的拆弹组也传来欢呼，最后一组表层的炸弹被成功拆除。而事实证明确实也没有其他埋藏在深处的炸弹了，能量防护罩在一番波折的狼藉中依然长明。
漆黑无际的夜，仿佛在为告一段落的罪行吊唁。
而黎明与曙光，则在地平线的幕布之后等待着抛头露面的时机。
【无】
“虽然还是功亏一篑，但不得不夸赞下，这番表演真不简单。”石曜夸赞道。
“啊？呵，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谁。”马杰坦然承认，这两句话就是事后两人全部的寒暄。分离后，马杰喃喃道：“真是精彩的手笔，是谁做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