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彼岸的纸飞机
【钟晓峰】
回到与世隔绝的宿舍区之后,我开始担忧起处在水深火热中的安顺平来。
曾经第一次得知他以学生会为目标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哪一天了,只是当时他的那份自信和追逐,依然记忆犹新。哪怕是遇到今天这样的变故,想必他也不会懊悔的吧。既然当初选择了无畏,现在也只能心甘情愿去面对,让时光来证明无怨无悔。
但是心中还是无法放下牵挂,我不能想象如果失去了他之后的生活。就算现在我们相处制造的回忆也不多,但至少我们心中是确定,四海之内有那么一个他存在的。可以这么说吧,做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我们可以算作彼此心灵上最坚实的后盾。
无所事事地看着窗外,淋漓酣畅的大雨是我唯一的陪伴。将近12万人聚集在狭小的宿舍区当中,而与之形成截然对比的就是外面广阔的空间与零零散散的几百人。于是窗台画框中的画面,除了狂欢的雨点之外就是一片静止。
这种感觉可以称之为寂寞吗?
宿舍区内完全没有任何娱乐设施,甚至还由于被隔绝信号让网络游戏也玩不成。再加上,宿舍区与宿舍区之间是不共通的,我目前还没有在这片宿舍区遇到哪个熟人,所以连说话的对象也没有。
真要说的话,我好像记得宋征泽在这片宿舍区,因为好像哪一天的时候在走廊上看见过他。不过找他寻求陪伴实在是无法形容的场景,就算他说我于他有人情,但是通过聊天还人情显然是吃力不讨好的行为。其他人就更完全没有印象了,或许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窗边听风看雨。
雨,似一颗煌煌然的人心,不知岁月从何时开始,又能在何处结束。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往玻璃窗上抽。残留的水痕模糊了视线,打开窗户肯定又会被暴雨倾泻般逆灌,灰蒙蒙的世界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也只好作罢。
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独居生活,甚至可以说我在这方面还造诣颇深。但是那个时候,环境却是允许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反观现在,在这连信号都没有的简陋单人间,我似乎真的无事可做。
当你抱怨自己生活忙碌的时候,何尝不想一想,无聊也是一种煎熬?
眼神漫无目的地在房间内扫视,无意间看到了安放在单人间宿舍唯一书桌上的那支笔。那支笔是我一年半以前获得的,也是我和田梦忱、杨星沐第一次邂逅的导火索,瞬间勾起了无限回忆。
我在想,我是不是可以用那支笔做些什么?
从随身携带的行李中翻出一本不常用的笔记本——在这个科技高度发达的年代,这种怀旧之品之所以还没有被淘汰,几乎就是因为情怀了。坐在书桌前,我思考着我可以写些什么?
真稀奇,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也会主动写起作文来!
上一次进行和文学有关的任务,还是在寒假期间和杨星沐合作创作的形式所迫。我自诩并没有非常旺盛的想象力,所以还是从身边的事入手吧。就比如现在挂念最深的情感——对安顺平的担忧吧。
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肉麻了?算了,就解释为实在太无聊,让他不要在意就好了。更何况,还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收到呢……
先不要想这么多吧,就纯粹当打发时间好了。抛开了心理包袱,做一切事情都会变得轻松。随便书写着一些空洞的字句,慵懒地拖着腮转着笔,把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书页折成纸飞机……
但这并不是说我不重视——好吧,从某种角度去说确实不重视,因为从根本我就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正如礼轻情意重,我相信如果安顺平知道了的话,也不会责备我的吧。更何况,我的本意本来就是打发时间。
会做出这种事情,真是的……带着自嘲的笑容,看着手中做工精致的纸飞机,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虽然可能有饥不择食理论旁敲侧击,但这还是无法轻易抚平我心中的波动。
明明也没有什么意义,这弱不禁风的纸飞机,在残忍的风雨之中,根本难以载起友谊的重量。就当作纪念意义吧!毕竟这可是第一次,我做这么晦涩不明意义的事情。
无所事事地用两只手反复接着纸飞机,再这样单调的反复轮回中,我再次走到窗边去观赏淋漓尽致的大雨。依然是极端天气渲染了静止的画面,动静结合的平衡美和奇妙感油然而生,只是,当中似乎有一些不协调——也有可能是锦上添花。
好奇的本能促使我去定睛查看,那好像是一个熟悉的人影。
孑然一身在雨中,有些伶俜,有些坚毅。原本柔顺的米色短发沾满了水迹,耸拉的颓靡却无法掩盖踏破淤水的步伐刚劲。这一刻的我无比的冲动,飞快地拉开窗户,想要大声喊他:“……”
唔……不行啊,好像有些难为情,这里的隔音效果这么差,隔壁一定都能全听见。
但是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巧合,完全不知道是为什么,难道是他敏锐的听觉能够拨开那么嘈杂的雨音,听见我拉开窗户的摩擦声?安顺平略带疑惑地向我这里看来,我们就这么尴尬地对视着。
“额,你好。”我只好用正常的声音打招呼,带上一点能量传声的技巧,相信不会招惹过多闲杂人等的注意力。
“哟,晓峰,这么巧的吗?还是说,你一直那么无聊地在看风景。”安顺平问道,这一刻我也惊讶地发现,和他的声音比起来,那些雨声是多么地不入耳。
这是心理作用吗?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所谓友谊的升华产生磅礴的力量?
“现在还好吗?在学生会的生活?特别是现在……好像有些不太安全。”我忧心忡忡地说道。
安顺平露出胸有成竹的一笑,比起我们刚见面的时候,很明显成长了不少。褪去了一些童稚和青涩,多了一些信心和毅然。他说:“不用担心我的啊,和你一样,我也早就今非昔比了呀!不要因为自己有了一些成绩,就这么看不起人啊!”
“我怎么可能有看不起的意思呢?只不过我现在高枕无忧,所以就当然牵挂在栉风沐雨着的你啊!”我道,我当然知道他是在跟我开玩笑,这玩笑也让我更加心安。
“哈哈,”安顺平洒脱又爽朗地大笑,与暴风骤雨的背景分外相配,“就算我真的不那么中用,虽然不太想面对那一步,那也就只能靠你啦!而且一定可以靠得住的!”
诶?这突如其来的反夸让我措手不及,不过很快就被纯粹的喜悦取而代之。“我走了,还有事情。”安顺平招了招手,然后就准备迈步离开。
“稍等一步。”我及时制止,然后用很大的力气将手中的纸飞机扔出去。我们的两双眼睛同时都被在空中摇摇欲坠的那个“身”影吸引过去了,随着它随着风转动眼珠,期待着它最后的归宿。
那一翼载着友情的纸飞机,竟然没有立刻被狂风打得不见踪影。它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却还不轻言放弃,执意要苦苦挣扎。大雨的重量也不容小觑,拍打在它的身上,仿佛无情的针就要把它贯穿。
将我小小勇气送上纸飞机,然后写下你的姓名,你会不会回应这份心意?
(PS:歌词引用自《青春计算式》。嘛,写到这里的时候满脑子都在蹦这一句歌词,虽然好像原曲是讲青春期男女之间懵懂情愫的……那个,这句歌词出现在这里大概就当一下安利吧,不要联想其他什么的……我才不是在宣扬基情呢!!!)
最后,它奇迹般地钻进了对面的一楼房间中。这算是有惊无险到达彼岸了吗?我仍然难以置信,不知道那形单影只的小小纸飞机,是怎样度过这一段风雨交加的旅程的。是因为给它赋予了友谊的名义吗?就像当时以友谊之名出战的我一样,就这样把奇迹从另一个世界带来了现实。
等等……
为什么那个房间……总给我一种惊悚的感觉?应该只不过是在这样的天气之下,又是一个没有开灯的杂物间,所以才这样的吧……哈哈?明明平常看恐怖片我也不会太起反应的啊?
“哦,真厉害啊!等一下我去捡。”安顺平惊叹道。
“喂!”我想要制止他,因为仿佛预见了什么悲哀的结局一样,可是吐到嗓子眼的词汇又被我咽了下去。什么啊……只不过是因为这样的天气而产生的恐怖幻想,这种事情说出来也太好笑了吧?
杂物间的窗户对着我们宿舍楼这一侧,然而门口就在另一边。我看着安顺平的背影绕过拐角,现在应该是我想叫他也无法叫回来了。诶?我为什么总有这种若即若离的被害妄想?这么说或许也不确切,因为那并不是作用在我自己身上的……
这不是在咒他不好么?到底怎么回事?
安顺平的身影从窗口出现的时候,我竟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安心。纸飞机似乎钻到了一张废弃书桌的桌角,让安顺平伸手去够的时候还费了不少时间。这个距离看不清楚细节,不过按照这个进程的话,他应该会很快取完纸飞机就安然无恙地出来的吧?
难道时间是静止了吗?
为什么……他貌似僵在那里不动了。然后好像在窗口出现了另一个模糊的身影,只是过来探头看一下——不是看我,也不是看外面,而是看屋子里的角落。但是他却并没有发现安顺平,我感到很疑惑,到底是什么情况?
安顺平就蜷缩在书桌底下没有动弹,是因为刚才那个人还没走吗?安顺平应该可以听见他的动静,不知道是不是和其他某个谁交谈……
我甚至有直接问他确认情况的冲动,但是理智又告诉我不能这么做,因为这样可能会惊动到那个房间里的其他人,到时候安全还是危险就是浮动很大的变数了。
我就这样静静等待着,除了雨点,这个世界好像没有什么在动。
直到,安顺平似乎僵持不动太久产生了疏忽,不小心碰到了一下桌脚。我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一道剑光直接将书桌斩成两半,安顺平险些擦着边躲开,但是又立刻被一拳打晕在地。从我居高临下的角度来看,只能从窗棂间看到一双腿。我心中顿时焦急万分,然后就注意到,从房间另一边伸出来的一双手拉上了窗帘。
什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被惊愕在原地无法自拔,脑海中悲惨的幻想竟然成为了现实。甚至可以毫不留情的说,责任全部都在我。要不是我突然脑子有病似的心血来潮扔出纸飞机,要不是我最后碍于愚昧的世俗,而没有叫出声……
一切就会偏向另一条世界线。
雨中沥青路上路过一支殡仪队,只不过用担架当做简易的棺樽。果然灾祸也是群居动物,总是在失落的时间施加二次打击。去往永恒国度的似乎也是熟人,安顺平也会和朱琳一样的结局吗?
仿佛计算好了我此时此刻会正好深陷于自咎的苦恸泥沼中,敲门声传来——没错,这里竟然没有门铃。现实依旧不打算给我一点缓冲和喘息的时间,仿佛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总有一群蠹虫在啃噬着现实赖以生存的支柱。
我依然站在窗边,透过雨幕注视着他消失的方向。这一刻,我无比期望自己拥有一双能够透视的千里眼,好拨云见日**出那薄薄窗帘之后暗藏的罪恶。这样的呆滞持续了一小会,我还是强忍下满腔的苦涩,打开门用消极和悲观迎接外面的人。
“我果然没找错,时间是不是也刚刚好?在堕落的极点迫使你分心?”
纪寒……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的时候心中负面情绪的跋扈气焰就平削了一头。“你怎么知道我住这?你怎么知道我在伤心?你来找我做什么?”一连问出三个问题,因为纪寒出现在这里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
“哼,巧合吧。”纪寒随口回答道,“不过,你的纸飞机技术不错。”
“要是那纸飞机直接被打飞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我恨恨地说道,我实在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奇迹要在这种时候以这种形式发生,还导致了这么惨烈的后果。
纪寒不动声色,于是我继续抱怨,就当作是在对他倾诉:“要是我不突然心血来潮,弄这么肉麻的方式,也不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
“所以说你尝到这些无谓的情感的苦果了吧?”纪寒顺势说道,“我没有劝你改变观念的意思,只是想说,当你享受了它带来的欢乐的时候,就也得做好为它付出或者失去的准备。”
“……”这一次,我没有选择反驳,只是默默地听着。
“所以你打算做什么?继续待在这破烂的房间里望洋兴叹?”纪寒问道,虽然我明白她咄咄逼人的语气是有在激励的意思,但是此刻我却无法抛弃悲观。
“问题是也做不了什么呀,完全被禁锢在这里,就连信号都发不出去。”我焦头烂额地说道,仿佛我除了对现实敬谢不敏以外别无选择。
“就算你出去了,又能做什么呢?”纪寒问道,一下将我从烦躁中拉到另一个深渊。
“我……”我这才感到自己的无能,但是,那份自尊却不愿轻易低头,“我可以找他啊,不就40平方公里吗?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这可有些难度啊!先不说找到他的可能性大小,光是你自己都不能光明正大的行动。”纪寒道,“说起来,要是监控系统没有瘫痪的话,连出去的可能性的没有。”
“要是监控系统没有瘫痪的话,就直接可以查看监控知道谁是凶手了。”我反驳,纪寒竟然被我的回怼弄得愣了一下。
“也是。”纪寒一晃脑袋,然后无比郑重地问我,“假如在这种情况下,有让你出去的可能性,你愿意吗?或者说你敢吗?”
“你有能出去的办法?”我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纪寒坦率地承认了,“主要是你得给一个明确的答复,不要到门口的时候再退缩。因为如果在宿舍去外面的话,你的性质和凶手没什么区别,都是被抓到就说不清楚的那种。这……不得不承认,我有一些动摇了,但是耳畔却响起了那句话,和安顺平隔着雨幕交流的其中一句:“就算我真的不那么中用,虽然不太想面对那一步,那也就只能靠你啦!而且一定可以靠得住的!”
“我去……我去!”我坚定不移地回答道。既然安顺平是因为我而落得如此境地的,我不可能就这么放任不管了。我要去拯救他,这算是一种赎罪。
“哼,真不错。顺便问一句,在这个宿舍区,你有可以信任的人吗?虽然不是必须的,但是有最好。”纪寒问道。
“怎么了?”这个问题让我感到有些疑惑,在思考名单的同时,我也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纪寒于是向我介绍了暗度陈仓的方法,以及需要一个人在内部接应,即在总控室为我们开关宿舍的大门。而之所以这件事纪寒不亲自来做,也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因——他自己也想出来。
“有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啊……”我绞尽脑汁地思考着,然后脑中就倏然现出一个身影,“有,要去见他吗?”
“那当然了。”纪寒不假思索地道,然后说出他的规划,“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把整个过程侦查完毕,明天早晨就可以正式出去了。”
“这么慢的吗?”我当然对这个效率感到不满,因为现在安顺平可是处于生死未卜的状态中。
“只有一次机会。要是成功了,之后还可以通过这个方法出去;但是只要失败了一次,不仅自己洗不清干洗不假,至少再也出不去了。”
“那还是保险一些吧!”我妥协。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又交流了很久,我也从他那里得到了不少未曾听闻过的情报,应该可以说是受益匪浅。