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晴与雪的衅勇
【钟晓峰】
柏依的声音虽然微小,但此刻却如同滚滚雷声在心中作响。
“我觉得不行。”正在我因为诧异而疏于思考婉拒方式的时候,纪寒斩钉截铁的回应落下,“因为如果你们无法安全到达对面的话,凭你们的实力毫无操作空间。虽然我也不敢妄言自己有多强,但至少还有自救的可能性。”
柏依上一秒大义凛然又悲壮的火焰顿时不见了踪影,她低下头去,似乎不知道如何应答。
而I1对纪寒最后一句话做出解读的猜测:“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去?”
“也不是不行,我听钟晓峰的。”纪寒突然把原属于他的选择权交给了我。
“诶!?”上一重诧异还没消散,又一重就接踵而至,我瞬间感到大脑既混乱又空白,只能放任它宕机几秒钟。
“别急啊,可别忘了一点啊!”方荆一摇着手指打断了我们,“从一开始我们前来这里的原因就只是那个山洞很危险而已,营救、抗衡性革命联盟、打破信号封锁什么的,都只是学生会的任务而已。所以无论怎么说,龙天,这个险也得你来冒吧?”
“哈?别道德绑架了,履行学生会职责的方式有很多,并不仅限于这一条。”突然被点名加以诘难,龙天却并未露出不满或慌张,甚至语气平和的辩驳之后跟上的还是妥协,“不过呢,既然让我来负责侦查,那就我来负责吧!”
“龙天前辈……唔,真好说话啊……”杨星沐小声嘀咕着,在我听来应该有赞赏的意味。
“辛苦了!”方荆一也不吝啬拍着手称赞。
“那么,是否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呢?”龙天又问道,不过他本人似乎也没有抱多大的期待,“没有也没关系,只不过多一个帮手的话,可以使用的战术就多样化了很多。”
果不其然,交谈中的我们不约而同地给了风儿几秒钟独奏的时间。
“请让我一起来吧!”做了简要的思考后,我微笑着举起手来。许多双惊讶的眼睛随着我的起身聚焦到我的脸颊上,我也只是用最平常的表情展示回去。做出这个选择的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龙天、柏依或者纪寒触动到了我?
“晓峰……”杨星沐略有担心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回以一个坚定的眼神,随即就变成了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微笑。
“哈,行吧!那么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
缆车启动伴随着一阵仿佛就快要报废的机械摩擦声,再加上可以从底部铁条的间隙望见底下的虚无,我也不禁心生惧意。由于能见度很差的缘故,我们在缆车上完全看不到何东西,就像是存在于无尽的虚空。
“铁方框”号简易缆车的四周栏杆并没有多高,为了防止因重心不稳造成倾斜而从上面失足摔落,我们面对面坐在矩形的两个角落。我们缄默着对视着彼此,又稍感尴尬地挪开视线——当然只是我,龙天从未失守过泰然自若。
如果说不是现在险要的形势,这四周如梦如幻的朦胧景色似乎还挺美的。可是要现在的我去欣赏,实在是做不到。
在终点站进入视野范围内之前,我们所在的空间就仿佛与世隔绝一般。而随着另外一座山的轮廓逐渐进入视野,我的心也跟着变得紧张起来,龙天和我都做好了充足的战斗准备。
目光如炬,聚精会神,绝对不能留下任何一丝破绽,毕竟此刻的我们说是命悬一线都不为过。直到另一处无人问津的废弃设施映入眼帘,我才松一口气,将一切认定成虚惊一场。
可是——“小心你后面。”龙天突然对我开口了,但此刻的我被这一唬吓得呆愣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看着神色不像开玩笑也没多认真的龙天。下一秒,我的后脑勺就遭受到一支能量箭的恰到好处的重击……
流矢的力道和命中点都把握得恰如其分,我直接昏厥了过去。
“你这是什么反应速度啊……诶!?”我最后听见的是龙天哭笑不得的吐槽,以及似乎是绳索断裂和金属坠落的声音,之后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杨星沐】
两人的声音离开后不久,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随着雾霭中“轰隆隆”的巨响,整根绳缆开始脱落。这条已经昏聩颟顸的缆车线路,终于在这一刻迎来了陨殁。
缆索的崩塌同时也连带着两个站点之间数据线的崩落,顿时操作台上破旧的指示灯也熄灭了下去。田梦忱手足无措地站在布满裂纹的显示屏前,也知晓来自对岸的信号我们是肯定收不到了……
“晓峰……”心中的声音,也仅仅只是心中的声音。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百感交集在心头和脑腔,结痂成附骨之疽牢牢锁死声带。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中罹难,也不知道终点处是否有新革命联盟的人驻守……两座山头之间的距离就算是晴天都不能看清楚对面的景况,顿时我们剩下所有人除了祈福与担忧做不了任何事。
可恶……能做些什么吗?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
纪寒的眸光中也显现出炽烈的不甘心,那是他深邃的瞳孔中罕见地将情感显露在外。他语速稍快地留下一句话:“我离开一趟,不用管我。”就迈出了废弃缆车站点的大门。
可在他转过拐角后,方荆一饶有兴致地念念有词:“可惜我就是想管啊……”
【钟晓峰】
我醒来了,是在一个轩敞、明亮的山洞里。
长时间闭着眼,刺眼的阳光让我睁不开眼来,我再一次用手遮住阳光,又感到有一丝奇怪。这个温暖又熟悉的感觉,让整个世界变得虚假。
阳光?我多久没有见到阳光了?
“你看起来醒过来了,今天罕见地放晴了呢!”龙天久违又难得慵懒的声音传来,“你昏过去了整整一天哦!”
就这样简单一句话,就轻易裁定了我一天时间无意识中的消逝,我当然不可能轻易接受。但思来想去也找不到什么发泄的方式,只好一头雾水地询问道:“当时发生什么了?我记得……我们是在缆车上……”
脑海中一片空白,正如同北诺雪原放晴之前的苍茫模样。
“是的,然后你就被击晕了,缆车绳索也在我们到达后断开了,所以其他人暂时过不来。直到现在,你醒过来了。”龙天接过我搞不清状况的话茬,直接用一番凝炼的话语概括到了结尾。
“什,什么?你说缆车缆索断了?”我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也意识到当初自己欠考虑的主动请缨不过是暴虎冯河,完全没有考虑过之后的情况。而一时之勇已经消散的现在,我讷讷地询问道:“所以……其他人呢?”
“哈?不知道,应该在山崖另一边进行着休整吧。”龙天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安之若素地将我的恐惧尽收眼底,但依然选择全权交给我的内心负责。
“那……前辈你知道是谁袭击的我吗?”心情稍微有所平复后,我如是问道。可能是出自有求于人的缘故,我使用了敬辞来称呼。
“不知道。那时候白茫茫一片,我又不可能跳下去去找人。”龙天否定道,明明从字面上看应该读成反讽,但在他口中却变成了分外纯粹的陈述句,就好像“今天天气真好”一样。
“额,也是。”我叹了口气,算是认可了这个回答。
龙天看了看我,似乎是在剖读着我的心理状况,而后开始进入正事叙述的环节:“勘测和侦查我已经完成了,你若什么时候恢复完毕,大概就可以尝试冲破封锁了。”
“诶!?”上一个疑惑还没有得到解答的我,又被新的跳跃式发展震撼住了,“冲破封锁?就,就我们两个吗?”
“是。”龙天直截了当地回答道,然后又意识到我可能是产生了怯意,补充道,“北诺雪原监哨站的防守力量也不是多强大,从概率最大的可能性来推演的话,就我们两人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我感觉我的战斗力微乎其微啊!其实我去不去影响不大吧?”
“不。”龙天却断冰切雪地否决道,但后续的话语又转变成他一贯的柔和语气,“哈,你又不是个为打架而生的机器,别把自己的价值定义得那么死板啊。”
这句循循善诱的话当然对我有所触动,故我的语气也软和了不少:“只是……真的不先等等其他人吗?”
“如果要选择等的话,没准等联合国的援军都比等他们要更实际些。”龙天形象地对比道,“只是比起主动自救,原来你是更喜欢被动等待救援的吗?”
“才不是!”我也不知道我哪股自尊心难以自抑,主动地跳进了这个类似于“激将法”的陷阱之中。喊出来的响亮话语再收回去实在无颜,我便只好妥协道:“行吧,我跟你去,我听你指挥。”
“OK,那么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就出发!”龙天或许是满意地笑了笑。
豪言壮语已经脱口而出,我也只好强行静下心来,抓紧时间恢复体力整装待发。
雪霁的时分,按照新一轮最细微的战术布置,我们朝着北诺雪原监哨站的腹地挺进。延续着从雪至晴有增无减的衅勇,以及无路可退的处境,我的步伐已然将怯懦阻隔。
得益于晴天中良好的视野,我们在远处就得以望见北诺雪原监哨站内部驻守和巡逻的新革命联盟成员;但同样也受囿于此,我们行动的自由度也处处受制。
我们小心翼翼地摸索到监哨站一侧的崖边——经过龙天提前的踩点,我们知晓这里低于崖顶高度的位置存在着一道还算宽的巉岩。巉岩勉强可以当路走,但也必须步步为营,否则一失足就将摔落千古恨的渊底。
时有碎石与残雪被踩落,可它们甚至在落地前就无法被肉眼捕捉到了。我不禁咽了口口水,紧贴着身后的崖壁小幅度挪动着脚步。
按照计划,我们将从这条野径摸索到北诺雪原监哨站的后方,从而潜入内部,以避免战斗为最优。与飘飞的雪花一同翻入没有玻璃的后窗,我和龙天成功在没有让对方发出声音的情况下先击晕近处的二人。
老实说,进攻的过程中我很没有底,我也是在对空气演习了千百遍后才勉强能够用颤抖的双手完成这套擒拿技的。确认我的攻击对象陷入昏迷了之后,我才轻微吐出一口叹息,用手揩了一把雪天中头上淋漓的汗珠。
我们的目的地控制室在东楼二楼左边走廊的第三个房间,接下来一段路得从室外经过了。山崖下面那条隐秘的小径只能通到西楼的位置,而西楼与东楼之间隔着大约十米的直线距离。这十米的距离无疑是计划中最艰难的一环,因为这条路的一侧就是北诺雪原监哨站偌大且视野辽阔的广场——当然也仅限今天这样的天气下。
所以其实综合算下来,放晴的天气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可以用这个,安全系数会高一点。”龙天道,然后泡给我一个光可鉴人的金属小器物。
“这是?”
“哈,折射投影器,也就是俗称的隐身器。(PS:第一卷第27章中钟晓月用来逃离联合之邦的那个,只不过现在晓峰和龙天用的没那个先进。)”龙天简要解释道。这玩意儿的上手难度并不高,用了几秒钟时间捣鼓了下后,我便大体能够运用自如。
“用了这东西以后,他们就看不见我们了吧?”我轻松地问道。
“是看不见,但也只是看不见。无论是声音、身体触碰抑或是最直击要害的能量感应,这种级别的折射投影器都难以蒙混过关。”
“额,这样吗?”我顿时感到有些难堪和压力,“……唔,不过比起什么都没有也好上不少就是了……”
简要地交谈之后,我们便走上了这一段看似平坦却布满荆棘的道路。我全程埋着头盯着脚下,以掩耳盗铃的心理祈愿着不会有人发现我们。在神经高度绷紧的过程中,每一秒都显得十分漫长,我眼中自己双腿的交替移动就如同慢动作一般。
还剩七米,还剩五米,还剩三米……
心中越是窃喜,就同时越是担忧。就在我想着之后自己大概会心有余悸地缓上一段时间的时候,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道能量激光枪在空中残留的弹痕从我身前的位置划过,我的大脑顿时失去了思考能力。待我逐渐将五官的感知重拾起,才发现空中悬停着一架因我过度紧张而没有发现的飞船,充当着蓝天白云中唯一的异物。
飞船的舱门打开着,一个红发燕尾服的男生正举着枪对准我的眉心。我骇然失色,但他也没有立刻扣下扳机,而是顺着飞船上悬下的绳索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广场中央。
像是一朵桀骜的赤莲,在望不见尽头的千里雪中绽放,给予枯燥的白色中那一轮光耀如日的火红。晴空都黯然失色,垂着脑袋埋在了湛蓝之后的月牙背面。
“明明这般破绽百出,某些人还给我提示,是瞧不起我吗?”圣魂羽嗤笑一声,又一发赤焰激光擦着边烧坏了折射投影器而置我于无恙。
这份无形之中的威压感,与特瑞拉之巅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讪讪地望着他,大脑中已经失去了对“目光焦点”概念的认知。
“哈……还是被发现了啊。”龙天在我侧后方一米远的位置同样摘下折射投影器,扼腕叹息道。
“对不起,是我太莽撞了。”我连忙低下头去道歉,单从埋头动作的角度上来说比刚刚的紧张还要诚恳。
“哦。”龙天也没对我多说什么,从他安之若素的表情上完全看不出来有没有对我心存怨悱。
“呵,竟然会找到这里来。”圣魂羽揶揄道,“其实要我是你们的话,反而会觉得跑到稍远一些的某座城市去传出情报更加可行哦!”
“钟晓峰,拖住圣魂羽和闯入控制室,你想干哪个?”龙天没有理会圣魂羽的建议,他抓住这一空隙同我商讨道,“别犹豫,立刻选择!”
本来还想做稍微详细一些的思考,可龙天的提醒顿时让我意识到时不我待。百密一疏本就是正常情况,而这两个选项也是在事前我就有过了解的,只是不知道前者要面对的是圣魂羽而已。
于是我索性根据直觉直接回答:“我觉得我根本拖不过三招,我还是去控制室吧!”
“好。”龙天更是一点拖沓的部分都没有,“幻域暗影”直接如臂使指地主动向圣魂羽发起进攻。他同时临危不惧地说着:“你之前不是想像特瑞拉那个时候一样再来一场吗,我现在可以奉陪了。”
“呵,我觉得我对于你这句话中的不平等条约可以列举出许多条罪状了。”圣魂羽当然也不是傻子,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偶尔随心所欲地做些傻事,“不过尊重下你们的计划也不是不行,那就来吧,看看你能拖住我多久!”
听到这句话后,我头也不回的迈开脚步,因为我知道在这里多停留一秒钟就是在多浪费一秒钟队友龙天的努力。我冲进东楼,抱着比之前都要坚定的信念和比之前都要果敢的勇气朝着控制室的方向高歌猛进。
而不知道是否是心理因素使然,接下来的道路上,需要我披斩的荆棘寥若晨星。除了控制室门口有两个正趴在窗户上入神地观赏着圣魂羽和龙天的战斗的新革命联盟成员外,我的进程几乎畅通无阻。而这两个人也显然不具备威胁,心不在焉者哪怕是我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放倒。
面对着触手可及的终点线,从雪之炮筒中飞上晴之夜空的烟花也迎来了衅勇之绚烂的前一刻。
可就在这时,旁边不远处一扇从外侧锁上的门竟然从另一面传来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