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安详的校内生活
【柳心】
这次的秋游活动，我并没有去参与。
并不是不想——说实话，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非常想体验一下的。但是这种事情还是肯定要请示家里面的意见，作为尊贵的千金大小姐，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泥泞之地，肯定是不能沾染的禁忌。
因为这样，有失我尊贵的身份；因为这样，有辱我优雅的礼节；因为这样，有损我家族的名誉……这是他们给我的答复，也是我必须遵守的准则。
本来来到未来学院的初衷，就是想稍微逃离一下家庭的桎梏，让自己的灵魂所居住的躯体可以完完全全地听从自己的命令一次。当我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们认为未来学院这种“高贵的学府”很符合我的身份，很符合我们家庭的地位，于是便欣然同意。我也不负众望，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这所全世界最知名的学府。
一个人茕然坐在冷清的房间里，孤独从我记事起就从未真正离开过我。只有弟弟闯入我回忆的时候，我们之间的同病相怜才成为一种短暂的麻醉剂，让我暂时忘却这些不快。
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这些身外之物，但身外之物毕竟对身内之愁无能为力。有的时候，孤独会像疾病一样缠绕我的全身，我也多想要一个亲密无间的好朋友来作为我的室友，和我没事攀谈聊天啊！
可是，父亲说不了解未来学院的这些人，他们有的人可能是贫苦家庭出身，并没有受过什么高等教育，只是在义务教育阶段的弱智学科上略有所成。
就是这样简明扼要的理由，回绝了我并不过分的请求。
有的时候，我会怀疑来未来学院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但是他确实卓有成效地让我有了比起原来更为广泛的自由，所以从这一层面上来说，应该是无怨无悔吧。
应该是无怨无悔吧？
但是因为此，会经常性地见不到我那可爱的弟弟，不能**他那光滑的脸蛋了，不能抚摸他那小巧的额头了，不能听见他那稚嫩可爱的声音了……不能和家族中我唯一的知己畅所欲言，也是莫大的一笔惋惜呢！
门铃声响了，我知道是谁，也只有她会来找我。
“来了！”我用确保外面的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同时找到遥控器发出指令开门。
“你好，柳心，现在来没有打扰到你吧？”校文艺社社长龙欣带着友好的笑容走了进来，然后和颜悦色地酬酢。
“并没有。我倒希望你在这里待得更久一些呢……你也是知道的。”
“那么这件事情你有答复了吗？我还是希望你能同意。”龙欣耐心十足地再次向我抛出这个问题。
“唔……让我再想想吧……”我道，是千篇一律的可笑。万圣节的时候我就已“让我再想想”敷衍了过去，可这么多天了，我的思绪依旧毫无进展。
“现在你在未来学院，未来学院从来就是倡导自由和自主的地方。”龙欣推销般劝导道，她是知道我的苦衷的，“而且就算他们反对，他们也不可能冲进学院做些什么呀！”
“但是……但是……违背他们可是莫大的罪过啊！而且……而且……我，我这样高贵的人不能沾染低俗之气。”我支支吾吾地说道，逐渐微弱的声音也随着缓慢的吐字平滑地降至静点。特别是最后一句话，我都想扇我自己一个耳光。
“哈哈，”龙欣开怀大笑，“说得愧疚吗？你自己认可这句话么？你凭借什么样的证据，认定我们校文艺社是‘低俗之气’，而你那高高在上的家庭就一定是正确的呢？”
龙欣的话完全戳到了我的弱点，对于这些话，我丝毫没有辩驳的余地。
毕竟，我一直在挣扎着，对于家庭那些我自己都不见得认可的要求，该不该无条件地遵循？
“对不起，当我没说！”我诚挚地低下头向她道歉。
“哈哈，终于不是‘源自歉意的馈赠’了啊！你是一个有生命的个体，你要为你自己的生命负责，而不是为这世界上的某一个人负责。”龙欣步步紧逼，一字一句都狠狠地敲打着我的心门，“这条生命可是你的啊！你有权利操控它做任何事情，这么窝囊地活一生，真的很有意思吗？”
“我该怎么做？”我无力又无知地问道。
“你得先清楚你这么做的原因啊，是畏惧他们吗？是报答他们吗？还是说与他们之间有一些更加复杂的渊源？”龙欣肃容连珠而问。
“畏惧？报答？没想过，不知道。”我想了想后如实回答道。
“连理由都不知道，只是单纯地相信，去接受命运吗？”龙欣半带鄙屑地问道，用着我没有办法辩驳的词句，慢慢压缩着我的生存空间。
“我真的不知道。”
“算了，不知道就不要去想了！”意外地，龙欣突然话锋一转，主动用理论打断了我本就徒有其表的思绪，“这种复杂的事情还是不要想为好吧，想了之后只会让这个世界和你自己变得更加混沌不堪。”
“不用去想……吗？”我心存疑虑，用只有我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在口腔中嗫嚅着。
“但是很多事情也不得不去想——啊，或许只是对于我来说吧。”龙欣又往另一个方向的立场表态了，可能是和她自己的一些故事有关吧。但是现在的我肯定没有闲心去管这些，也只是用“嗯嗯啊啊”敷衍过去。
“那么我们说些简单的事情，我们做个朋友，怎么样？”龙欣先是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堆不明所以的话，然后对我提出交朋友的申请。
“交……交朋友？”我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毕竟多少年来，我还没有收到过缔结友谊的申请——不，这么说或许不恰当，来到未来学院之前就从来没有过。
来到未来学院之后，有几位经常在课堂上撞见同学见过几次面熟了之后，也曾对我提出交友的申请，但是当时碍于身份一系列麻烦的事情的问题，我给出了拒绝的答复。
当然，是那种违心的高高在上的口吻，想必也因此让不少人讨厌我吧。
长此以往，大家都知道了我这样的个性，就再没有人对我提出过交朋友的申请。而我这边，更不可能主动提出交朋友什么的……
“很久没有听到了吧？很怀念吗？还是说一种新奇的感觉，或许正来到这里之前你就从没有听过吧！”龙欣似乎有读心术似的，对我内心的想法把控得十分准确。
“我……”
“唔……是不是我自我感觉太良好了？起码就我个人意见来说，我应该还没差劲到会侮辱到你的身份的程度吧！”龙欣道，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我拒绝她，也就是在变相地认为她配不上我，认为和她在一起侮辱了我，就是看不起她。
最反感这种话了，因为我内心懦弱的那一面让我无法做出选择。我不想伤害其他人，也不敢违背家族和父亲的命令。
如果说请示父亲的话，他们大概率会给出否定的答复吧！这种站在路口就可以看得到尽头的死胡同，还是不要迈进去的好。
“我……请再给我些时间思考。”我最后还是一成不变地给出了逃避的答复。
“OK，放心，校文艺社会一直欢迎你到来！”龙欣也不再对我进行纠缠逼问，我也送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直勾勾地面对内心深处的那一面。
我可以在光阴的流逝之间去思考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从而让一切过得非常愉快。
为了让自己真真正正地不被这件事情所困扰，我需要做些事来分散注意力，可是手头上实在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想到的能做。
于是我便选择去学校里逛逛，因为大部分学生都去特瑞拉进行秋游活动的缘故，未来第一学院显得冷清了许多。这对我来说其实也算是好事，毕竟少了些多事的可能。走过多少条大街小巷，才能偶尔看见几个落魄的身影。
走过教学楼，走过未来购物中心，走过未来格斗场，走过学生会大楼，走过后山，走过宿舍楼，走过广场，走过体育馆……把学校里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遍，欣慰的是确实打发了不少时间。在经过体育馆旁边的时候，我看见了他。
所以，事实证明了，两极之外概率的高低毫无意义。因为当结果出来的时候，它就成了两极之一。
“哈，连特瑞拉这种美丽的地方都配不上你这位千载难逢的千金大小姐啊！”带着挑衅和鄙夷的意味，蒋裴对我说道。
蒋裴，未来第一学院第124期生，比我大一级，是我的前辈，可是由于刚入学时家族背景给我带来的影响，让我与他之间有了矛盾。
我并不想让任何人恨我，我也不想恨任何人，但是事已至此，我除了悲叹加规避也别无他选。我曾经努力过，还是没有办法改变他的看法。他对于我千金大小姐的身份，是打心底里产生的厌恶。
蒋裴也并没有七推八阻地什么事都和我对着干，没事的时候他并不会在意我，而碰巧遇见的时候——就像现在——他也会直抒胸臆地怼我几句。
“确实是这样，家族里认为那种地方我不该去，于是我就没去。”我点了点头回答道，同时行了一个家族教导的贵族礼节——微微屈膝，提起裙摆。
不过配上校服，这个动作满满都是违和感。
明知道他的话中带满了讥讽和挑衅的意味，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赞同会让我们之间无聊的谈话结束得更快。
而弊端，就是会让我们之间的矛盾变得更加深刻……
“切，真是不要脸！”蒋裴露出鄙夷的神情说道。
“话说，蒋裴你不是也没去吗？”我这样反问道，下意识的让自己的话没那么有攻击性，或许还是那种不想得罪他人的原因在作祟。
“我？那能和你相提并论吗？”蒋裴指指自己，露出阴悚可怖的冷笑说道，“你可是缠腰万贯的、天生丽质的千金大小姐，我只是穷人家出生的野孩子一枚，那种生来就不配和你在一起的人！我为什么不去？那是因为前几天训练的时候，腿受了伤还没好！不然那么美丽的地方，怎么可能不去！也只有你会看不起吧！”
蒋裴的声音好似据理力争，但是其中不尊重的因素也显而易见。当然了，我也不会奢求他来尊重我。
在他的面前，我永远没有办法拜托动辄得咎的命运。
“这也并不全是我的看法啊！毕……”我企图解释，但是不论是这一次，还是之前的每一次，蒋裴都用**裸的现实证明了我的解释抵不上一分钱的作用。
蒋裴大手一挥，直接打断了我：“不要做这种无力的解释了，那只会显得你更加狂妄自大！”
“我已经尽可能平和了啊，怎么狂妄自大了？”我还是尽可能放平语调说道。
“行胜于言，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不取决于现在在这里背什么样的台词，而是取决于你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言行和品质！别在这里装可怜！”
“我怎么就装可怜了又？”我有些欲哭无泪了，可能我的这种性格加上生世融合在一起，就导致了我不会被人喜欢而又会在各种地方吃亏吧。
面对其他人咄咄逼人的话语，我总会忍不住想哭，但是为了让自己显得坚强，我也会尽可能地忍耐。
就是这样的感觉吧，明明你心里知道你不是这样，可是别人就认定你是这样，他还不愿意听你解释。这种委屈实在让人难受，而我又实在没有办法让我变得不在意。话语权被剥夺，想法被误解，是不是连存在都被怀疑？
“哼，不跟你说了，走了再见！”我没有办法，只好跺跺脚，宣誓一下自己早已经零落散尽的主权。
“再见，我尊贵的千金大小姐！”蒋裴远远地向我挥手，用很大的声音向我喊道。
“能不能不要这样喊我了？”我回过头去，这么说道。但是可能是我的声音不够大，又或许是他听到了故意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她并没有对我的话做出任何回应，只是继续挥着他那只手，对他口中最不屑的“千金大小姐”告别。
我……我……
眼泪还是没办法止住，从眼眶里流了出来。这种不值钱的眼泪总会被看作是弱者的象征，事实上我其实也对此持赞同态度。在很多方面，我不就是一个实打实的弱者吗？一个只会哭的爱哭鬼吗？
但是，我那残留的还剩下一点点的自尊，又想让我自己变得坚强。于是我背过身去，快速向宿舍跑去，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现在的模样。
低着头，什么也不看，全凭记忆和很小的视野寻路。由于在未来第一学院也生活了一年多了，路途早已熟烙于心，所以也不可能发生跑错方向这种事情。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我想应该很快吧，就到了我的宿舍门口……
可是意外地，龙欣靠在门口，似乎是等待着我归来。
“诶？”
“很惊讶吗？对我的出现？”龙欣看着我问道，我下意识地逃避她的视线，不让她看到现在自己被世人所定义的弱者的模样，想把自己伪装得坚强。
“不要躲避啊，躲避就更是弱者了！”龙欣却丝毫不对我这样脆弱的想法产生怜悯，穷追猛打地继续压榨弱小残存的容身之地，道，“觉得很委屈吗？那就去改变呀，不要执拗于那被人笑话的身份了，做回你自己吧！”
“我……我……没有躲避！怎么躲避了？”
“因为你现在的眼泪，是因为弱小而受的委屈而流下来的眼泪，你不想把它展现给世人，难道不就是在躲避吗？”龙欣直接解释了我的疑问，也把我们之间的所有障碍物直接掀翻，我再没有任何办法对她遮掩。
“你跟我说这些，就只是为了让我加入校文艺社？”我单刀直入地问道，我其实并不是非常关心对方的目的，但是这种情况下只能这样引导话题。
“不是！而且说实话，你这这方面天赋并没有多么超出常人，仅限于一般的水平，正常参加入社测试，还不见得能通过。”龙欣矢口否认，甚至把我贬低了一番。可不知道为什么，这番话对我来说却显得更加真实。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只是对你身上的特质——或者说设定——感兴趣罢了也出于一种或许是泛滥的博爱，想帮助你一把。”
“那好，我听你的，我愿意加入校文艺社！我要做回我自己一次！”被她的话深深打动，我做出了这样一个自己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决定。
“Bingo！”龙欣开心地笑了，“这就对了嘛，果然我一直以来努力都没有白费，加油吧！你的生命由你自己来掌控！”
我还杵在那难以置信之中没有回过神来，毕竟这个决定对我来说真的是里程碑的等级，让我持久不能忘怀。龙欣也并没有打断恍惚的我，只是默默地离开了，或许她已经达到了目标，接下来的路，就是真正地靠自己闯了。
待回神，走进宿舍，我还是不能平静下来。
我能行！这是第一次，没有按照家族的旨意；这是第一次，我为我自己做出的改变；这是第一次，我想改写那拟定的命运；这是第一次，我选择了和以往不同的的选择。
从今天起，我就是未来第一学院校文艺社的成员了。而这个校文艺社，是家族的他们经过讨论，认为不符合身份，不符合家族传统的的乌合之众。但是这一次我选择了为我自己而活！
等等，好像不对吧……
我真的是为我自己而活吗？难道不是为了她龙欣而活？说到底，我还是在满足他人的要求，我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可以肯定的是，我自诩还算是个挺正常的人，不像仙侠小说里面所谓的无欲无求。
或许，只是暂时还看不清楚罢了，以后会明白的，只希望那个时候，我能为我能看清楚的目标，而去活一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